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面前坐下了。
“來,先別坐着,我讓你做件事。”薛僅修微微一笑,用下巴戳了戳花鴻身後的珊瑚圓桌,“我飯還沒吃,你把它端過來給我。”
“舉手之勞。”花鴻把那盤雞絲粥端過來,心裏還想着這雞怎麽還沒吃完。
那薛僅修哪裏能自理,花鴻只能像個丫鬟似的拿着木勺子一口口喂他。
“你平常怎麽吃?難道他們不喂你?”
“我媳婦跟我鬧別扭呢,不給我吃飯。”薛僅修也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
“她人呢?”花鴻這些天依舊很少見她,見了面她也只是打個招呼便走了,似乎也懶得跟他多說話。
“陪着老爺聽戲呢。”薛僅修似乎不喜歡這粥,吃了幾口就擺着腦袋不要了。“你這次來不是只給我喂飯吃吧?”
“你說我有什麽疑問便好來問你。”花鴻就是花鴻,從來不客氣。
“只要我能說的,你就問罷。”
“這鴉片香到底什麽東西?”
薛僅修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你要聽多少?是這香的功效和害處呢,還是要方子?”
花鴻苦笑了一下:“薛老爺大恩大德,我是見識過了。我也不懂配香,又不要害別人,要方子又有何用?”
“那你要聽什麽”
“這香的來頭。”
薛僅修抿了抿嘴,想了一陣說道:“我也可以告訴你,只是這故事長得很,半真半假,只怕你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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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唱戲裏頭還有假的呢,還不是有人傻子似的去聽?”
薛僅修于是讓花鴻又喂了他半盞粥,才把這有點神奇的故事緩緩道來。
薛氏一族的血脈也算是綿延了千年,最早的發跡是在五代十國。當時薛家的祖先是個專門煉丹的,只是這丹藥和香料一向難舍難分,于是他也便得了這制香的門道,且與丹藥混合。多年後居然調出一種奇香,據說這味奇香如果加上一些佐料一同煉制便是一種神物。那國的皇帝聽了大喜,便招他入宮,助他煉香。誰知要練就這神物所需要的佐料,是要通過一番暴行的。這樣佐料是什麽,早就不為人知,只知道那國的皇帝為了煉成這勞什子,鬼迷了心竅,什麽陰毒殘暴的手段都能推行下去。
最終這東西是煉成了,果真是一神物。那薛家的祖先得了這神物,別說是蠱惑皇帝,便連天王老子都奈何他不得。皇帝昏庸,不聽忠臣的進谏,反倒淪為了薛道士的傀儡。最終導致那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不過就像頂庸俗的故事一樣,正義終是要戰勝邪惡的。暴君被推翻,新帝登基,頭等大事便是銷毀這方子,并将薛家滿門抄斬。只是薛家确是氣數未盡,薛道士在外頭有個私生子,名喚薛空,逃出了此劫。薛道士何等聰明的人,能夠制出這種怪物,怎會料不到有這天的到來?便把一模一樣的另外一張方子藏在薛空的家中。真是天生我才難自棄,才鑄就後來的孽障。
薛空自幼長在民間,也目睹了這怪物導致的災難,後來又看着父親滿門抄斬,知道這物的厲害,但薛道士費勁心機要把這方子留下來,也算是父命難違。只能把這方子深鎖在盒子裏。薛空将要離世的時候,托付子孫要将這裝着方子的木匣子也一并帶入土中,從此再不面世禍害于人。
後來薛家便成了富甲一方的香料商,有了錢財,自然就要修茸一下祖墳了。誰知千百年來地貌多變,修着修着,薛空的墓坑便浮現了出來。機緣巧合,那時候的薛老爺又得了這方子。研究了多年,只覺得兇險無比,便默默收了。
可隔牆有耳,家賊難防。薛老爺千瞞萬瞞,這事還是在家族中傳開了。于是貪欲四起,爾虞我詐,手足相殘。
薛老爺風燭之年,見自己親生的孩兒各個成了豺狼虎豹,面目可憎,只覺心灰意冷。這子孫中間,長子最毒卻也最有能力,次子和三子貪心有餘,手段不足。薛老爺臨終之時将次子和三子一并逐出家門,令長子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卻騙長子喝下自己調配的毒酒,這毒酒是一些怪香做的底料,自己的骨頭做的引子。長子飲盡之後,從此他這一系的人便都有了骨痛之症——
說到此處,薛僅修嘆了口氣,雙眼如寒燈,悠悠地道:“你可知道,這白家人原本不該姓白,而是姓薛!”
