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為什麽...”邶清如道。

江梓念有些沒聽懂他的話。

此刻, 邶清如站在哪裏, 他一身白衣,面容若雪蓮,但額心的那一道豎紅卻生生讓他的面孔看上去帶了些狠戾與陰冷。

忽而, 邶清如上前了幾步。

他周身散發的強大而幽冷的氣息,讓江梓念一時之間怔怔地呆在了原地,竟是一分一毫也動彈不得。

江梓念只能呆呆地看着邶清如一步步靠近他。

他每走一步, 他的白衣上就浮現出了些許潋滟的微光, 些許冰霧從他身上融解消散散發出飄渺的寒氣。

邶清如眉心那一道豎紅看一眼便叫人覺得心中一驚。

那道印記太過鮮紅, 在他如雪般清冽無暇的面容上, 只覺得分外刺眼。

江梓念心中一緊, 忽而間,只見邶清如手中竟漸漸凝現出了一根冰棱。

那冰棱漸漸變長,大約有五尺有餘,漸漸成了一根棍杖的模樣。

邶清如白皙修長的手握着那剔透晶寒的冰棱真是叫人覺得分外的賞心悅目。

但一看到那根冰棱,江梓念只覺得自己腿軟了一下。

幾百年前, 江梓念尚且是邶清如的徒兒, 那時他若做錯了什麽,邶清如便會用這冰棱打他。

邶清如常說,若是錯了便得責罰, 錯了便要承擔責任。

江梓念那時極少會真的做出什麽錯事, 一旦他真的做錯了什麽事, 邶清如便從不會心軟, 往往十分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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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數不多的幾次犯錯都被邶清如打得好幾天下不了床。

邶清如毫無疑問是個嚴師。

他少時有些貪玩, 有一次偷懶被邶清如抓住了,邶清如就将他打了一頓。

再後來,他漸漸大了,他亦溫順乖巧了許多,邶清如也就很少會用這棍子打他了。

但如今再看到這根冰棱,江梓念卻還是忍不住腿發軟。

只見邶清如一步步朝它走來。

江梓念嗓子一緊,忽而,邶清如在他面前停下了。

江梓念只見他揮手落下。

那一瞬間,江梓念猛地閉緊了眼睛,它只覺得覺得身上傳來一陣劇痛,它不由得嗷叫了一聲。

邶清如依舊面色冷冽,雙眸漆黑,面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他整個人冰冷如霜雪,只有從他微抿的雙唇中能察覺出他的一點情緒。

這冰冷與尋常棍仗不同,它打人比尋常的要痛上十倍,但卻不會如尋常棍杖那樣那般地損傷筋骨。

又是一棍落在身上,江梓念如今這具身軀尚且幼小,哪裏經得起這般的疼痛,它頓時癱倒在了地上,嘴裏亦忍不住發出哀鳴。

邶清如面色無波,雙眸幽深叫人看不分明。

但他此刻身上的氣勢甚至冰寒瘆人。

“我命你呆在原地,不許離開。你為何不聽話?”

江梓念怔然了以下,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為何要亂跑?”

它對上邶清如的雙眼,邶清如此番雙眼幽黑,不複一絲清明,而他額間一道豎紅那般鮮豔,任誰也能看出來邶清如如今的狀态有些不太對。

“嗷....”小白犬的耳朵尖微微垂了下來,小黑眼睛流露出些許惶然和委屈。

它忙将一旁的銀光禪草往邶清如面前聳了聳,希望他看到。

它為了采這銀光禪草險些從山坡上掉下去,來回的路上一路狂奔,一刻也沒有停歇,生怕耽擱了片刻誤了邶清如。

那銀光禪草生得和尋常仙草別無二致,若是不精通花草之道的人定然一眼也分辨不出這樣樸素的一株草便是那銀光禪草。

邶清如看着那株青草,他唇邊不由得泛起一抹笑。

邶清如面上極少出現什麽表情,但這極淺的一抹冷笑卻讓江梓念不由得膽寒了一下。

“跑出去玩了麽?”

緊接着又是幾道棍棒落下來,江梓念痛得又猛地叫喚了幾聲。

邶清如輕抿着唇,他眼中的卻神色複雜地令人有些看不懂。

邶清如定定地看着白犬,那一瞬間,他仿佛透過那白犬軀殼看到了藏在軀殼內他的徒兒。

幾百年前,墨曉念就是這般一次次地離開他。

墨曉念小時候有些淘氣,越是長大表面越是恭順,但心底的叛逆卻還依舊和小時候一樣。

邶清如命他好好呆在思過崖思過。

墨曉念此前還對他那般真誠地說過要陪在他身邊,不過幾天他便打破了思過崖的屏障,跑了。

邶清如嚴禁他學習邪門歪道,墨曉念表面上不露出一點風聲,暗地裏卻早已将他的話拋在了腦後,墨曉念逃叛出混元派許久,他還被瞞在鼓裏。

邶清如微微抿唇,手上的動作又重了幾分。

小白犬的哀鳴越發細弱可憐了。

“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小白犬微微擡起耳朵,嘴邊咳了些血來将它的絨毛染紅了些,它眼中近乎凝了些淚光。

