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己卻還是被叫做少爺。他知道這是種羞辱。可薛僅華的霸道脾氣他也不是不知,況且自己跟前也很少見活人,這虛無的名號又算個什麽呢。如今有人稱呼他叫大老爺,要麽就是薛僅修見老爺子去了,要麽就是自己得見老爺子去了。

顯而易見,原因是後面那個。

他苦笑了一下,任由那些人像擡個古董似的把自己挪到了藤床上,再從前面擡了出去。

薛僅修被一路擡到了正房的大堂上。他身子原本羸弱,受不得寒吹不了風的,哪裏受得住這番颠簸。等那藤床落了地,他已早是滿面冷汗。

大堂中央的錦織百花地毯上放着一尊一人高的狻猊香爐,裏頭焚燒的香似乎比別的香來得更有勁道,連煙霧出來的樣子也有些怪異。到底哪裏怪異,薛僅修也說不出來。只覺得那煙氣是硬從裏面闖出來的。薛僅華穿着件藕荷色長袍,安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還風度翩翩地搖着把扇子,很陶醉似的合着眼睛。

“你覺得這香怎麽樣?”他半天才睜開眼睛,聲音柔得像條白绫。

“和那半成物有些個不同。”薛僅修稍微有些回轉,聲線還算平穩。

“哥哥,”薛僅華比原先擡高了聲音道。“你的願望只怕是可以實現了。”

薛僅修只是看着他,仿佛沒把話聽進去似的。

“嗯?”薛僅修原以為他會高興才是,卻沒想到這人居然木木的。

薛僅修仿佛被人從遐想中拉回來一般,眨巴了兩下眼睛,平淡地說道:“你好多年沒這麽叫我了,一時不習慣。”

薛僅華輕哼了一聲,接下去道:“那張救命的方子你姘頭幫我們找來了。”

薛僅修淡笑:“他不是我的姘頭。我只是待他沒有像你那麽狠毒罷了。”

薛僅華冷笑道:“你不問問他現在如何麽?”

“他怎麽樣同我又有什麽關系。不過我賭他還在府裏。”

“我給了他機會,可他的心裏……那種念頭一生,去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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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如留着被你玩弄?”薛僅修咳了兩聲。“你把三張方子的東西全擺進去了?”

薛僅華不語。

“你也不怕出了差池,萬劫不複麽?”

“反正都是些狠毒的東西,我倒要看看能煉成個什麽神物來!”

薛僅修端詳着他的弟弟:“難為你這麽這些年買了那麽多屍骨,叫人一趟趟運回來煉。恐怕是花了不少錢吧?”

薛僅華道:“難不成讓我直接屠城?那這城裏的人還不聯合起來把你我生吞了。那些都是斬首的死囚犯,與其丢在菜市口喂狗,還不如拿來派用場。”

“囚犯的怨氣最深,造的孽也千奇百怪。你還真是識貨得很。”薛僅修得了奧秘似的呵呵一笑,“不過今日此香一點,你也便等于在屠城了。外頭的這些人上輩子不知道行了什麽惡,這世偏偏瞄準了斛城這鬼門關投胎。”

薛僅華收攏了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腿。

“你當初為了這個被老爺子修理成了殘廢,我如今就讓你躺在這香爐邊,日日夜夜看着它。沒準這神物真的那般神奇,你的腿便能夠走了。”薛僅華嘻嘻一笑,“你說好不好?”

“老爺您說好就好罷。”薛僅修長長出了口氣,“反正我到哪兒都能睡得着。”便閉着眼睛不再搭理他了。

薛僅華把花鴻幽禁的這段日子裏,把他伺候得很好:掏心掏肺地地熏他,來來回回地幹他。次數多了,花鴻也便不覺得苦了。反正自己成天睡了醒,醒了睡,像一只畜生,被斷了念想。

“我不放你出去都是為你的好,以後別給我擺這種臉色,多掃興。”薛僅華從他體內退了出來,輕拍他的臉面。“這香熏不死人。可若你離了這香,跑去了外頭,我保準你幾天後就蹲在奈何橋上喝湯。”

花鴻嘆了口氣:“你就把我拖到外面一并煉了吧。”

薛僅華一把捏住了他的欲望,手上用力:“你可別對我說你沒有爽快過。”

花鴻拿烏黑的眼珠子盯着他看,仿佛這樣便能剜下他的肉。可又受不了下面的揉捏,垂下眼皺緊了眉頭:“這又由不得我。”說完又後悔了。薛僅華這種滿腦子烏漆巴八黑的流氓,聽進去的話也自然全變成了流氓話。他果真在那兒樂了半天,樂玩還嫌花鴻太蕩。

