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投壺

三人緩步步入半山腰準備宴客的紅葉閣, 閣中已經有兩位小姐倚在窗邊談笑, 聽到動靜看了過來。

兩位小姐看上去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 一個圓圓臉,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穿着繡百花的八幅湘裙, 四指寬的腰帶上挂了帶有長長流蘇的瑪瑙墜子;另一個瓜子臉,桃心髻, 奶白的膚色, 狹長的眼睛, 高挺的鼻梁,穿着姜黃色折枝牡丹紋織錦褙子,脊背挺直,小小年紀就有一股淩厲的氣勢。

陳瑩瑩先介紹瓜子臉的姑娘:“這位是季閣老的孫女,閨名燕雙。”又介紹圓臉姑娘道,“這是工部尚書, 陶閣老家的小姐, 我們都叫她如娘。”

江苒心中一動:陶閣老, 不就是和趙王勾結的陶晉甫嗎?她下意識地打量了陶如娘一眼, 姿色雖不出衆,看上去倒像個和氣的。

陳瑩瑩還真是了得, 交往的都是閣老家的小姐。

陳瑩瑩又向兩人介紹江苒。

陶如娘笑盈盈地和江苒見禮,季燕雙卻皺起眉來,直言不諱地道:“我不耐煩應付生人。”

一語既出,氣氛頓時尴尬不已。

陶如娘頗有些好奇地看江苒, 季燕雙卻在說完那句話後,眼角都不瞟她一下,自顧自地拉着陶如娘繼續說話。陶如娘只得歉意地朝江苒笑了笑。

陳瑩瑩心中暗暗叫苦。她和季燕雙是表姐妹,熟知她的脾性,本不想請這位大小姐的,可胡玉簪住在季家,說什麽她也不好繞過季家的正牌小姐單請胡玉簪一人。季燕雙也不知怎的,居然纡尊降貴地答應了她的邀請。

果然,這位大小姐還是一貫眼高于頂的作風,一開口就得罪了她好不容易請來的貴客。

幸好她請來了陶如娘,是個好脾氣的,身份也夠,才能應付得了這位心高氣傲的大小姐。

陳瑩瑩臉色有些不好看,可季燕雙她得罪不起,只得調整過來,對江苒抱歉道:“是我不好,忘了她和郭四姑娘一向不對盤,讓她遷怒于你了。她就是那個脾氣,人卻沒有壞心,郭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江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暗自搖頭,這位季姑娘還真是和傳言中一般高傲不近人情。也不知以季閣老的心性手腕,怎麽會把她養成這副脾性?

誠然,季燕雙确實有驕傲的資本,身世好,容貌也過得去,還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管家治事也是一把好手,可是比這些更出名的是她脾氣之大。

前世,作為季家唯一待字閨中的女兒,前去向她求親的人幾乎踏破季家的門楣,其中不乏公侯王爵,才子高官,季燕雙卻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一個都看不上,最後蹉跎到二十歲才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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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季閣老已亡故,三個兒子分了家。季燕雙的父親沒有入仕,身上只有一個秀才的功名,季燕雙的身價自然一落千丈,最後也不知落到了誰家。

不過現在看來,以季姑娘這種目下無塵的性格,即使嫁入高門大戶也得不着好,遲早會把人得罪光。等她祖父去世,照樣沒好日子過。還不如嫁個平常人家,一夫一妻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胡玉簪左右看看,過來拉江苒的手:“郭姐姐,休理她們,我們去那邊玩投壺吧。”

胡玉簪的父親不過是個青州知府,在青州算個人物,可在季閣老面前自然不夠看,胡玉簪平時也沒少受季燕雙的氣。她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對這個表姐當然不會有好感。

廳堂中空出了一塊地,水磨青磚的地面上放着一個圓肚曲頸的掐絲琺琅雙耳壺,花紋繁複,色彩富麗,十分亮眼。

三只無镞的箭矢插在瓶中,還有幾支散落在四周。顯然先前胡玉簪她們已經玩了一會兒了。

陳瑩瑩笑道:“好好的女孩兒家偏喜歡玩這個,我可招架不住這個皮猴兒。還好郭家妹妹來了,幫我殺殺她的威風。”

胡玉簪跺腳不依:“瑩瑩姐你又排揎我。”

陳瑩瑩幫她順了順些微散亂的鬓發,笑道:“不排揎你,要不咱不玩這個了,打雙陸可好?”

