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學舌了一句,也跟着跳了上去。
那女子也不動用他這個男人,自己掄起船槳便蕩開了浮萍,船便慢悠悠地經過了低低的洞口,那些浮游植物受到了水波的震動,都像小兵給将軍讓道似的退開到兩邊。
再這麽過了兩道牆,便是柳城的城牆了——這個花鴻當然識得,城牆是馬頭牆,四疊式,比“一線天”多一疊。柳城原本是徽商到這裏來建成的大型祠廟,因此有了許多不和地氣的建築。後來廟被拆光修作了城,唯獨這城牆和“一線天”被留了下來。
“我們就要出城了,這次一走,你還能再回來一次。再以後如何,就要看你造化了。”女子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幽幽地說道。
此時船已經鑽出了最後一個橋洞,和羅江寬闊的江面出現在他們眼前。江面上和風一片,徐徐輕拍在臉上。恬淡溫醇的香氣似乎早就融在了空氣中,像一張張小嘴,讓人的鼻孔化作耳朵,周而複始地告訴你一個地方。
斛城。
斛城薛府
斛城一直是個古怪,尤其對和它隔江相望的柳城人來說。
斛城裏的人從宋朝起就世代制作香料,可除了和城外的人進行商品交易外,便極少再用往來,外人也幾乎不能在城內落戶。到了每日清早,斛城紅花港上的船只上便裝載滿了各色的香料,于是港口的船上市場便活躍了起來,到了傍晚吃晚飯前頭的一小時,交易便告完畢,外面來的船只帶着人都必須離岸,而斛城的商人也蜂擁回城,半點留戀生意的意思都沒有。
可與世隔絕歸與世隔絕,斛城的人不出來,香氣卻能飄千裏。它就像個碩大的香爐,只聞其香,卻不知裏面燒着什麽。
小舟比花鴻想象得要結實多了,居然挺屍到靠岸。花鴻小的時候跟着父親來過紅花港,十多年後故地重游,這裏還是原先的樣子。時值黃昏,夕陽厭倦似地着港口,港口的船帆一律都收着,犯人般捆綁在桅杆上,只是和羅江一向風平浪靜,這些船帆也就不知一綁就是多少年了。巨人似的輪船投下一片黑影,幕布般壓在小舟上方,花鴻和女子陷入了黑暗中。女子駕輕就熟地繼續劃着船,港上空無一人,細細聽去,只有那面小槳劃動着江水的嘩嘩聲。
不消多久,便又見得了光明。小船又繞着岸行了大半圈,在一片比較偏僻的灘塗抛了錨靠了岸。
兩人上了岸後,女子依舊一言不發地帶着路。
斛城是座三面環山的水城,此刻他們正從那個缺口處往裏走。一路上雜草叢生,這些叫不上名字的草高得齊腰,纖細柔韌,頂端尖利,像一柄柄長矛直刺入天。
“喂,你把我騙來後見打算不睬我了?”花鴻問前面的人。
女子不言,繼續往前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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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薛家人個個都是你這樣的悶葫蘆麽?”
“……”
“好歹告訴我你叫什麽吧。”花鴻嘆了口氣說。
“我叫梅九澤。”
“我還以為你也姓薛。”
很顯然,女子要麽是又把身後的人給忘了,要麽就是索性用什麽法力把他也化作了一根雜草。
花鴻覺得實在沒趣,也就悶頭跟着走。一路下去,這無名草越長越高,最後竟然比人還要高了。花鴻擡頭看去,漸漸暗去的天空被草尖割畫得粉碎,像一塊被摔碎的肮髒的玻璃。
“我們得快些了,這天再黑下去路就難走了。”梅九澤這才開口對他說話。
到了城門口,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城內燈火一片。
“今晚我們就不進府打攪老爺了,住旅館。”梅九澤說道。
花鴻聳了聳肩膀:“悉聽尊便。”暗暗打量着城內的一景一物。
兩人便在燈街上的一家旅館安頓下來。城內的大部分建築都還都維持着明初時候的樣貌,但室內确是當下的用物應有盡有,電話機、西洋鐘表,連瓦斯燈都有,一點不比外頭的差,指不定連轎車都能看到。花鴻在心裏暗笑,原來這裏的人用三面山壁四面城牆一汪水硬是把自己和外面隔開,關起門來過好日子。
進薛府是次日下午三點鐘,薛府的大門并沒有開,梅九澤把花鴻從前頭邊門帶了進去。