虎毒不食子。薛老爺研究了這張方子好多年,依據上半張方子的內容研制出了那壺毒酒,正讓這一半方子調出來的香做了毒酒的解藥。這張害人的紙被他一分為二,上半張傳給了長子一系。可他知道欲壑難填,自己百年之後,這下半張方子即使落入民間,如滄海一粟,也會被自己的子孫尋回來。于是自己又僞造了另外一份,內容和真貨完全不同。
于是這一真一假兩張藥方便落入了民海。雖然一直有所流傳,只是此物兇險,兩樣東西又難辨真假,因此雖都是無價之寶,但也沒人敢于嘗試。
可惜因果循環,造化弄人。那上半張方子可以說是一味解藥,卻也可以說是一味毒物! 長子一系的骨痛之症一直不得根除,熏着這香是能夠緩解病情,但離了它,少則舊病複發,苦痛萬分,厲害點的就會全是骨軟,導致癱瘓。
這瘾頭從此便如同咒語,盤旋在薛家府宅之上。使得薛家人從此,再也,再也沒有脫離鴉片香的束縛。
花鴻聽到此處,便笑道:“還鴉片香呢,原來現在燒着的也不過是一劑半成物!”
“真正的鴉片香的确是沒有煉成。”薛僅修贊成地一笑,接下去念叨了一句:“龍生龍,鳳生鳳……小人物也能辦大事,說的就是你的高祖爺爺。”
他又沖他一笑。
“不過這是好聽的說法罷了。你高祖爺爺是小人物也能闖大禍。”
花鴻的高祖爺爺有個挺女氣的名字,叫花自芳。年少時期做過一陣子小倌,後來上了賊道。且說那白家雖然被逐出家門,卻依然心心念念這方子。那花自芳素來走運,東摸西偷的居然搞到了下半張方子,不知怎麽,據說還是個真品——把它賣到了白家。
花鴻聽到這裏,氣得打跌:“這就叫偷了你們一件寶物?還把人折騰得半身不遂?還咒我們家世世代代做打洞的老鼠?如今還要我幫你們偷白家的?”
“非也,你聽我講完。”薛僅修一貫地好聲好氣,娓娓道來。“這方子并不是真物,是你高祖爺爺和白家那群傻子搞錯了。白家現在手裏有的這張,正是薛家老爺當初僞造的那張。”
“薛家的骨疾并非不能根治,這鴉片香裏缺的就是那張假方子上的內容。白家素來同我們勢不兩立,雖然不知這其中的底細,但也不知道會照着這方子興起什麽風浪。你高祖爺爺把那方子轉手也就短短多少的時間?卻害的我們依舊和這毒香為伴。你如今為我弟弟偷盜,就當是恩怨兩清了吧。”
花鴻挑了挑眉毛:“莫非這白公館白老爺的頭顱有個什麽蹊跷?”
薛僅修仿佛倦了似的閉上眼睛:“有什麽蹊跷,我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哪裏知道。床邊的五鬥櫃第二個抽屜裏有個玉白的藥瓶子,你拿去。以後他再這麽折磨你,吃上一顆就沒那麽難受了。好啦,他們又要送藥來了,就不留你了。”
懸梁
正廳裏的西洋鐘指向了七點鐘,咣咣地敲了起來。大奶奶房中的這架鐘有些年頭了,因此響起來的時候聲音怪怪的,像個老太婆在唱歌。杜鵑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鬟,此刻她一如往常,端着一盆熱水,那描花的金盆子旁邊還搭着條雪白的毛巾。
梅九澤昨晚聽了戲回來興致依然頗高,多吃了兩杯酒。因而杜鵑進了屋子的時候裏面依然是靜悄悄的,想來人是還沉睡着。東廂碧紗櫥門上的錦簾還下着,後面透出還未焚盡的龍涎香。
杜鵑一手搭着臉盆,一手掀開了簾子,蹑手蹑腳地走了進去。
迎面卻是兩條晃動的雙腿,僵直得像棄在森林裏死了多時的野獸的足。一只腳上的鞋子早就掉在了地上。從腳踝上去是鮮紅的綢緞裙子,镂着金絲。
那臉發青,口齒微張,半截舌頭從裏面伸了出來。
薛家大少奶奶梅九澤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她的居室也一并被改成了靈堂。八仙桌上的靈位邊上還立着她一方小像,唇紅齒白,細長眉毛,像個歌星。
府上忽然死了人,府外自然是留言四起。薛僅華的臉色自然而然就不好看了。花鴻早見識過他性格的暴戾,于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像躲瘟疫般地避着他。有時候薛老爺傳他一起吃飯,他也表現得本本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