“才不要呢,”胡玉簪皺了皺鼻子,露出俏皮之态,“想得頭都要痛。”又揚起笑臉問江苒,“郭姐姐,你陪我玩投壺吧?”

她年紀小,又是一派天真爛漫,江苒自然不會掃她的興,正要點頭。

身後忽然傳來冷笑聲:“玉簪你這是強人所難了,瞧郭小姐這嬌怯怯的樣子,只怕箭都碰不到壺口。”

江苒眉頭微微一皺又松開,看向聲音來處。

不知什麽時候,季燕雙和陶如娘已經轉向她們。說話的正是季燕雙,雙眉揚起,一副倨傲的模樣。

胡玉簪惱了:“表姐此話差矣,郭姐姐不過是病後初愈而已。表姐難道從不生病?何況郭姐姐她出生将門,投壺之技豈有不會之理?你不能因為自己不行就随意編排人家吧?”

“我不行?”季燕雙輕蔑地瞟了胡玉簪一眼,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走過來,随意指了一個小丫頭道,“你,去把箭撿回來。”

小丫頭飛快地把箭收好,恭敬地呈上。

季燕雙随手抽出一支無镞箭,掃了一眼,在手中掂了掂份量,沉肩垂臂,手腕驀地發力。無镞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不偏不倚恰恰落入壺中。

胡玉簪看得目瞪口呆:“表姐,你這麽厲害,怎麽從不和我玩?”

季燕雙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道:“和你玩,有意思嗎?”

胡玉簪被鄙視了,卻心服口服,就憑季燕雙剛剛那一手,她确實比不上。季燕雙和她玩,完全可以單方面碾壓她,确實無趣。

她索性笑眯眯地道:“表姐這麽厲害,我甘拜下風。”

她這麽沒脾氣,季燕雙倒不好再說什麽了。

胡玉簪回頭拉着江苒道:“郭姐姐,還是你陪我玩吧。”

江苒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胡玉簪興沖沖地将八支無镞箭分好,奉上一支道:“姐姐是客,先請。”

江苒也不推辭,接過箭,感受了下份量和重心,揮手投出。

“當”一聲,箭矢落入瓶中,與瓶身相擊,發出清脆的響聲,胡玉簪剛要叫好,箭卻忽然彈跳出來,掉出了瓶外。

胡玉簪“哎呀”一聲,露出可惜之色。

江苒倒不在意,許久不玩,到底手生了。她的投壺之技還是幼年時跟着蒙沖練出來的,她于此道頗有天賦,連蒙沖都三番兩次敗于她手,可惜出嫁之後就少有機會玩了。

她側退一步,把位置讓給胡玉簪。

胡玉簪屏聲靜氣,瞄準距離,發力一投,卻用力過度,箭在瓶口邊緣劃過,同樣落在了外面。

第一輪兩人打了個平手。

此後三輪,江苒找到感覺,再也沒有失手,剩下幾支雖然勉勉強強,但都有驚無險地入了壺,胡玉簪則投中一支,自然是輸了。

“郭姐姐也好厲害!”胡玉簪雙眼放光,贊嘆道,“表姐已經很厲害了,也未必能像你一樣連進三支。”

聞言,江苒暗暗皺了皺眉,也不知胡玉簪這話是無心之言還是存心挑撥,以季燕雙的傲氣,只怕忍受不了這樣的'未必'。”

果然,季燕雙目中閃過一道厲光,淡淡道:“比上一比不就知道了嗎?”她看向江苒,似笑非笑地道,“我倒是小看了郭小姐,不知郭小姐可敢應戰?”

她如此咄咄逼人,江苒豈有退縮之理?

