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牌
梁時越對她的擅自作主頗具微詞,但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亦是徒勞,像極了自家熊孩子闖禍被叫去學校挨訓的老父親,眉頭皺得更緊。
萬檸扁扁嘴,振振有詞地說:"那個林朵滿肚子的鬼主意,不代表陸冬君的家屬機靈。好歹我也是靠嘴皮子賺錢的,先過過招,賭一把。"
兩顆小虎牙熠熠閃光,晃得梁時越腦瓜仁抽筋。
他能怎麽辦?生氣、無奈,打一頓?下不去手。
車子原地調頭,坐副駕駛的萬檸沒抓穩,險些怼擋風玻璃上。"哎?飯店不是這個方向啊?這是要去哪?"
"回家!吃泡面!"梁時越沒好氣地回。
廚子一生氣肚子準遭罪,以往随手煮碗泡面裏面總得配點兒荷包蛋、生菜、大蝦之類,現在可好。
萬檸對着眼前這碗清湯寡水、食之無味的乞丐版泡面,實在提不起興致。
嗯,得罪廚子的後果很嚴重。
正當她的饑餓感與味蕾天人交戰,争辯激烈之時,一陣手機鈴聲将她震醒。
萬檸看見來電人的名字不禁愣了下,攥起手機跑去陽臺。
"幾天沒見到你親愛的患者們,是不是心裏正發慌那?"電話那頭傳來的鄧禹不着調的聲音。
"醫院那邊出什麽事兒了,直說吧。"
"又被你猜準了,沒勁。"
"說話有鋪墊,試探我的口風,明擺着是有大事兒。"萬檸回,"都是身經百戰琢磨人心思的主兒,我們兩個就不必兜圈子了吧。"
鄧禹清清喉嚨,把事情原原本本講了遍。
原來她追查陸冬君自殺,還有私下接觸林朵的事兒不知怎麽傳到了周主任的耳朵裏。
"內部消息,周主任正琢磨怎麽收拾你那,估計今明兩天就會找你談話。"對方頓了頓,壓低聲音囑咐她,"周主任的倔脾氣也你知道,千萬別跟他硬碰硬。先想想說辭,把事情糊弄過去。"
紙包不住火,萬檸心裏早有準備。
"好,我知道了,多謝。"
剛要挂電話,那頭又叫道:"等會兒,我冒着被周主任當典型,開大會批評的風險給你打電話通風報信,一句多謝就。。"
萬檸聽陽臺門口有響動,扭頭瞥見個人影,搶先回:"我這邊兒還有事兒回醫院請你吃飯地方随你挑先挂了啊。"
"誰的電話?"梁時越問。
"沒誰,一個普通同事跟我借份兒病例。"萬檸含糊搪塞幾句,趕忙岔開話題,"電話來的真不是時候,面都放坨了,嘿嘿。"
見面的地方由林朵定奪,她在與醫院相隔兩條街的那家茶館專門要了個包間。
雙方皆是有備而來,心知肚明,沒必要藏着掖着,索性将錄音筆、手機擺明面上。
坐在萬檸對面的正是堵醫院門口拉條幅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陸冬君的父親。
而另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則是陸冬君的弟弟。
林朵和梁時越分坐另外兩邊。
"冒昧的問句,二位與陸冬君關系如何。"萬檸緊緊盯着他們,仔細揣摩二人的神情,"陸冬君來就診時我曾詢問過他的家庭情況,他并未提及自己有個弟弟。"
如他所料,年輕人瞬間變了臉色。"我,我當然是他弟弟,不信的話我把戶口本拍這兒!"
萬檸擺擺手,示意他自己沒有惡意。
"我只是想确定患者與親人之間的關系,有些患者自己都沒能意識到的異常舉動,但熟悉他的人會看出問題。所以我想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過他曾經情緒不對勁兒,比如突然頻繁談論有關生死的問題。"
一旁的林朵插話道:"你是在暗示他們忽視了陸冬君?"
"林律師,大家都在想辦法還原陸冬君生前的想法,找出他自殺的真正的原因。這方面萬檸是專業的,我們兩個作為旁觀者還是別插手為好。"梁時越招呼服務員再給她添杯茶。
萬檸翻出從陸冬君家中發現的三幅漫畫的照片,舉到陸爸爸跟前,問:"見過這個嗎?"