花鴻便這般被困在這小小的屋子中,似乎是過了數十年,但似乎又只是過去了一天。卻不知曉,外面已是翻天覆地。

百鬼齊哭

斛城已經半個月多沒有見着太陽了,一直被一股霧氣籠罩着。這道霧氣一開始是淺淺的紫色,遠遠看去,倒像城裏開滿了紫藤蘿,只讓人有些醉心。再過了幾日,那顏色便像被染深了,如霞似錦,馥郁襲人。再到了後來,這種紫色裏開始透出了黑,自此以後,那黑色便像水藻繁衍一般,變本加厲地濃重起來,連薛僅華都覺得,這天是想吃人了。

再過了十天,除了薛府以外的地方已經是寸草不生,城中的人開始拖家帶口,半滾半爬地逃出了城門,上了靠岸的船只。可他們也只是在甲板上呆在,并無離去的意思——花鴻都不想逃跑了,他們還會想出去麽。

這是一種扭曲的心思。他們雖然對那錯雜的真相一無所知,卻也明白這鬼怪出自于薛府。 若薛僅華此刻出現在他們面前,恐怕會被撕得拼不起來。可恨歸很,這地方仿佛有什麽東西已将他們羁絆住了——仿佛是皮上的一塊爛瘡,流着膿水,醜陋無比。但你沒有辦法忘記它的存在,還要不停地去看它,撓它。當它愈合的時候,又會忍不住去把它抓破,于是便總也好不了,最後成了一個疤,永遠地烙在你身上。

“老爺,不好了!”蘇合連滾帶爬地進了大堂,腳下被門檻一絆,摔得向前面滾了兩周才停下來。

薛僅華方才喝茶的時候便覺得府上有些吵鬧,見他也如此失了體面,便不悅道:“怎麽慌慌張張的?”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一早地,後花園裏的生着的東西全死了!”他的舌頭像打了結一般。“那湖裏的魚也全浮上來了!”

“怎麽會這樣?”一向淡定的薛老爺這下變了臉色,咯噔放下了茶盞。只有那薛僅修躺在藤床上,面不改色。

薛宅自從開始煉香,便開始在各處焚燒那半成物,保着府內一草一物性命不至于被克死。這之中,要數堂屋的香燒得最旺最猛。再加上薛府前半徑的地方都是千百年的古樹,本身就有一股靈氣,是很多毒一時摧殘不了了。因而老爺和大少爺到了現在還被堂屋前的蒼松翠柏給蒙蔽着。

薛僅華一時沒了思緒,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便跑出了堂屋看。果然剛才還郁郁蔥蔥的寒木,才沒有過多久便開始枝葉發黃了。

“老爺!大老爺!府裏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從前面出去抄小道上山,下了山便是和羅江。趁這條路還能走,就快些逃命罷!再呆下去,恐怕就再出不去了。”

薛僅華一把抓住蘇合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厲聲問道:“花鴻呢?你怎麽不把他給我帶過來?”

蘇合哭着嗓子道:“什麽花紅柳綠的,他也就是個賊。老爺您千金的身子,還是自保要緊!”

薛僅華一巴掌把他打回了地上,擡腳便要從屏風後的門趕出去。那蘇合撲上來一把抱住薛僅華的腿:“老爺,他這會兒子恐怕早死了!您和大少爺還是——”

薛僅華回身一腳踹在蘇合的心窩上。不過這一下并沒用多大力,本來只是掙開來他。可蘇合年過六旬,依舊挨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爬了兩步,便再也不動了。

“呵呵。”那邊傳來薛僅修的笑聲,“看不出你也有這樣的心腸。”

薛僅華冷冷地道:“你若想走,我背着你一道走。”

薛僅修擺了擺頭,眼神卻放在那活物般顫動着的香爐上道:“香在人在,香亡人亡。”

薛僅華眼見着他一向驚不起波瀾的眼裏一日日地狂熱起來。便知他前兩年的雲淡風輕只是像個人縛在了懸崖峭壁上,如今一松綁,便墜入了萬丈深淵。執念至此,早已萬劫不複。 薛僅華馱着昏迷了多時的花鴻走在山路上,那瘴氣像追兵似的漫了上來。他會過頭去看背上的那人,不禁有些羨慕。爽性像他這般不省人事,也便不必體會逃亡的滋味了。

薛僅修在堂屋裏的話不斷在腦海裏出現。他一直都不信宿命,只覺得這東西愚蠢得可笑。可背上的這人就像是個巨大的齒輪,自己就像一方錦緞。不知何時起,便被一寸寸地卷了進去。齒輪越咬越緊,那錦緞便再也不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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