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無所事事的日子,也有些不習慣。薛家的人一時也不許他出府,于是只能呆在府裏頭上蹿下跳,雖然這薛府大得很,可就算是再美的畫棟飛甍瑤臺瓊室,對花鴻這種頂尖的竊賊來說,一兩天就看熟了,第三天都可以描出一張精細的地圖。

他不時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頭,仿佛是黃了那麽一點點。

花鴻進了薛府以來,就沒有再看見梅九澤了。心裏想着堂堂一個大少奶奶,雖然丈夫得了殘疾,但成日悶在房門後面足不出戶,倒也很奇怪。這麽想着,便走到了後院。薛家上下的人這些天都随他走動,從不攔着。

今天薛僅華似乎在前面擺宴席,薛家在仆人的數量上一向從簡,是不願養閑人的。于是府上的仆人奴婢幾乎都跑去了前面忙活,這偏僻的西苑原本就少有人來,這下就一個不剩了。

他便一路走到了西邊的小門口。這道遠門似乎常年鎖着,門上的朱漆剝落了大半,地上雜草叢生。他前面有次走近這院門,就有小厮上來攔着,只說是廢棄的別院,破敗髒亂得很,開鎖的鑰匙恐怕都得找個半天呢。花鴻本來就對這破銅門索然無趣,知道他們也怕髒怕麻煩,便回頭離去了。如今又到了這裏,百般聊賴中徒生一絲興味。

這座粉牆也不高,對他來說簡直小菜一碟。翻牆落了地,方才看見裏面的景色。

外面雖然衰敗,經過穿堂裏頭确是一個打掃得頗為整潔的院落。粉牆黑瓦,方方正正四面牆壁都嵌着走廊,廊柱纖纖弱弱,院中的一方碧水上浮着幾片殘碎的荷葉,幾杆荷花早就香消玉殒,耷拉着腦袋卻爛得很別致。

主室的門上下着竹簾,簾子裏面卻透出絲絲暗香。花鴻大着膽子掀開簾子進去,這香味便愈加地濃,一開始有些刺激,後味卻是幽幽的,綿綿的,像無數雙小爪子撓着人的心智。

花鴻往裏走到了東廂房前面一間的休憩室,一路也沒聽到人聲,心裏便覺得古怪。此時擡頭看見鐵梨翹頭案上挂着一副《虎溪三笑圖》,忍不住湊上去聞了聞上面的味道,隔着袖子觸碰了下紙張。十分裏面有八分是真。

“你倒把主意先打到我這破地方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裏間的卧室響起。

花鴻一眼看進去,那張架子床上只勾起半邊簾子,那個男子半靠在床頭,也在回看他。

“你過來坐,我是個殘廢,下不來床的。”男子看上去很友善。

“你就是薛大少爺?”

男人輕哼了一聲:“原來殘廢的都叫薛大少爺。”

花鴻已經走到他跟前,瞪着眼:“那你到底是也不是?”

“你說呢?”薛大少爺薛僅修用下巴點了點床那邊的凳子,“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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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鴻便拉了那凳子坐下,留心看着薛僅修。這大公子是個癱瘓,上半身只有一邊可以動,下半身完全是廢了。由于常年卧床不見光,皮膚陰白,可這種白跟花鴻的白不一樣,白得比花鴻慘多了。薛僅修全身都是軟軟的,細條條的,像發育不良的人參須垂挂在還算活絡腦袋下。看着他,花鴻居然想到“養在深閨人不知”。

“你知道我是誰?”

“帶你進來的是我老婆,你忘了?”薛僅修嗤笑了一下。不過他的笑比他老弟要善意多了,沒半絲嘲諷的意思。

“他們怎麽把你養到這麽個地方?”

大少爺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這房裏是什麽香?”花鴻知道前面這話有些不好聽,就轉了話鋒。

“這香說了你也不知道,但這香并不好。”薛僅修口氣一直是淡淡地,仿佛在說“冬天不蓋被子不好”一般。

“你每日這樣不無聊麽?”

“怎麽?你想來陪我玩?”

花鴻白了他一眼。

薛僅修仿佛是很少沒跟人說話,語速比常人慢一拍,但抓到個誤入禁地的野賊也說得很有興致:“我弟弟也還真放心得過你,由着你亂跑。你是翻牆進來的?”

“是。這牆上真髒。”

“那門的原本就沒有鑰匙,你是走錯進口了。”大少爺呵呵一笑,還能動的左手吃力地指向床後面。“要從府外的門進來的。不過你以後要來還是爬牆吧,從那府外的門進來指不準會碰見誰。”

“你怎麽知道我還會來?”

“別說這斛城,這薛家宅子裏就有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事,我們的老爺才不會和你講呢,我倒可以告訴你。”

“你本身也是個古怪,怎麽不告訴我?”