陸冬君的弟弟瞥了眼,冷哼聲,"他是個畫畫的,家裏有幾張破紙不是挺正常的事兒嘛,有什麽好看的。"
萬檸挑挑眉毛,又将照片轉向陸爸爸。
"咱不懂這玩意。"滿是老繭的手掌揮動兩下,随即落到桌兒上,把茶杯震得叮當響,黑紅的臉上多了分怨氣。
"這崽子從小喜歡寫寫畫畫的,天天念叨要考什麽美術學院。你說說,那美術學院是咱這家庭上得起的嗎?好說歹說改去學計算機,搞IT,現在最賺錢的行業,隔壁老李家的兒子也從他學校畢業的,一個月好幾萬塊。他可到好,大學念了四年啥都沒學會,畢業了跑去給人做海報。這玩意有啥用啊,不能當飯吃當衣穿,一張賺不了幾個錢,有這手藝找家公司坐辦公室。。"
"所以他才搬出來自己住的?"
林朵咳嗽聲,眼神示意他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萬檸将照片放大,解釋道:"這個不是海報,而是他自己連載的漫畫,他夢想當個漫畫家。"
兩個人此時的表情告訴她,他們并不懂什麽叫漫畫,更不清楚陸冬君在做漫畫。
"看來,你們對他的生活知之甚少。"
聽她這話,陸爸爸急了,猛然站起身。
"你是醫生,治病救人是天職。我們咨詢過專家,陸冬君得了抑郁症早有自殺的念頭,你沒及時診斷出來。現在人死了,你卻掉過頭質問我們!"
陸冬君的弟弟在旁幫腔:"就是,我看你們是想推卸責任!"
"陸冬君生前清理過自己的家,準備了膠帶和502,手機關機,沒給人留任何營救他的機會,說明他自殺并非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一心求死。這類患者自殺前往往會查詢各種自殺方法,會有意無意談論關于生死的話題,甚至是向親人朋友提前交代後事,這些也是判斷患者是否有自殺風險的關鍵信號。"
"我接診時曾試探過他關于生死的看法,與常人無異。現在想來是他提前準備好套說辭,對我撒了謊。"
機敏如林朵嗅到此番話中的漏洞,興奮地攥緊錄音筆,窮追猛打。"你的意思是承認自己水平欠佳,資歷不足,耽誤了陸冬君的病情喽?"
"根據我們的經驗,最先發現患者有自殺想法的往往不是醫生,而是患者身邊最親近的人。陸冬君将手機中的所有信息清除,我們已經無從得知。不過他删除了自己手機端的記錄,與他聊過天的人的手機裏仍然保存着。不介意的話,我想看看你們之間的通話記錄。"
二人明顯一愣,用眼神向林朵求助。
"你越界了,通信記錄屬于證據。"林朵擺出法庭辯護的氣勢,強硬地将他們攔在身後,"而且,你還未回答我剛剛的問題。你,是否承認誤診。"
終于觸及重點了,萬檸的手指微微顫抖。
"精神科醫生接觸的抑郁症患者成千上萬,極少出現毫無征兆但準備周全的自殺。陸冬君是個非典型案例,如果這背後存在尚未被發現的病症,我們把它抄出來也許今後可以挽救更多患者。"
萬檸話鋒一轉,"但我們必須先弄清楚他是否與家人談及自殺一事,通話記錄是判斷他是否存有自殺傾向的依據,也是判斷我是否誤診的重要證據。"
萬檸望着二人,注視着他們的眼睛,誠懇道:"我希望你們實話實說,找到陸冬君自殺的真相。"
陸爸爸開始變得躁動不安,弟弟來回揉搓雙手,動了動嘴巴試圖張口,仍被林朵喝止。
萬檸早預料到,林朵不可能輕易把王牌亮給她看。前提是她手裏真的握有所謂王牌。
萬檸賭的正是這點兒。
衆人陷入沉默,茶館包間內的空氣幾乎凝固般。
萬檸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我想,今天的面談可以結束了。"
"是的,我們法庭見。"
連日來被對方步步緊逼,摁着打。今天終于扳回一城,讓她也體會把心裏沒底的恐慌。
萬檸連喝兩大杯茶水,抹抹嘴巴。
舒坦!
"走,吃大餐去!"
此時,那段熟悉的《咒怨》配樂鈴聲響起,手機屏幕上跳動着那個熟悉又令人膽寒的名字:
周主任。
該來的總會來,古人誠不欺我。
萬檸忐忑不安地按下接通鍵,那頭立即傳來冷冰冰,壓着怒火的吼聲,"來我辦公室,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