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很久之後, 江梓念才知道, 那一碟白玉丸子乃是這秘境裏頭最後一點像樣的食物了。
如今外頭被顧清晔檢查得很緊。
顧清晔并非過激之人, 他很謹慎且理智,他敢對白鴻卿下手,便定是已然安排好了一切的後事。
最近,元明宗的大宗主不知為何竟忽然暴斃身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白鴻卿才明白, 顧清晔這個局已然準備了太久。
或者說, 魔尊穹天這個局已然布置了太久太久。
顧清晔是魔尊穹天的人,元明宗的大宗主身亡,加之本該主持大局的白鴻卿又不在元明宗內, 如今元明宗上下的尊者竟皆歸順于顧清晔,顧清晔已然掌控了整個元明宗。
魔尊穹天帶領兵馬進攻混元派,邶清如與穹天打了幾天幾夜也未曾分出勝負, 而混元派上下的修士卻被兇悍強大的魔兵打得節節退敗。
混元派亦是到了生死存亡之秋,可以說,數千年來,竟從未有過這般的危機。
邶清如如今自顧不暇, 哪裏分得出心思去管其他門派的事。
得知白鴻卿背叛仙界的消息, 他雖心下微異,隐隐發覺事情有異, 卻無暇去細查, 他沒有一日不憂心江梓念, 白鴻卿叛逃,那江梓念又去了哪裏?
如今整個修仙界都動蕩不安,戰亂紛紛,邶清如身上肩負着鎮守修仙界的重任,他實在難以脫身而去,只能暗中派人查探。
顧清晔掌控了元明宗,穹天又親自派兵進攻混元派,如今修仙界兩大仙門皆被魔族控制,其餘門派亦是在魔兵的進攻下搖搖欲墜。
魔族的進攻勢不可擋,修仙界陷入了現所未有的危機。
邶清如亦是這個時候才知道,上次穹天來此不過是虛張聲勢,本意不過是試探混元派虛實罷了。
這一次的進攻才是穹天的目的。
随着顧清晔漸漸控制了元明宗,顧清晔對白鴻卿的搜查也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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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鴻卿前幾日尚且還敢出門去看看情況,最近确已然不敢再邁出秘境一步。
白鴻卿如今丹田被毀,靈力盡散。
他本是早已過了辟谷期,但如今他與凡人近乎無異,修為大跌之後,他幾百年來頭一次感覺到了腹中的饑餓。
他沒想到顧清晔的那個陣法竟經他傷他到此等地步。
如今外頭并未穿出他身懷天地靈脈的消息,只是說他逃叛。
白鴻卿明白,顧清晔這是想獨吞他身上的天地靈脈。
恐怕,就連魔尊穹天也不知道他的這個心思吧。
白鴻卿無法出得秘境,便只能在這秘境內尋些吃食。
幾百年前,這秘境內植被茂盛,尚且有許多可以裹腹的食物,實在不行光靠打獵也能飽腹,總不至于被餓死的。
但如今,白家的這處秘境被荒廢已久,幾百年來無人踏入,秘境沒有人照料,又無靈力澆灌,四處草木枯萎,靈獸也不見幾只。
白鴻卿與江梓念在此躲避了不過十日,白鴻卿便發覺,這秘境內沒有什麽食物了。
白鴻卿只得一遍遍得出去尋找食物,而這一次,他在秘境中央看到了那個這秘境的中心。
那時,他才知道,白家的這處秘境快要枯竭了,這次他們進這秘境時,這秘境竟然已然快到它壽命的終點。
那秘境中心是一處湖泊,那快要枯竭的湖水,就宛如是它快要枯竭的生命。
或許幾月,又或許幾十年,這個秘境就要崩塌了。
白鴻卿看了一眼那秘境的中心,尋找了一圈都未能發現什麽可以吃的東西。
他最終只能去湖邊拔了一藍的水草。
江梓念去去廚房的時候,他便看到白鴻卿在那廚房裏啃那水草的根莖。
那種水草一般生長在淺泊之中,根莖往上一寸的地方是淺白色,嘗在嘴裏微微發苦,但是可以食用。
一旁的鍋裏煮着幾塊芋頭,熬成了一點湯,一個小白瓷碟裏放着幾個煮熟的果子,一旁還放着一個小碗。
江梓念認出了那是平時給他端過去的小碗和白碟。
而鍋裏只有那麽一丁點的芋頭湯,只夠乘他這一個小碗的。
白鴻卿就拿着那一束水草,将其根莖含在嘴裏,慢慢咀嚼。
而在這之前,江梓念還打翻了白鴻卿給他的一碟白玉丸子。
那是白鴻卿在這屋子裏找到的最後一點的吃食。
之前,因為白梓喜歡吃那個白玉丸子,所以白鴻卿就做了一些在這地下的冰窖裏。
幾百年過去了,那冰窖居然還是完好的。