薛府給花鴻的感覺,第一是很有錢,第二依然是很有錢。黑瓦紅牆,寬堂闊宇,比起城裏其他的建築少了幾分江南的纖弱,多了幾分京城的氣派。舉目都是上了千百年的古樹,枝繁葉茂。大道兩邊擺放着琉璃制成的宮燈,只不過裏頭的燈芯都是燈泡。
越往深處走,見到的人就多了些。大多是些手裏端着東西的下人,一色月白的對襟褂子,一律大背頭,沒有人是還留着辮子的。再往後便是後花園了。
薛家的後花園中西合璧,洛可可式的涼亭橫跨在水面上,伴着一大叢紅玫瑰。一泓清水的那邊是一道石砌拱橋,橋洞被柳枝覆蓋,一淙泉水在柳條織成的帷幔後面淌下來。上橋的時候卻看見兩邊立着西式的照路燈。小書房在花園最僻靜的地方,進了一扇半月形拱門便是一個穿堂,裏面幾杆龍吟傍着兩株十八學士。
薛家當初的大少爺是個癱瘓,于是家業便落在了二少爺手上。現今薛家的老爺正是這二少爺薛僅華。
親眼看見那梅九澤口中一聲一個的“薛老爺”,花鴻嘴巴裏的碧螺春就差點噴出來。那薛僅華怎麽看也頂多是三十歲,身材欣長,如此厲害的人物居然生着張極其柔和的面孔,連眼神都是溫淡的,像要把斛城裏的春水都化在眸子裏。他來的時候也沒太大架勢,只帶了個年長的仆人,進屋的時候用眼神示意花鴻往裏間去。仆人給他們又上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薛僅華在一張花梨木的大書桌前坐下,也不搭理他,自顧自整理着桌上的一排羊毫畫筆。他的身後是一架桃木四扇圍屏,上面描着黑山白水,峰巒疊嶂。
“怎麽,家裏沒有書于是就用偌大的屏風擋着?”花鴻見他半天不響,便先開口說道,口氣又冷又刺。
薛僅華這才擡起頭來正眼瞧他,對面男子的長相和自己迥然不同。花鴻生了個尖削無比的下巴,臉色陰白,一雙眼睛裏總是恨恨的,看上去有一種侵略性的美感。
“嗤。”薛僅華瞧了他半天,才笑了一聲,笑得依舊十分怠慢。
他一邊玩弄着最粗的那支畫筆,一邊像念詩歌般地說道:“龍生龍,鳳生鳳——”
“我就是那個打洞的。”花鴻接下去說道。他這張臉雖然消了腫,眼睛也能完全睜開了,但許多地方依然姹紫嫣紅地一片。如今這副德行跟個臭流氓也沒兩樣。
“你說錯了,”薛僅華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搖一搖……“我們這裏說的是,龍生龍,鳳生鳳,花家都是三只手。”
“您客氣了。”花鴻徑自在窗下的一把搖椅上躺下,蹬了蹬腿,搖椅便發着輕微的吱呀聲晃了起來。“這次讓我來是要件什麽東西?”
“你很爽快嘛。人家法師作法前還要喝碗酒,你腳剛一沾地就像我讨活幹了。”薛僅華擱下筆,笑了笑,這回沒有怠慢的意思,“不願意多享些清閑的日子再說?”
“狐鳴狗盜,沒聽說過狗還得去狐貍窩裏睡幾天。”
薛老爺臉上有些為難了,兩只食指抵在太陽穴上用力戳了戳:“你就那麽急着要完事走人?這件東西不好拿,我現在還沒有思路呢。”
花鴻坐起身,奸笑道:“你不怕我看上了你家裏的寶貝,又模熟了你家的路?”
“只要你能跑得出去,拿什麽拿多少都随你的便。”
花鴻又躺了下去,閉上眼睛開始搖那把躺椅,悠哉地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那梅姑娘是什麽人?”
“是我的大嫂子。”頭上的聲音說道。
沒過多久,花鴻聽見頭頂是宣紙攤開的聲響,薛僅華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行啦,我叫人給你安排了間卧室,你可以走了。”
花鴻依舊閉着眼睛,問道:“你要開始幹什麽了?”
“作畫!”
花鴻一聽,嗤笑了一下。雖然有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意思,他也不計較,乖乖地從躺椅裏起來,理了理衣服準備離去。
“慢着,”薛僅華在他身後叫住了他,他回轉過身去。
“雖然事情還沒籌劃好,但我可以先告訴你那件東西是什麽。”薛老爺提着支鼠須筆蘸了蘸墨水,擡頭沖他微笑:“我要白公館白老爺的頭骨!”
薛大少爺
進府連續大半個月,薛老爺都沒有再找花鴻過去。花鴻雖然心中納悶,但他既然不急,自己又急個什麽呢?反倒落得清閑。只是他從小也沒有過過這麽久飽食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