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雪飄落之時,訾仲山來尋我。
他雖是與師傅修仙去了,但聽到我生病的消息,還是違逆師命,跑來送我最後一程。
你看,連仲山這麽出塵避世的人都牽挂着我,遠在北方那個耳目靈通的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再不來接我,我就要死了。
我摸着手裏的木塊,又開始胡言亂語地發癫。
我沒瘋,我是對我的小太子說的,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梁帝。
臨死之前,仲山哭着握緊我的手,後悔他來晚了。
我難得精神好些,許是到了盡頭,回光返照一般,趁機拜托了仲山。
別人也許會忘了我的遺命,但仲山不會欺我。
死前有最信任的人陪在身邊,不枉此生的。
我要仲山去尋風晉,他一直下落不明,我總是放心不下。
第二件事是任禮孟,自那天他劃破了自己的臉,氣的我暈死過去,便不知道逃去哪裏了。
是我對他不起,若是尋到他,加官晉爵,補償給他。
我知道禮孟想要的不是這些,可他想要的,我不想給。
我想給的那個人,那個人卻不要了。
第三件事,就是這小木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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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梁國帶來的,這麽多年,終于刻好了,死後要仲山帶回梁國,送給梁帝。
我将那木塊放在鑲珠嵌玉的盒子裏,叮囑仲山一定要交到梁帝手中,心中暗自賊笑。
梁帝興許還以為是我國進貢的什麽寶貝呢,打開看見是塊木頭,肯定大為光火。
我就是要給他添堵去的。
我還要化成一縷幽魂,每天飄在他身後,在他耳朵裏吹涼氣。
生前我被他欺負,死後我還收拾不了他?
我興奮地想着,忽然覺得死去,也沒那麽可惜了。
死,其實挺有意思的。
就是有些時機不對。
我死的有些晚了。
那個胖禦醫宣布我駕崩的時候,我還是有點神志的,雖然睜不開眼,身體也動不了,但還是能聽見滿宮嚎啕大哭的聲音。
我心裏想着要壞。
只怕得被這幫蠢豬活埋了。
我真正死去,是棺椁停在朝堂中,文武百官來拜我的時候。
還好還好,不用被活埋了去。
一片黑暗之中,我漸漸失去了知覺,所有的聲音,都像從夢中傳來,離我遠去。
那不是夢,是真正的世間。
可從這世間離開,仿佛夢醒一般,又進入了另一個夢中。
我的魂魄在黑暗中飄蕩着,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沒有牛頭馬面來勾我入地府,也看不見人間塵世,甚至連個作伴的野鬼也沒有。
本以為成了鬼就能為所欲為,結果我還是想錯了。
就像我當年以為做了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不提也罷,總是棋差一招,得不償失。
我冷極了,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越來越冷。
我做鬼也做的這麽失敗。
忽然間,我居然睜開了雙眼。
我的屍體僵硬地放在一輛馬車裏,搖搖晃晃,車轱辘吱呀作響,碎花的車簾子飄飄蕩蕩。
我的屍體被人偷了?
偷具屍體做什麽?把陪葬挖了便是,要個皇帝屍體能吃還是能玩?
我當年一直想挖我爹的墳,沒想到如今我的墳倒叫人給挖了。
我心中一氣,簡直要吐出血來。
這幫混蛋連我的屍體都看不好,我還将侄子和整個國家交給他們。
定是屍體從土裏挖出來,我怨氣難消,陰魂不散附在這裏,沒法飄去北國找我的小太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我瞪着雙眼,一心要吓死掀簾子的那個人。
皇帝詐屍,怕不怕?
掀簾子的人我看着有些眼熟,笑眯眯一張肥墩墩的臉。
我腦子有些不清醒,想東西也慢,只覺得這人我是見過的,但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他掀着車簾子,閃開肥碩的身體,另一個人便出現在那裏。
雪白的面容,冷冷的目光,似乎比以前高了一些,臉龐是刀削玉砌一般,裹着一身暗色披風,身後與他同樣裝扮的,似乎還有十幾個人。
你的黑狐絨在哪裏呢,怎麽不穿了?
他像是驗貨一般,面無表情地對掀着簾子的人點點頭,目光一直盯在我臉上,繼而探進身子,将四肢難以動彈的我囫囵個兒從馬車裏拖了出來。
那麽多人怎麽勞您親自動手了?
我僵硬的似個雪娃娃,靠在他身上,忽然身上一暖,黑狐絨的披風将我緊緊裹住。
我肺都要氣炸了。
我終于想起來,那個趕車的死胖子是我的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