冰窖內靈力充裕,當時被白鴻卿經過了特殊處理,裏頭的白玉丸子被他細心存放在那裏,就是為了保存食材的鮮美,卻沒想到那丸子放在那裏竟是完好無損得保存到現在。
不過,那次給他江梓念做的已經是那冰窖內的全部了。
再無更多。
屋子裏僅有的一碟白玉丸子被江梓念盡數打翻在地。
白鴻卿不知江梓念為何會忽然過來,他看到江梓念的那一刻,他眼眸微怔,下意識地将手中的水草根收起來。
而這一刻,江梓念卻忽而明白了。
白鴻卿傷的很重。
之前,江梓念對此還略有懷疑,他甚至以最惡意的念頭來揣摩過白鴻卿。
但事實告訴他,他錯了。
白鴻卿是真的傷得很重。
否則,他那等人,又怎麽會在這裏默默吃這草根裹腹。
江梓念行至白鴻卿面前,他看着白鴻卿。
這麽些時日,江梓念一直都在躲避這白鴻卿,直到這個時候,江梓念再認真地看着白鴻卿,他才發現,這人竟是瘦削了許多。
不過短短十日,他面上卻越發慘白了,嘴唇不見一絲的血色。臉頰亦是瘦得微微陷下去。
他那般喜潔之人,此刻衣裳卻有些淩亂,月白色的衣裳上還有些許的污痕。
幾縷淩亂的碎發從他額邊垂下,他整個人看上去狼狽極了。
江梓念看着他,想起這人之前向來是宛如皎月明珠一般人物,他只覺得心中不由得一緊,竟是帶了些令人窒息的澀然。
想起這些日子自己對他的冷眼。
他嗫嚅了下嘴唇,喉嚨裏微微一緊。
他道:“你竟..修為大跌至此。”
“....連辟谷期都沒有麽?”
辟谷期過後,便是半仙,無需食用五谷,亦不會饑餓。
白鴻卿如今修為跌至最低,已然和尋常凡人近乎相同了。
這些日子,白鴻卿從未與江梓念談論過這方面的事情,江梓念只是看到他受了傷,隐隐察覺他傷得應當不輕,卻并不知道他竟傷到了此等地步。
亦不知,他們如今竟艱難到了這般地步。
白鴻卿竟要靠吃草根飽腹。
有那麽一瞬間,江梓念以為自己回到了幾百年前。
這個坐在竈前的人是幾百年前的那個白衣少年。
他是最疼愛他的哥哥。
就算,如今兩人境況已然如此艱難,他已然不得不吃起這等東西裹腹,但是他卻什麽也不會對江梓念說。
他給他的或許不過是幾個果子、幾塊芋頭,但是,那已然是他能給的全部了。
他将最好的給江梓念,自己卻在這角落裏默默嚼草根。
窗外的微光撒在他身上。
白鴻卿的唇卻忽而抿了抿。
他漆黑的眼眸中,透不進一絲的微光,他看着江梓念,眼眸中卻不見什麽感情,只是一望無際的深淵與冰冷。
他看着江梓念,沒有笑。
幾百年前的那個時候,白鴻卿總會對着白梓微笑。
是十分溫柔的笑。
他會去那白家禁地給白梓摘懸崖上最高最豔麗的一朵鳳尾罂。
他會在在夏天為了怕蚊子叮咬弟弟便在自己身上塗藥膏吸引蚊子。
他可以為了白梓抛棄自己心中的善良與原則,殺死無辜的巨獸。
那個白鴻卿,為白梓做了很多傻事。
但是,那個會對他溫柔微笑的白鴻卿卻再也回不來了。
如今,白鴻卿看着他,面上卻只剩下深深的陰暗與冰冷。
就連陽光也無法籠罩他的全身,他始終在陰暗之中。
不知怎麽的,江梓念忽而便覺得心中微微有些窒息。
是他,親手将那個白鴻卿扼殺在了過去。
是他,讓白鴻卿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江梓念看着白鴻卿,白鴻卿手中尚且拿着那束水草,見江梓念發現,他便也沒有過多的掩藏,反倒是直接将那水草拿了出來。
白鴻卿已久很久沒有這般狼狽了。
這一跌,他跌得太狠了。
從雲端摔落到了塵埃裏。
白鴻卿看了江梓念一會兒,他便垂下了眼眸,嚼了一口嘴裏的草根,他沒有說話。
半邊陰影将他籠罩在幽暗之中。
只有些許陽光撒在他衣裳之上。
江梓念看着他,白鴻卿并未解釋什麽,江梓念也不知道要問什麽。
問他為何要這麽做?
明明兩人已然到了這般地步,江梓念始終以為白鴻卿對他不過是太過于偏執的占有欲。
他以為白鴻卿不會在乎他的生死,從始至終想要的不過是得到他,占有他。
那麽他如今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他又為何要這般将最好的吃食都給他?
為何每天一聲不吭,忍着他的冷眼也要讓他吃東西。
明明,他之前說過,他若是死在他手裏也挺好。
白鴻卿現在明明可以殺了他,這樣,他心中占有欲或許能得到稍稍的平息。
他為何不這樣做。
江梓念看着白鴻卿,他忽而想到,愛本身便是一種私欲,便是占有。
占有欲與愛欲,真的能完全分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