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幾百年過去了。
這秘境好似也并未變化很多。
那院前的那株芙蓉花還是兩人一起種下的。
當初,白鴻卿種下這芙蓉花的時候, 他尚且覺得白梓是他的全部。
白梓為了救他, 将他藏在這秘境處, 兩人一起朝夕相伴了數大半年。
在秘境之中, 白梓對他說, 他會永遠陪着他。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或許不過是對他随口的應和,但白鴻卿卻将他這句話當真了。
在他之後的許多年裏, 這句話都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底。
江梓念看着面前這一片繁盛的芙蓉花, 他眼中亦不由得帶了些許怔然。
那院前的小花園內雜草叢生,原先這裏曾是百花争豔, 如今除了那東隅的一角芙蓉花開的甚是繁密,其餘的地方全是雜草。
這地方因太久沒有人前來, 有些樹木的種子飄落下來,房屋旁長出了一棵大樹, 那大樹将原本的房子遮掩了起來,房子掩映在樹木之中, 那小屋過了幾百年,雖然外表陳舊, 卻已經屹立于山間, 巋然不動。
就好似是對那段過往的一個标志。
這裏是躲避外界的最好去處。
幾百年都過去了,白家都消失了, 世人又哪裏會注意到這個白家的秘境。
這處秘境于原本白家的後山禁地內的一個結界裏, 如今白家被滅, 後山也荒廢多年,這秘境便更是沒有人注意了。
白鴻卿與江梓念便在此處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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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房屋慢是灰塵,角落結滿了蛛網。
推開門的那一霎那,那些被封塵的記憶都瞬間湧入腦海。
這屋子裏的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別無二致。
角落裏還滾落着一個被打翻的碗。
這裏應當被人粗粗打掃過了,但并不很細致。
江梓念走進去的時候,尚且都看到在石板縫裏還嵌着幾片碗碟碎片。
他幾乎能想象到,白鴻卿做的那滿滿一桌飯菜被打翻在地的模樣。
他稍稍閉眼,仿佛又能回想起白鴻卿看向他的那絕望的一眼。
一旁的窗戶上的綠紗尚且還是兩人一起糊上去的。
那紗細,夏天的時候即涼快又可以防蟲子。
此刻,外頭的陽光若透進這紗照進來,亦多了幾分朦胧與柔和。
江梓念看了一眼白鴻卿。
他的面容掩映在着柔和的微光之中,恍惚間,他仿佛還是幾百年前那個幹淨的小少年。
白鴻卿面色并無絲毫異樣。
再見到這幢小屋,他眼中卻無一絲的波瀾。
江梓念看到了他眼底的幽深與死寂。
江梓念明白,不一樣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
許是這個地方對于他而言實在太過于熟悉,總能讓他想起太多紛雜的往事。
白鴻卿說要在此住下的時候,他并不願意。
但是江梓念也明白,顧清晔此刻定然會滿世界找他們。
此處其實是最好的藏身之處。
若要白鴻卿再去其他地方藏身,且不說究竟還能不能找到比這個更合适的地方,估計他們只需一出這秘境,顧清晔便會當即出現在他們面前。
之後的幾天,白鴻卿出去打探過幾次,如今外頭仙魔兩界正在交戰,外頭動蕩不安,據說邶清如與魔尊穹天激打了幾天幾夜都未曾結束。
此次魔兵來勢洶洶,混元派危在旦夕。
以混元派為首的一幹修仙門派皆是動蕩紛紛。
元明宗亦是紛亂不已。
顧清晔檢舉白鴻卿,誣陷他叛出仙界投靠魔族,如今元明宗幾乎被顧清晔一人掌控于手,整個修仙界都在通緝白鴻卿。
白鴻卿如今重傷在身,顧清晔那陣法雖然并未成功,卻當真傷了他的靈脈之源。
如今這個局勢,他若出去,無異于自投羅網。
兩人只好在此住下了。
這屋裏尚且還能住人,只需稍稍打掃一下。
白鴻卿重傷在床,近乎不能動彈。
這一切自然就由江梓念來做了。
他們依舊住進了他們原本的房間。
江梓念的房間一推開窗就能看見院前那一大片的芙蓉花。
有的粉色芙蓉豔若晚霞,有的白的似雪。
在此多有無聊之時,看着那芙蓉花,江梓念很容易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白鴻卿在這院前種下這一大片芙蓉花的模樣。
