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吃進肉去,磨鋸骨頭的時候發出咯吱咯吱的怪響,像在彈一把松了弦的古琴。

那鋸刀終于觸碰到了地下的木板,白俊馳的身首也就完全分開了。花鴻把兩只手搭在那光溜溜的腦袋兩側,捧寶物一般把頭捧起來,切斷處的骨肉帶着凝血,還沾着已經同它分離的身體內部,似有不忍離去之意。花鴻便用力一拉,那顆頭顱算是跟自己的身子永別了。

頭顱被裝進一直熏了香料的木匣子裏。閉上匣蓋的時候,花鴻往裏頭瞧了一眼。

那面孔安詳如睡,甚至,還帶着一絲淺笑。

瘴氣

子夜,一輪玉弓被黑紗似的烏雲絞在半空中,散出的光比窒息時的倒氣聲還微弱。花鴻獨自一人坐于一筏木舟上,手持船槳,身邊放着一個檀木匣子,裏面是一顆腦袋。十一月初的夜風像女人留長了的指甲,輕輕刮在他臉上。

小舟駛進江中,便見得淡淡的霧氣,這霧氣泛着紫色。愈往斛城的方向行,霧氣便越濃重,那股香氣也更堵人的口鼻。花鴻這一趟來回也明顯覺察到,和羅江上的香氣比他初去斛城的時候要濃郁了許多。木漿輕劃,水聲悵悵。沒過多久,斛城便在遠處現了出來。夜半的那座島嶼,被一團瘴氣般的紫霧包裹着,影影綽綽,如同另一個世界的鬼魅。只有城外邊那圈山巒的峰頂,像匕首刺穿綢布一般地探出頭來。

霧氣彌重,氣味熏人,花鴻在靠岸後便迷了方向。拿出随身帶的火柴,想點一捆火把,誰知那些小木棍剛一劃亮,便夭折了下去。一根根地劃,一根根地滅,到了後來,花鴻只覺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一顆顆地立了起來。

他此刻手裏捏着最後一根火柴,卻又遲遲地不敢再往盒子上劃。他雖然從不迷信那些鬼怪,但此時此刻哪裏還管得着這些!只得跪了下來,把自己記得的祖宗和神仙佛祖都報了一遍。祈禱了好久,才又掏出了火柴往盒子上一劃。那木條的頂端果然“嗤”地亮了,這一豆火似乎比前面的都大了些。花鴻輕舒一口氣,便要那火星往頂端包裹着草和油的木棍上抹。不過老天偏偏就愛開玩笑。那枚火柴還沒碰到木棍,便又熄滅了。

花鴻苦笑一聲,也只能摸黑行路了。

于是便七彎八拐地走着,像個沒頭的蒼蠅。他一味地胡竄,想着朝一個方向走去總歸能走到個地方。只是走着走着,地勢突然變陡,方才發現自己已經上了山。雖然本該回過頭下山去,但愈往山上走,霧氣也就越輕薄,香味也越淡,體內似乎也沒那麽悶悶地難受了。他想着反正天沒亮前下山,到底還是要迷路的,還不如上到山頂瞧瞧。

花鴻一直到登上了山頂,才算爬出那團瘴氣。這山原來是最高的一座,上去後視線裏便是一覽衆山小的開闊。

那城三面環山,一面缺口。那團混着濃香的瘴氣,火山岩漿一般從城裏面冒出來,壓在斛城的上空,又慢慢地從缺口處流了出去。這煙霧看上去像一捧腥爛的罂粟花,沉重得很,散出去的時候卻是袅袅地往上飄……就像從焚香爐裏飄出來的縷縷煙柱——

他的心沉了下去。

這山巒圍着古城,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焚香爐,裏頭煉制的底料,便是整個斛城。

小書房的八仙桌上擺着一柄博山爐,細細的白煙從頂部蛇一般地盤旋了出去。氤氲的煙氣後面是薛僅華的臉,那張臉一如既往地挂着微微的笑意。

Advertisement

“事兒都辦妥了?”

花鴻把手中的匣子往他面前一推:“這樣東西交給了你,我跟你也算再無瓜葛了。你當初說的話可要算數!”

“你就那麽舍得了我?”薛僅華死皮賴眼地問道。

花鴻不語,這沉默有種壓迫感,一如他的美貌。便連薛僅華也感覺出了。

“這話自然算數。你等下先回房休息打理一番,我自然派人給你送上一萬大洋。”薛僅華用指尖輕撫檀木盒子上的紋路,那是一只混沌。“你可看見白老爺頭上的刀疤了?”

