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弱水水深千尺, 龍骨崖高萬丈。
五十年前, 那人從龍骨崖上跳下去, 穹天在他身後嘶喊, 他追趕過去卻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角, 他跪倒在地,只能看見他在半空中極速下墜的身影。
半空中,他的衣袂飄揚開來,穹天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下墜地越來越快, 他的身形漸漸模糊成一個影子。
他對他是恨麽?
想起, 那人跳崖前說過的話。
他說, 他恨不得他死在那秘境裏。
...或是恨吧。
穹天從始至終只想要那人的一點悔意, 但他對他卻只有恨。
縱使他恨他,但穹天卻還是要找到他。
穹天亦恨他。
但有時候,想起那個人的時候, 他的痛卻比恨更多。
穹天無法容忍他這般戲弄他,在他傷心崩潰以為他死了的時候, 最後...他就那般從他手中逃走了....
所以...穹天發誓, 自己一定會找到他。
在龍骨崖的崖底,他找了整整三年。
弱水漆黑幽暗, 水上鴻毛不浮, 四處皆無一絲亮光。
那種絕望幽暗的崖底, 沒有人能在那裏待十日, 擡眼所見俱是漆黑的弱水以及焦黑的土地, 但穹天在那裏呆了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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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弱水之上的瘴氣已然将他的侵蝕地遍體鱗傷,他的皮膚都開始潰爛、流膿。
穹天一遍遍地在崖底尋找,他幾度深入弱水,為此他近乎心脈受損,好幾次都險些死在水中。若非他血脈強大異于常人,他或許...早已溺死在弱水之中了。
在那人墜崖後的數年裏,他都沉浸在那人離去的悲恨之中...
穹天是那麽恨他...
恨他不顧兩人的數百年的情誼,這般背叛了他,恨他最後對他的戲弄...
恨自己...直到最後卻都對他那般心軟...
這恨折磨了他五十多年。
他一刻也不能忘記。
穹天的驕傲不許有人将他戲弄至此,所以,他發誓...他定會殺了他...
五十多年來,穹天一刻也未曾真正安穩過。
他嘗試過各種方法,卻都沒有找到他,輪回鏡可觀天下,奪取輪回鏡亦是他尋找計劃中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如今這個計劃在他嘗試過其他各種方法皆失敗之後,韬光養晦數十年,終于要開始實施了。
輪回鏡他勢在必得,就算知道那附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他也必須去闖一闖。
只是...這些人若想這般就将他打敗...未免也将他想得太過簡單了些。
此番,混元派中,仙魔兩道對峙。
烏壓壓的魔兵已然臨至山下。
仙門弟子皆手持利刃。
雙方交戰,一觸即發。
忽而間,魔尊穹天出現了。
衆人其實并未看到他是如何出現的,只見那人如天幕中劃過的一道墨色,仿若在天邊氤氲出一道墨痕,轉眼間便來到了他們眼前。
此番,魔尊穹天一身玄衣,他立于半空中,在混元派上方,俯覽衆人。
只見他黑衣如墨,肌膚勝雪,長發飄揚,在空中肆意渲染着,他赤金色的眼眸中帶着幾分狂傲與不可一世。
穹天身上有着最高貴的天魔血脈,魔族中血脈越高貴者,容色越絕美,穹天高貴的血脈讓他的整張臉都好似被最好的工匠雕刻出來的一般,每個地方都恰到好處,無法再多添一分或減一分。
他微微揚首,五官深邃絕美,站在那邊便宛如九天之上睥睨天下的魔神下凡。
穹天瞥眼看了看底下衆人。
邶清如在人群之首神色冷冽地看着他,他周身強大的氣場已然令對面那些魔族瑟然起來。
他就宛如一座巍峨冰山一般,強大地叫人生不起反抗之感。
旁人皆是神色嚴肅或凝重,只有白鴻卿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眉眼微微帶着笑,淡然地近乎詭異。
只是這等時候,沒有人去注意他多少。
忽而間,穹天微微勾起唇角,唇邊帶上一抹冷笑。
衆人尚且未能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只覺得忽而見原本明天的天空頓時陰暗了起來,天空中驚雷乍起。
白光一閃,衆人頓時驚呼。
“不好!移天幻影!”