邶清如面目卻越發陰沉,忽而,只見邶清如停了下來。

江梓念本就痛得模糊,它微微睜眼,只見邶清如伸手朝他抓來。

江梓念來不及躲避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那人的手卻仿佛穿過了他的身體直接觸碰到了他的魂魄。

江梓念頓時楞在了哪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邶清如竟直接抓住了他魂體的一角,将他的魂體整個拖出了軀殼。

江梓念根本來不及掙紮反抗,邶清如的強大和權威容得不人反抗分毫。

他只能被人褪去了最後的一層保護殼,生生被拽出了體內。

江梓念從未用魂體出現外面過,他的魂體在外便十分脆弱敏感。

而此刻抓着他魂體的那只手冰寒刺骨,此刻正死死地扣着他虛無透明的魂體。

江梓念面上露出些許驚懼之色,他猛地對上了邶清如的雙眼。

“我問你,為何不肯聽我的話?”

“...墜入魔道...背叛師門...”

“嗯?”

邶清如每說一個字,江梓念的瞳孔就不由得微微放大了一分。

到最後,江梓念怔愣着定定地看了邶清如許久。

他腦海中掠過太多的東西。

他不知邶清如是如何發現他的...

他半張着嘴在那裏怔怔地看着邶清如,卻說不出一句話。

邶清如就那般看着他,他神色冷冽,白衣勝雪,他面上不見一絲表情,那模樣就和許多年前他江梓念第一次見到他的一般。

那時,邶清如将年幼的他從那些魔物的手中救了出來。而後為保他平安,他将他留在身邊,壓制他天生的天煞氣運。

再後來,江梓念在那天一峰上,陪伴了他數十年。

亦不過短短數十年,他便背叛了邶清如....

江梓念從未想到,兩人再一次坦誠相見,會是如今這般的情景。

如今他尚無軀體,近乎透明。

而邶清如拉着他魂體的一角。

他身上的冰寒之氣叫人覺的越發刺骨了。

邶清如看着他,雙眸深如寒潭。

江梓念嗫嚅了下嘴唇。他看着他,半晌沒有說話。

兩人之間的氣氛似是漸漸凝固了。

邶清如額心的那道豎紅近乎有些妖豔了,這叫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與平日大不相同。

最後,江梓念只能微微伸出手。

邶清如就在他面前,他滾動了下喉結,最終...他輕顫着拉住了那人的衣裳。就算他此刻是魂體,他也能感受到他衣裳上的那一股寒意。

江梓念指尖透明,他的手指僅在那人白衣上留下了一道極淡的陰影。

他張了張嘴唇,看着邶清如,他終是忍不住喚了一聲。

“...師父....”

極其澀然喑啞的一聲。

魂體的聲音又極其飄渺,就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叫人聽不真切。

邶清如面上的冷色微微一頓,但他看着江梓念,眼中的氣惱卻漸漸加深,他眼底壓着的一抹悲痛之色亦漸漸浮現了出來。

邶清如面色又沉了幾分,他一松手,江梓念頓時跌倒在一旁。

江梓念瞥眼,只見一道道陰影又從他身邊落下。

江梓念微微閉眼,身上的痛叫他的魂體都忍不住輕顫起來,他咬着牙,沒有吭聲。

邶清如亦沒有再說話,只是用冰棱一棍棍打着他。

按理說,魂體本不該有痛覺,但邶清如這冰棱實在有些神奇之處,竟能觸碰到魂體,且在上察覺到的痛感,在魂體亦是分毫不少。

江梓念被打的眼圈泛紅,他似是想起了什麽,又好似那些記憶他從未曾遺忘。

身上的痛感積壓在一起,打到最後,江梓念只覺得頭暈目眩,他再也支撐不下去,一閉眼便暈了過去。

他昏過去之時,他還能聽到耳邊的棍杖聲。

那般沉重的聲音,實在難以想象是打在一個輕飄飄的魂體上。

邶清如好似一直在問他什麽,又好似并沒有說話。

時隔多年,如此赤|裸|裸地面對他師父,江梓念并不知道該怎麽辦。

想起之前的那些事,他亦覺得心頭沉重。

這一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江梓念再睜眼的時候,四周早已不是光禿禿的石壁。

微光從窗邊灑了進來,那等朦胧溫和的微光給人一種恍惚之感。

江梓念腦子裏尚且還有些未能反應過來,忽而他看見了坐在一旁的邶清如。

他在桌前輕翻着一卷古籍,素白的指捏着泛黃的紙張。

看見他的那一刻,江梓念忽而想起了不久前在洞內發生的事。

此刻他坐在那微光之中,面容清冷,額心沒有那道豎紅,江梓念看着他,他近乎以為之前的那一切都是一場夢。

但很快,他身上的痛感将他猛地拉回了現實。

他垂眸,只見自己的手又成了雪白的爪子。

江梓念不由得呆了一會兒。

就在它怔愣的這一會兒,邶清如不知何時到了它的身旁。

他看着它,面色清冽,但他眼眸中那一閃而過的踟蹰卻還是被它捕捉到了。

最終,他站在床邊,神色似是有些複雜。

“可好些了麽?”

邶清如這般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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