第34章 ☆、章
入夜,山谷西側。
鄭仲獨自一人站在山頭,山風吹起他的長袍,獵獵作響。他眉心緊鎖,聽着風聲越來越響。那支玉簫被他握在手心,緊緊握着,他卻并沒有吹簫的意思。良久良久,風聲越來越疾,他的眉心越蹙越緊,夾雜在風中的哀鳴之音越來越強烈,他終于将玉簫豎在嘴前。今日的簫聲低沉卻也不失婉轉,良久良久,風聲不止,鄭仲阖上雙眼,變了曲調。風聲愈疾,簫聲愈疾,饒是兩旁的古樹将根深深紮在石中,此刻也不免在這兩種聲浪的激蕩之下劇烈搖晃,再過多半刻,恐怕就要被連根拔起。終于,風止……
鄭仲輕聲嘆息,飛身而起,穩穩落在地上。他将玉簫別進腰中,雙手負于身後,轉過身朝着山谷東側走去。過不多時,他突然停下腳步,開口說道:“是朋友,還請現身。”
黑暗中,果然走出了一人,只聽那人說道:“鄭公子果然心細如發。”是個女人的聲音。
鄭仲轉過身來,拱手一揖,道:“少夫人。”
那人正是木槿,她走上前來,笑道:“在你之前,還從不曾有人這樣稱呼過我。”
鄭仲也道:“在這谷中,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喚我鄭公子。少夫人叫我阿仲便好。”
木槿低垂了眼睑,旋即含笑望着鄭仲,道:“閑來無事,一起走一走?”
鄭仲擡起頭看着高高挂在空中的月亮,道:“時候不早了,阿仲送少夫人回客房。”
木槿輕輕颔首。
兩人并行在路上,木槿開口道:“你問也不問?”
鄭仲奇道:“少夫人想我問些什麽?”
木槿道:“問一問,我這個時候,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鄭仲笑道:“這山谷是夫人的地方,自然也是公子和少夫人的地方。少夫人想去哪兒便去哪兒,輪不到阿仲開口相詢。”
木槿輕輕颔首,一時之間竟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麽。想了又想,也許越是直接的方法越是有效,便道:“方才,我聽到你在吹簫。”
鄭仲道:“吹得不好,讓少夫人見笑了。”
木槿道:“那陣妖風……是妖風吧?”
鄭仲笑道:“早在您和公子入谷當日,我便說過,夜間谷中風大。”
滴水不漏……木槿輕咬下唇,眼波一轉,又道:“簫聲止而風止,恐怕不止是山風那麽簡單?”
鄭仲卻道:“少了風聲,阿仲自然也不願再吹簫了。”
這啞謎實在是打不下去了,木槿暗暗橫了他一眼,已至桃林,她沉下臉道:“既然山風已止,餘下的路,鄭公子不必再送。”
鄭仲微微躬身。
木槿忍不住又橫了他一眼,轉過身走進桃林。
鄭仲望着木槿的背影,苦澀一笑,搖了搖頭。她的夫婿與夫人血脈相連,倘若他所想不錯,還能指望着她會幫自己麽。
客房裏,上官逸陽頭枕雙臂,睜着雙眼,耳聽得木門聲響,便即閉上眼睛。
木槿解下披在身上的鬥篷,挂在一旁,脫了衣裳上床。正欲吹熄蠟燭,眼角餘光瞥見上官逸陽的睫毛輕輕顫抖,她抿唇淺笑,道:“既然醒了,又何必裝睡?”
上官逸陽故意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半坐起身,攬住木槿,道:“你吵醒我了。”便即将頭窩在她頸中。
木槿忙将他推開,嗔道:“我身上涼。”
上官逸陽拉起被子蓋在兩人身上,左手上下摩挲着她左臂,含着笑,問道:“還涼麽?”
木槿也笑着白了他一眼。
上官逸陽卻道:“幾更天了?程女俠還要跑出去找不痛快?”
木槿側過頭看着他,問道:“你又知道我找了不痛快?”
上官逸陽劍眉一挑,左手抓住她右腕,在她右手掌心也寫下了一個‘西’字。
木槿低垂了眼睑,輕輕颔首。
上官逸陽又道:“吃了閉門羹?”
“‘閉門’倒也不至于……”只不過,他只言片語也不願多說就是了。
“何苦來哉……”上官逸陽有些心疼,“你若是生了病,還要‘勞煩’我照料。”
木槿輕聲一哼:“只許我照料你,要你照料我,大少爺不樂意了?”
上官逸陽忙道:“我倒是求之不得。只怕照料不好……”頓了一頓,他正了神色,道:“我夫人親自出馬,總也不會空手而回。”
木槿自嘲道:“只帶了一肚子氣回來,你說算不算空手?”
“鄭仲膽敢氣你?”
