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山窮水盡

女人嘴裏嚼着槟榔，穿着臃腫的夾襖晃晃悠悠挪到院子裏。側頭四處看着，忽而一愣。

“哎？”婆娘一開口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咳嗽得滿臉通紅，呸的一下把滿口核兒吐到地上，扯開嗓門大罵：“艹他媽的！誰他媽把老娘褲衩偷走啦？這幫不是人艹的狗崽子，叫老娘逮住弄死你。真他媽X的……”

她一邊仰頭扯下幾件寬大的衣裳攬到懷裏一邊咒罵着，一擡頭看見一個清瘦的男人倚在門洞口抽煙，她忽的住了嘴，扭着身子急匆匆的走了。

“卡！”現場導演段哥喊了一聲，沖着女人招了招手。

赫子雯蹦蹦噠噠一路小跑到他跟前，正好聽到對講裏總導演的聲音：“過了，今天這個特約演員不錯，換場。”

段哥笑笑，“聽見了嗎？導演誇你呢。”

赫子雯啄米似得點了點頭，粲然一笑，微微露出兩顆小虎牙，“謝謝您給我機會。”說着揉搓着臉上黑紅黑紅的妝，露出白白淨淨的皮膚來。

段哥猶豫了一下，本來他沒必要多嘴的，但是眼前的姑娘戲挺好人不錯，長的吧倒是挺可愛，但是不符合時下錐子臉的潮流啊，不說一句總覺得可惜，“你這個臉啊……”

赫子雯入行兩年零六個月，這個句式聽見開頭就猜到結尾了。

她笑着略咬着嘴唇，輕聲打斷他的話：“我知道，臉胖呀。說好聽點，就是肉嘟嘟。說難聽點呢，就是肉多。但我骨骼清奇啊，瘦了臉也這麽圓。但是沒關系啊，要沒有肉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怎麽也演不了剛才那個三四十多歲的潑婦吧？”

段哥萬萬沒料到能聽到這樣直白的話，尴尬的“啊”了一聲，“其實啊，你可以……”

赫子雯笑着搶答：“我知道，但是整容其實挺貴的，我窮啊！”

段哥眼裏泛出一絲憐憫的神色，想要再說些什麽，這時助理跑過來說可以開始了。

赫子雯收斂起笑意，反倒安慰似得拍了一下段哥手臂，“謝謝您，您先忙。我叫赫子雯，有合适的角色您想着我點。”

段哥張着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點了點頭，“加油！”只能祝福，畢竟這姑娘太倔，他知道勸不了。

赫子雯走到角落裏取了自己的軍用挎包，吹幹淨石階坐下，摸出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細細研讀。

今天這個活不錯，雖然等了一天才拍上，但是有臺詞一次過，還遇到了好心的副導演。此刻她可以就着夕陽看會書，等着天黑收工結賬走人。

北京交通一向不好，自己住的又偏，七點半收工，快十點總算回到家了。說是家，其實是租的二十平米的小屋。

赫子雯開開門，聽到屋裏有些響動，“娜娜？”

赫子雯的合租室友叫許娜，也是個北漂。出來混演藝圈，就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叫安娜。她個子高挑，大眼尖臉，有點某女神的樣子。就她這樣不用演技太好，接一些特約美女的角色還是很輕松的。

不過許娜家裏情況不好，弟弟讀書要錢，父親又常年有病，別說她不甘心像赫子雯那樣一天累個半死只掙那二三百塊，就算她甘心，也養不活那個家。許娜偶爾會接一些陪酒的活動，就是所謂的‘外圍’。

赫子雯隐隐知道這些，可是沒說什麽。人人有本難念的經，她既沒有能力幫許娜解決問題，也沒有遇到她那樣棘手的情況，哪裏有資格去批判她？

何況，赫子雯覺得自己也不是頂孝順的。在外漂着，養活自己尚且捉襟見肘，供養父母一時還做不到。想想，不過是一聲嘆息。

最近赫子雯發現安娜接的頻繁了些，基本上每晚都出去，而她又總是一大早就開工，兩個人住一間房，竟然好幾天沒照面了。

“雯子……咳咳……”

卧室裏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像敲破了的鑼，尖銳的厲害。赫子雯一推門，就看到許娜化着濃豔的妝癱坐在地上。

赫子雯“哎呦”一聲，蹙起了眉頭，“怎麽坐地上啊？快起來。”她伸手拉了一把沒拉起來，許娜擺擺手，想說什麽卻又開始咳嗽，好一會才平複下來。

許娜擡眼看了一下自己這位體貼的室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方。赫子雯坐在那，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你發燒了？是不是剛從外面回來？你卸下妝，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許娜搖搖頭，“我今天還沒出門呢，妝都化好了，實在是頭昏的走不了。但是，這活我接了。”她話說一半，看着有些明白的赫子雯。

赫子雯抿了抿唇，知道她的意思，“你知道我的原則，那是我唯一擁有的了，我得珍惜。再說，你不去了不就得了？”

許娜慘然一笑，“你當我誰啊？剛出來混就不守信用，以後還想接活嗎？再說……我現在需要錢。”

“多少？我借你。”赫子雯說的痛快。

“你有多少？”許娜問。

“我……”赫子雯心虛，北京本來就消費高，自己從畢業開始就自己養活自己，一開始還有點積蓄，可是入行這兩年半并不順利，自然就花了老本。說起‘積蓄’兩個字都覺得臉紅，哪還有什麽餘糧？她頓了半秒，話鋒一轉：“我幫你借，你要多少？”

許娜瞪了她一眼，“你別天真了行不行？借錢不用還嗎？我現在用的錢都湊不夠，哪有能力還錢？”