江苒掃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點頭應下不提。

此時,在斜坡更高處,一座六角涼亭掩映在紅楓中。亭中有石桌石凳,一老一少坐在凳上,一邊閑談,一邊看着紅葉閣中的情景。

紅泥小爐上,雕着空山新雨圖的鑄鐵茶壺突突冒着熱氣,穿着素錦儒服的少年公子提起茶壺,輕輕一點,清亮的茶湯倒入小小的茶盅,撲鼻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

老者穿一件暗褐色聯珠團花紋道袍,須發俱白,狹長的眼,高挺的鼻,一把雪白的胡須一直垂到胸口,頗有仙風道骨之感。

如果江苒在這裏,一定能猜出他的身份。老者與季燕雙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似,正是季燕雙的祖父季晖季閣老。

而少年公子,則是胡玉簪的哥哥胡二公子。

季閣老端起茶盅,深嗅一口氣,露出滿意的神色。

胡二公子待他一盅茶慢慢品完,才開口道:“外祖父,您怎麽看?”他清秀的眉眼間明顯帶着一絲焦灼,卻強行忍耐下來。

季閣老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在燕丫頭面前還能不怯場,舉止沉穩,進退有度,是個心裏有成算的。郭家這個女兒教得不錯。”

胡二公子現出喜色,急急道:“那……”

季閣老淡淡道:“玉瑾,你毛躁了。”

胡二公子胡玉瑾驟然一省,低頭道:“外孫慚愧。”

季閣老道:“這卻怪不得你,我少年時還不比你沉得住氣。不過,玉瑾所求之事只怕不成。”

“外祖父……”胡玉瑾急急擡起頭來。

季閣老擡起一手止住他的話,緩緩道:“你可曾想過,郭家六小姐不住郭家的莊子,卻住在十一殿下那裏,意味着什麽?”

胡玉瑾一愣,臉色慢慢發白。

季閣老道:“郭家和十一殿下想必對兩人之事已經默認。你即使明年金榜題名,前去求親,郭家難道還會冒着得罪十一殿下的風險答應你不成?就算郭家答應了,你父親會同意你為了娶妻得罪一個皇子?”

“可是……”

“沒有可是。”季閣老的聲音漸漸嚴厲,“我知道你打什麽主意。你二舅母看中你,你卻看不上燕丫頭,這是變着法子向我表明态度呢。郭家丫頭再好,是個啞子,非你良配。”

胡玉瑾嗫嚅道:“表姐太好,是我配不上她。”

季閣老嗤笑:“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想找個溫柔和順的。燕丫頭性子剛強,你根本壓不住她。你放心吧,我回去會和你二舅提的,此事作罷。”

胡玉瑾露出喜色:“多謝外祖父。”戀戀不舍地往下又看了幾眼。

季閣老嘆氣:“玉瑾,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胡玉瑾心頭一凜,就聽季閣老緩緩道:“京城波詭雲谲,風雨欲來,眼看就要變天。五殿下很可能是有大造化的。十一殿下和他一母同胞,萬萬得罪不得。”

胡玉瑾臉色大變,顫聲道:“您是說……”

季閣老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胡玉瑾心神大亂,喃喃道:“難怪這些日子您都告病在家。”

季閣老道:“你心裏有數便好,這些日子只管閉門讀書,不要随意外出走動。”

胡玉瑾應下。

季閣老揮了揮手:“我這裏還另約了人,你且去吧。”

胡玉瑾正要告退,季閣老忽然又改了主意。

“算了,你還是留下吧,守之當世英才,你們年紀相當,能結識一番于你大有益處。”

胡玉瑾應下,不免好奇,他知道外祖父來陳家,一為他的請求來掌掌眼,二就是為了密會這個人。到底是誰,當得起外祖父“當世英才”的贊譽。

不一會兒,他看見山坡另一面,陳家的侍女引着一個身披甲胄,氣宇軒昂的青年男子向山上而來。

他就是外祖父要等的人嗎?

胡玉瑾看過去,見對方一張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身姿高大挺拔,眉目間自有一股鐵血铮铮的氣質,那是上過戰場的人才能積累出的殺伐之氣。

好生年輕的将軍。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來了來者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期待苒苒掉馬不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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