花鴻看他沒有馬上放自己回去的意思,也不知道這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只能胡亂答了個“嗯”。

薛僅華打開了匣子,珍重地把那顆腦袋捧了出來,用手指摁戳着那道疤痕。驀然笑出聲來,聲音裏夾着一絲尖利。“那張假方子就在裏頭!”

對面的人一言不發,驚大于奇地看着他。

“薛老爺啊薛老爺,”這口中的老爺自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寫這張方子的人。“姜果然還是老的辣!他的子孫後世無論怎麽相争相殘,他雖不在了,卻也一樣能懲辦得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薛僅華不答話,把腦袋放回了盒子裏,手上卻掏出一把匕首,對準那刀疤刺了下去,三兩下挑出了腦仁。他用匕首搗藥一般地将腦仁幾乎搗爛了,才伸出兩根手指往裏面探,仿佛在尋一樣東西——那東西原來是一細條圓筒,通身用白龜的甲骨制成,密封性極好。看上去似乎是敲不壞捶不爛的。

花鴻看着薛僅華打開了香爐上的蓋子,将圓筒傾斜着置于香霧的上面。那骨筒居然化冰一般地融了。白骨一節節融去,現出了一小卷羊皮紙。便是薛僅華心心念念的方子了。

花鴻看着神奇,孩子一般地倒抽了口氣,薛僅華像變戲法成功了一樣,得意地笑了笑。沒有打開紙卷便道:“杜衡成灰,白澤之血,兩挑安息,圍白龜之骨,置于腦中,便可成功。”

“你知道這裏面的內容?”花鴻翻了個白眼。“那白白地讓人偷來,是洩憤呢,還是有別的蹊跷?”

薛僅華玩弄着手中的卷紙道:“花自芳之所以只是被拔了舌頭,撿回了一條命,不是因為薛家仁慈。是他雖把方子賣給了白家,卻禁不住皮肉之苦,把內容說給了薛家聽。”

花鴻冷笑一聲:“一個半身不遂的啞巴,活着還不如死了。你們這也叫仁慈?”

薛僅華撇了撇嘴,繼續道:“白家的人把這當作了真,這卷紙算下來住過了五代白家老爺的腦仁……自然都是等他們死了之後才塞進去的。可他們原本就拿了這張假的;更不知,這紙被他們老爺的腦液滋潤熏冶過,竟便成了我們的那味藥引子。”

他嘆了口氣:“本來都是薛家的人,如今一個用腦子給另一個泡制解藥,真是——”他哈哈一笑,“兄弟情深吶!”

花鴻看他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似乎又是自說自話。只覺又疑又怕。便在一旁默不作聲了。

不過他似乎是把話給說完了。一下子恢複了薛老爺的常态。他別過頭去似有不願再看他之意,淡淡地道:“你回房去整理下行裝罷,我也再不留你了。”

花鴻看薛僅華得了東西,對他也沒有興趣了。于是回房的一路上腳上都是飄飄的,恨不能馬上乘船離開。

推門進了房,看見自己睡了三個月的床上擺着一副卷軸,打開一看,是《虎溪三笑圖》。裏面還夾了張紙,紙上六個字:是贗品 不識貨。字跡七歪八扭的,像出自孩童之手。他看了心中只是黯然。

此時只聽後面有人走來,原來是薛僅華的貼身老仆蘇合。他手裏捧着一只小巧的箱子,展顏一笑:“花少爺,這是一萬大洋,您收好。老爺說,這段日子給你趕制的衣裳鞋履,你看着喜歡的也都一并拿走。”花鴻道了謝,将那東西打開一瞧,果然是厚厚的兩大疊票子。于是強忍住臉上的竊喜之色,把它放進了包裹中。蘇合送完了東西,便帶上了房門出去了。

花鴻将收拾停當的行李擱在床上,自己在不大的屋子裏踱着步。雖說是離心似箭,但真要走了,又覺得要再瞅一瞅。于是開始把屋內的圍塌椅,烏木圓桌,瓷刻香爐一樣樣又再看了個便。這些東西似乎都是有靈魂的活物,上面都浮動着薛家的氣息。

他回到床前,手放在箱子的握柄上,卻沒有提起來。

他發現自己居然——不想走!

不是為了薛僅華,也不是為了薛僅修,更不是為了錦衣玉食的日子。而是……

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響,噶噠。

那是房門被上了鎖。

煉香

薛僅修同往日一般地在床上癱着,忽然間從前面進來了一堆人。其中兩人還擡着把藤條制成的床。薛僅修心中奇怪,臉上笑意不減:“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麽,我這兒那麽熱鬧?”

其中一個仆人眯着眼弓着身子,答道:“老爺要小的們擡大老爺您過去呢!”

薛僅修一聽“大老爺”就愈發奇怪了。自從父親離世,弟弟便霸着老爺的名號,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