赫子雯一愣，她不信，外圍收入不低，許娜什麽時候這麽缺錢了？

許娜往身後一靠，合上眼，假睫毛一扇一扇的抖動着，“我弟幾天前給我打電話，我爸……”

她忽然笑了一下，“老不死的沒少打我打我媽，估計是報應來了，他常年得病還不夠，現在得了尿毒症了。你讀書多，知道這個病吧？燒錢似的，明天還要做兩次透析，還差三千塊錢。”

三千塊錢，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麽。一個月工資或者半個月工資，幾件衣服，一瓶香水，甚至一頓飯。但是對于赫子雯和許娜來說，這就是一道必答的大題，很難。

赫子雯默默的搗鼓了一堆化妝品弄在臉上，雖然不如許娜漂亮，也不至于吓人了。

“呦，你這不是常說的文青氣質嗎？”許娜尴尬的調侃了一句，立刻住嘴。過了半晌，才讪讪的說道：“不是非要過夜，只是一個酒局，可能……會有一些身體接觸。你去了跟經紀說你是替我去的，但是不過夜。實在不行你就開個過夜天價，讓客人知難而退就行了。”

許娜絮絮叨叨的叮囑着，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不是人。

雖然她把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塌糊塗，但是從來沒害過人。而此刻，竟然要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推到狼窩裏去。她混跡于那種地方有些日子了，怎麽會不知道‘全身而退’四個字有多難？

“你放心，我一定用聰明的方法把錢拿回來。”赫子雯安慰的笑了笑。她拿了地址，匆匆的出門，争取趕上最後一班地鐵。

這個時間，北京仍然不乏路人。歸家的，出門的，赫子雯無暇去看，只是腳步越來越急。無情的秋風打在身上，全是肅殺的味道。

赫子雯一向自信，她說她一定能拿錢回來是真的，只不過聰明的方法還沒想到。算了，見鬼殺鬼，還能怎樣？

奈何，現實往往比想象還要殘酷，她想為朋友兩肋插刀卻無刀可插。

“你回去吧！”自稱‘唐哥’的經紀人看她一眼，“說實話，你一看就不是跑這個口的，不夠漂亮也不會玩。安娜病了我不怪她，我今天多帶了幾個人就是以防萬一，你回去告訴她我不挂她黑名單了，等她好了再合作。”

赫子雯白了臉陪着笑，這位唐哥倒是直白。這類所謂的‘經紀人’其實就是個拉皮條的，不過眼光高，一般人還真看不上。

“別啊唐哥，您看我都來了。”赫子雯盡量表現的圓滑一些，仿佛自己久經世故見慣風月，“您不知道我是演員吧？雖然顏值不夠高，但是類型多變啊，我對男人還是有些研究的。”

唐哥聞言細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你看着到是挺機靈，也會說話，要不等會他們喝醉了，我帶你進去試試，看看有沒有要帶人走的。”

赫子雯略有些尴尬，“唐哥，我不陪人過夜的。”

“那還說什麽啊，你走吧。”唐哥狠狠抽了一口煙，他最讨厭這樣扭扭捏捏的，出來混，還裝什麽純情。他一擡頭，看到自己帶過來的幾個美女背着包出來連忙招呼，“嘛呢？怎麽出來了？”

赫子雯低着頭，站在風地裏扛着壓力怎麽也邁不動步子，一瞬間有些挫敗。二十五歲了，愛□□業皆失意，下定決心要幫幫朋友竟然也做不到。還以為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熟不知淤泥都嫌棄自己。活到如此田地，可還痛快？

她垂着頭，恨不得埋在塵埃裏，考慮要不要等裏面那些人喝醉，然後英勇的奉獻自己的第一次。此時，忽然聽到唐哥的聲音，“哎，那個替安娜的，你過來吧！”

赫子雯眼睛一亮，“唐哥您叫我啊？”

唐哥呵呵一笑，“我今天也是遇到奇葩了，他們四個人我帶了八個美女竟然被趕出來五個，裏面還有一個人沒主，你進去試試？價錢好說，都不差錢。”

赫子雯連連點頭，直言：“您不差錢，我差錢。三千吧，你要多少我不管，我能拿這個數就行。但是可說好了，我不過夜。”

“行啦，你還挺自信，趕緊進去吧！”唐哥一揮手，他不想砸自己招牌，非要令上帝滿足不可，但看着赫子雯……怎麽覺得自己此刻是病急亂投醫呢？

兩人一進去，唐哥立刻換了一付模樣，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幾位老總，這是我們公司的清純美少女，會彈琴，吉他也玩的溜，前一段時間有個選秀比賽還拿了獎呢！您別看她有點胖，現在流行這一款的*&%#￥@*&%……”

赫子雯瞪大了眼，她真心覺得唐哥不當演員可惜了。瞎話編的繪聲繪色，一點也不臉紅心虛。還有細節有重點的，關鍵嘴溜，巴拉巴拉說了半天還不打算住嘴。

赫子雯趁機掃了掃在場的人，三位漂亮小姐自然是唐哥帶來的了，她們各自暧昧的倚在身旁的男人身上，低聲說笑着什麽。

那三位老大哥一邊吃美女喂來的各種東西一邊吃美女豆腐，眼都醉得睜不開還一臉色相，顯然都喝了不少。站在門口，赫子雯都能聞到他們滿身的酒氣。

除了他們，還有一個人。那個男人獨自坐在角落裏，氣質超然，神情淡漠，修長的手指握着酒杯沉默不語。不知道為什麽，他讓赫子雯想起圖書館門口的銅像，堅固、冰冷，卻又令人敬畏和神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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