不遠處的空中的太陽竟漸漸模糊起來,驟然間變成了一輪彎月。
這是天魔族最高階的術法,或許誰也沒想到穹天竟已然修得此等術法,移天幻影是一種幻術,可移天轉地,甚至變換星辰。
話音未落,邶清如眉間微蹙,他剛想施法穩住身形,驟然間,一道巨大的閃電落在一旁。
瞬間塵土飛揚,土地斷裂開來。
霎那間天移地轉。
江梓念本被邶清如抱在懷中,此番只覺得周身一陣天移地轉,一陣空間扭曲的眩暈過後,它忽而猛地摔落到地上。
它團成一團在地上滾了幾下,雪白的皮毛上都沾染了許多塵土。
等它勉強能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它再擡眼,只見四周空曠無人,周身迷霧彌漫,天邊灰蒙蒙的,只有幾顆孤零零的星子夜色中閃爍着微光。
思及方才混元派的那一幕,它便知它這是中了穹天的“移天幻影”。
此番四周空曠無人,它竟不知在何處。
江梓念往前獨自走了幾步,依舊不見一人。
它一只小犬,在這空曠無人之境走了許久,這裏霧氣重,沒過多久它的皮毛上就有些微微浸濕了。
它的小爪子踩在草叢中,微微沾上些許露水。
它走了沒多久,忽而卻見不遠處有一人影,那人一身白衣。
它當即欣喜地飛奔過去。
剛走進了幾步,它卻忽而看見了那人籠罩在迷霧中的臉。
它當即頓住了步伐。
在迷霧散漫中,一人立于水邊擡眸朝它這邊看來。
那人眉心一粒黑色的小痣,面容清淺溫和,但他眼眸中壓抑着極深的暗色。
那眼神就宛如夜色中的修羅,陰寒幽暗得令人發顫。
江梓念看到他的時候,心中更是猛地一驚,它強忍住了逃跑的念頭。
那一瞬間,它腦海中閃過了太多的念頭。
忽而,白鴻卿朝它微微笑了。
那笑容直令人背後寒毛直豎。
“弟弟....”
此話一出,江梓念頓時怔然在了那裏。
他是如何發現的?
不..不可能。
白鴻卿看着它,眼中的幽暗之色越發濃郁了。
他面上帶着一貫的淺笑,但眼眸中的神色卻越發複雜叫人看不懂了。
“...我找了你很久...”
頓時,驚懼、無措都湧上了心頭。
他發現了麽....
江梓念在那裏愣愣地站着,它近乎手腳有些顫抖。
但它卻拼命要自己冷靜下來。
他是怎麽發現的...
白鴻卿懂得許多的奇詭之法,莫非除了天機算法之外,他還會什麽其他它并不知曉的術法...
該怎麽辦...
怎麽辦...
若是再度被他抓回去...他又會怎麽對它..
要如何折麽它...
好容易從那牢籠裏逃了出來...又要被抓回去了麽...
它站在那裏呆呆地,雙腿近乎有些發軟,它許久未動,心中的惶恐無措幾乎要将它擊垮。
僅僅是這片刻,江梓念的大腦飛速轉動起來,它注意到白鴻卿亦未曾朝他走過來,他只是在那水邊眼神幽暗地看着它。
而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卻被江梓念敏銳地捕捉到了。
頓時,江梓念微微一怔,它腦海中靈光一閃,它似是忽而明白了什麽。
白鴻卿正在不遠處幽幽地看着他,江梓念對上了他的眼眸。
它當即壓下心中的驚懼和不安,它往前了幾步,近乎自投羅網一般...
雖然還不确定它想得到底對不對...
但它只有...賭一把...
只見那雪白的小犬似是有些疑惑地朝前走了幾步,繼而它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來看了看白鴻卿。
那樣子分明就和一只尋常小犬一樣。
它走到了白鴻卿的身旁,黑色的小眼睛似是有些懵懂的模樣。
白鴻卿微微俯身,見他的靠近,它卻沒有絲毫的閃躲。
白鴻卿神色微微一頓,他将它從地上抱了起來。
再次靠近白鴻卿,江梓念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卻近乎覺得心中一涼,沁得它渾身發冷,但它忍住了沒露出什麽異色來。
白鴻卿看了它一會兒。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并未表露出太多的神色,他雖面上帶笑,但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
那小犬就宛如尋常小犬一般,此番它看着白鴻卿的目光帶了些幼犬的純稚。
這小犬雖有些靈性,此刻卻不過是尚未開靈智的幼年天狗,天狗一族在成年之前皆不通人言。
幼年時期的天狗與尋常犬類無異。
此番它看着他的眼神,就真的宛如一只懵懂無知的幼犬。
半晌,白鴻卿道:“小梓,若是再用這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便要好好懲罰你了。怎麽可以裝作不認識哥哥呢?”