“下次再告訴你,你這回來得不巧——”

這時候屋內的西洋鐘開始敲響。指針指向下午三點鐘。

“恐怕要有人給我送藥過來了,你還是快走吧。”大少爺又拿下巴戳了戳花鴻剛才進來的門。“原路回去,沒有人會發現。”

花鴻回房後便覺得周身不太舒服,才剛吃了晚飯的時間便困倦無力,心裏倒惦念着大少爺房裏的香氣來。

這時候薛老爺房裏的大丫鬟芙蓉趕了進來,說是老爺請花先生過去說話。花鴻便忽然覺得有些可怖。難不成是大少爺和薛僅華串通了一起來整他?可薛僅修這副可憐的模樣,怎麽也看不出現在的老爺對他有什麽客氣的地方,如果說他願意和薛僅華串通了一氣是說不過去的。難道是漏了馬腳被薛僅華發現了?

花鴻心煩意亂地跟着芙蓉進了薛僅華正屋邊上的大書房裏,雖然神色上裝得雲淡風輕,可臉色終究是不大好看。

大書房比小書房要氣派很多,只是浮華得過了些分。法蘭西式的絨布沙發和燈具,不是鍍着金就是勾着銀,紫檀木雕花大書桌,上面一柄乳白的象牙,平角條桌上放着黃花梨插屏,傍着玉白菜和珊瑚樹。兩邊的海棠式香幾上放着紅得發紫的大麗花,白而肥的栀子,同沙發後面屏風上繪着的罂粟映照在一起,只讓人的頭更加眩暈了。四周窗戶上半垂着杏黃色的紗簾,又給上一層厚重的玄色綢布。

薛家人就在這堆着金鑲着玉的宅子裏做着土財主,土皇帝。

“你的臉色怎麽這麽不好看啊?”薛僅華以一個放松到極致的姿勢坐在沙發上,手裏夾着支煙。他穿着襯衫和西褲,臉上挂着應酬完客人的疲倦。

'“這屋裏太俗,我看着頭暈。”花鴻在另外一把單人沙發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

“來一支?”薛僅華指了指桌上的煙匣子。

花鴻便從裏面取了一根,但找不到火柴。薛僅華倒也客氣,從自己屁股旁邊摸出一盒火柴,劃了一支遞了過來。花鴻于是便湊上嘴去。等花鴻點燃了煙頭,薛僅華也不吹滅那根火柴,直等它燒到自己的指尖才把它吹滅。

方才靠近了薛僅華才聞見他身上也帶着大少爺房裏的那股香氣,只是要淡許多。

“這煙味道怎麽樣?”薛僅華眯着眼瞧着他。

“教人神清氣爽,妙哉妙哉。”花鴻故作認真地吞吐了一圈,表示很合胃口。

“這支煙抽下來,你的臉色保準會好很多。”薛僅華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花鴻的臉上卻像貓吞下了一只泥巴做的鳥一般。

薛僅華卻仿佛沒有注意到花鴻臉上的顏色,徑自說了下去:“我們府上許多地方都會稍稍帶着這種香,只是沒有聞過的人都會不習慣罷了。”

“這香叫什麽名頭?”

“鴉片香是也。”茶幾上放着一小盆晚香玉,薛老爺跳起身來,把煙碾死在一片花瓣上,那花瓣遇見火,便嗤嗤地燃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焦黑地蜷縮着,冒出幾縷青煙。

花鴻聽了蹙了蹙眉頭。

“怎麽,不太好聽?”薛僅華又把背靠在沙發上。

“這名字聽着像毒藥。”

“是藥都還有三分毒呢。”薛僅華淺淺地一笑,“只是這世上的東西再毒,都比不過人心。”

“我只知道物競天擇。”

薛僅華臉上依舊挂着笑,還伸出一只大拇指:“文偷就是文偷,有點意思。”

“老爺這次叫我來可有什麽吩咐,”花鴻懶得再跟他插科打诨。

薛僅華從他進府的頭一天便見識了他的無禮,便也直接忽視了這點。

“這次叫你來,就是要和你說一件惡毒的事情——那顆頭顱。”

“我是個有點意思的文偷,可不是盜墓賊,薛老爺确定自己沒有尋錯了人?”

“那白老爺的遺體還沒有下葬呢。敲鑼打鼓的白喜事,葬下去的只是一座空的棺椁。那個正主兒還要三個半月才會入土。”

“你是讓我在這個正主兒下葬前取下他的腦袋?”

“正是。那具屍首應該放在一間寒室裏。這樣一來,皮肉也僵硬了,血也結住了,你動手的時候也不會滴滴答答地弄得滿床滿地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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