那時他雖然因為被父母親族抛棄而心中痛苦,但他卻依舊能樂觀面對生活,他還能抱有一顆積極的心。
他面上的微笑依舊是宛如陽光一般叫人覺得溫暖。
那個時候,江梓念就在想,這世界上怎麽會有白鴻卿這樣的人。
那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少年面映芙蓉,他面上的神色那般溫柔,他面前的幾株芙蓉在陽光下嬌豔綻放。
許是這地方實在有着太多的記憶,這地方對于江梓念而言又實在太過于熟悉。
在這裏時候,江梓念總是有一種恍惚中回到了幾百年前的感覺。
就仿佛,他還是那個刁縱任性的白梓,就仿佛,他還是白鴻卿的弟弟。
他看着窗外那片芙蓉。
如今,那外頭的陽光照在白鴻卿略有些蒼白的側顏上。
他依舊一身月白衣裳。
那芙蓉映在他臉上。
他在那花叢間,這一切都好似和記憶中的那一幕重合了。
好似随時他都會回過頭來。
然後,他會眼中含笑,親切地喊他“小梓”。
那陽光定會有些許灑進他的眼眸中,那其中的溫柔幾乎能将人溺進去。
他還會是他最心疼的弟弟。
但此番,陽光照在白鴻卿略微蒼白的面上,似是注意到了江梓念的注視,他擡眼朝他看來。
他面上卻再也沒有那般溫柔的神色,有的只是冰冷而冷寂的雙眼。
幾百年過後,他看着的面上依舊帶着微笑,但他眼中卻再也沒有那般溫柔,有的只是承載了幾百年的幽暗與深邃。
那陽光依舊灑在他面上,但是那陽光卻再也無法折射進他的雙眼。
“這片芙蓉花開的真好呢,對吧小梓。”
白鴻卿對着他那般微笑着說道。
江梓念看着他卻并沒有說話。
當初覺得最嬌氣難以種植的芙蓉,如今卻是存活到最後的一個,還生得這般繁茂。
當初以為最為純善近乎軟弱的白鴻卿如今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可見世間變化無常,太多事情都無法預料。
這一次應當是白鴻卿這麽多年來摔得最狠的一次。
白鴻卿面上帶着一股不正常的蒼白,連他的唇色亦是沒有什麽血色。
白鴻卿有時候會從秘境中消失一會兒,莫約是去了外頭打探消息。
他傷勢究竟有多重其實江梓念并不很清楚,除了最開始的兩天白鴻卿無法起身只能躺在床上之外,其餘的時候,白鴻卿表現得與之前無異。
但只有白鴻卿自己才知道,他如今丹田被毀,他如今近乎與普通人無異。
幾日過去,外頭的局勢越發混亂了。
邶清如也在尋找江梓念,但就算是邶清如,他想要找到這個地方也并不容易。
當然這一切只有白鴻卿知道,他并未告知江梓念。
這秘境內并無食物,白鴻卿每次外出回來都會給江梓念帶着吃食回來。
有時候是幾枚靈果,有的是幾株靈草植被。
江梓念對于白鴻卿給的東西,一點也沒有動。
他被白鴻卿與他一起困在這秘境內已然很久。
他無法确定白鴻卿是否又想要如上次一般将他永遠囚禁在這裏。
那秘境的權限掌握在白鴻卿手中,沒有白鴻卿的指令,江梓念很本無法跨出這秘境一步。
這秘境乃是白鴻卿開啓而來的,這裏相當于一個小世界,白鴻卿如今雖然修為近乎盡失,但他境界還在,這秘境由他開啓,便由他控制。
而随着時間一日日過去,到了後來,江梓念甚至開始有些猜忌,是不是白鴻卿根本沒有受什麽重傷,或者這一切都是他設計的一個計謀,為的就是要江梓念甘心邁入這個秘境。
白鴻卿出去打探的時候有時候會幫江梓念的帶一些吃食回來,江梓念也從來都是不吃一口。
他想離開這裏。
白鴻卿應當也是發現了他的想法,但是對于江梓念無聲的反抗,白鴻卿這次卻好似并未表現出過多的怒氣。
白鴻卿只是微微垂着眼眸,那眼眸中的神色令江梓念看不分明。
盡管每日的吃食江梓念都未曾吃過,白鴻卿卻還是會一日日給他帶。
有一次,白鴻卿也不知道從哪裏給他變出了一碟子的白玉丸子,那東西本就是之前,白梓最喜歡吃的。
這次,江梓念看到他的這一碟卻依舊一口未動。
江梓念從來都不願意受人挾持,白鴻卿一次次想要這般強制他,早已讓他覺得厭煩。
江梓念當即打翻了那一碟丸子。
他看了白鴻卿一會兒,繼而蹙起了眉,沒有說話。
白鴻卿看着那散落一地的丸子。
幾百年前,他将那弟弟最愛吃的白玉丸子熱了好幾次。
他等了很久,最後,他等來了那些追捕他的白家修士。
明明,白梓說過,要來陪他過生辰。
白梓也說過,會永遠陪着他。
那個時候,這些一個個被他細細做出來的丸子也是這般被人打翻在地。
白鴻卿看了一眼江梓念,那一瞬間,往事與現實漸漸重合了。
白鴻卿的神色在那一刻浮現出些許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