白鴻卿撫了撫它的毛。
他眼底幽暗之色越發陰暗。
這小犬很小,白鴻卿一手便可将其抓住。
那幼犬被他抓在手上,它在他手中稍稍掙紮了幾下,似是有些不适,但繼而對上了他的雙眼。
“小梓不可以不認識我。”
白鴻卿輕笑了一下,繼而他将它抓在手中。
江梓念被他的動作弄得有些不适,繼而它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瞬間,它只見自己被他淩空置于了水上。
這底下的湖水深不見底,它本身不恐高,此番被他猛地提了起來,底下又是幽深的湖水,相對無垠的湖水而言,它實在太過弱小,江梓念不由覺出一陣頭暈目眩。
這湖水幽深,犬類不會凫水,它還只是只幼犬,它若掉下去,必死無疑。
它并不知此番是被穹天轉移至其他的地方還是在他所創的幻境之中。
但就算是在幻境之中,若是它如今在幻境中死了,它在現實中亦會氣絕身亡。
江梓念對上白鴻卿的雙眼。
它心中滿是惶然緊張,一時之間分不清這人究竟是在試探他,還是真的早就識破了它的身份。
“小梓只要乖乖的,我便将小梓放下,可好?”
那話中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小梓知道麽?那些之前不聽我話的人,”白鴻卿看了江梓念一眼,笑着說道,“全死了。”
江梓念知道,依照白鴻卿如今這扭曲陰暗的性格,他确實做得出那般的事。
若是他不承認,他大概真的會這般将它扔下去,任它死在這裏。
而就算江梓念本身有千般本事,奈何此刻它只是一只幼犬,怎麽也施展不開。
江梓念壓了壓心頭紛亂不安的思緒。
這一切它都明白...
而此刻,它便要賭...
它賭白鴻卿并沒有真的确認他的身份...
它賭...此番的一切不過是白鴻卿在詐它....
若是心智軟弱的人,此番定會被白鴻卿這一番舉動吓得三魂七魄俱散,定然當即便承認了。
但江梓念好歹經歷過了那麽多個世界中任務的磨砺,他心智堅韌亦非常人能比。
而江梓念又比尋常人更了解白鴻卿。
白鴻卿如今天機算法已然不能使用,他用其他方法找到它的幾率極小。
而依照白鴻卿的性子,他若是一開始便發現了它,他定然不能忍受它與邶清如的相處,但他卻直到現在才來找它...
此番穹天發動“移天幻影”,最大的可能便是,白鴻卿恰好與它一起被困在此處,此番不過是想試探它一番,他自己心中其實亦不能确定它的身份...
思及此處,江梓念勉強定了定心神。
于是,白鴻卿只見,那小白犬黑溜溜眼睛內帶了些懵懂,它看了白鴻卿一會兒,繼而裂開了嘴,露出了兩顆圓潤的犬齒。
白鴻卿看着它沒有說話,亦沒有流露出一絲的神色。
忽而,那小犬蹭了蹭白鴻卿的手背,眼中竟流露出些許興奮之色。
“嗷——”
對于一只尚未成年的幼年天狗來說,它不通人言,而幼犬生性活潑,它又哪裏會懂什麽威脅。
或許,此番不過以為他在跟它玩鬧罷了。
看着那幼犬裂開的嘴,那傻兮兮的模樣,它眼中的興奮懵懂并不似作假。
白鴻卿定定地看了它許久,他眼眸中的幽暗之色漸漸褪去了。
繼而,江梓念察覺到他将抓着它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似是有些暗淡和消沉。
江梓念看見他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個略有些澀然的笑容。
江梓念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氣,頓時生出些許劫後餘生之感。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空間忽而扭曲了起來,一人身穿白衣劃破了空間出現在兩人面前。
邶清如趕到之時便見自家徒兒被白鴻卿抓在手中,他面色頓時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