“我自找的!”她側過身躺了下去,背對着上官逸陽,緊緊閉上雙眼。
上官逸陽道:“一口氣憋在心裏,會不舒服。”見她并不接話,他又道:“為了個不相幹的人,你忍心見我心疼?”
木槿笑出聲兒來,側轉過身,将頭枕在上官逸陽的腿上,問道:“你心疼了?”
“豈止心疼!”上官逸陽輕輕撫着她臉頰,“我恨不得即刻抓了那個鄭仲過來向你賠罪。”
“要人家賠什麽罪?”木槿橫了他一眼,“我自讨沒趣,自不量力。”
上官逸陽轉了轉眼珠兒,道:“你出去這麽久,有些事,發現了,不能對我講?”
木槿将頭微揚,含笑卻問:“你知道我是幾時出去的?”
上官逸陽打了個哈哈:“總歸是在我睡着之後。”
“你不曾睡着!”木槿語氣很是篤定,随即戲谑道:“大少爺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
“程木槿!”上官逸陽壓低了聲音:“我……”
“你好歹是我夫婿麽……”木槿嫣然一笑:“逸陽,你該清楚,但凡這屋子裏有除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我都不會駁了你面子。”
上官逸陽輕撫着木槿的長發,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家木槿不止是個潇灑爽朗的江湖女子,更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女人。”
“大少爺這句話倒真是過譽了。”
“我不覺得啊!”上官逸陽不以為意,“說真的,什麽發現都沒有?”
木槿低垂了眼睑,道:“沒有!”那陣妖風之中夾雜着的哀鳴之音,現在想來,還覺毛骨悚然。不像是某種怪獸的聲音,更像是,人……木槿伸開雙臂摟住上官逸陽的腰,緊緊摟着。
上官逸陽輕輕撫着木槿背脊,顯然,有些事她知道了,但是并不想說。她不說,自然有不說的理由,他也不會逼問。
“喂!”良久良久,他低首看着被木槿枕在頭下的那條腿,道:“麻了……”
木槿輕笑出聲,半坐起身,擡起右手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發。
上官逸陽自行揉着那條腿,不由抱怨:“理也不理,狠心的女人。”
木槿掩住嘴打了個哈欠,一雙眼睛朦朦胧胧的,道:“逸陽,我累了……”不止是身體上的累,身心俱疲。
上官逸陽的那顆心即刻疼了起來,埋怨道:“下次再不許一個人跑出去了。”
木槿已躺了下去,眯着眼睛,道:“誰叫你不拉住我。”
上官逸陽也躺到木槿身邊,将她攬入懷中,柔聲道:“是我錯。”
第二日一早,鄭仲天不亮便即起身,先雲姝一步,來到馬廄,給她那匹馬的馬鞍換了個厚一些的坐墊。
雲姝揉着屁股走了過來,不停打着哈欠,走到鄭仲身前,伸了個懶腰,迷糊着道:“二哥早……”
鄭仲哼笑一聲,也道:“三妹早。”
雲姝哭喪着臉,道:“鄭小二,我屁股疼。”
“是不是自找的?”
雲姝一下子睜大了原本眯着的眼睛,狠狠瞪了鄭仲一眼,道:“你就是見不得我好!”
“誰見不得你好?”鄭仲将左手負在身後,穩穩紮了個馬步,右臂平平伸出,掌心向上。
雲姝即刻笑開了花,躍身退後了幾丈,助跑,右足點地,飛身而起,借了鄭仲手掌的力道,又躍高了幾丈,在空中連續翻了十幾個跟頭之後,穩穩落在地上,回過頭來,一臉的驕傲:“怎麽樣?”
鄭仲輕輕颔首,勉強道:“差強人意……”
“這樣還‘差強人意’?”原本笑得花開一樣的臉,即刻蔫了,她苦着臉道:“鄭小二你總是瞧不起我。”
“并非我瞧不起你。”鄭仲走到她身邊,摸着她豎起的辮子,道:“只是,做人切不可太過驕傲。你的輕功本就不差,用來逃命便好,不可炫耀,不可與人比試。三妹……”鄭仲思忖着又道:“任何時候,保命最重要,你可能明白?”
雲姝笑道:“有你在,我不用怕的。”
鄭仲心中無奈,輕輕搖了搖頭。随後拉出了她那匹小馬,拍了拍馬鞍上的新坐墊,道:“試一試?”
雲姝又笑了,躍身上馬,上下掂了掂,道:“舒服!”
鄭仲哼了一聲,道:“鬼丫頭。”
其時太陽初升,露珠仍挂在綠葉上,珍珠一般大小,落到地上,‘啪’的一聲。雲姝與鄭仲二人并辔而行,雲姝側過頭問道:“今兒個去哪兒玩兒?”
鄭仲道:“去找那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