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開篇

清晨, 霧氣正朦胧的時候,藺郇從寝屋裏走出。

眼前靜悄悄的一片, 除了雷電在馬槽邊吃草發出嚼動的聲音以外,院子裏的安靜透着一股祥和, 讓人身心舒展。皇宮也很安靜,可那種安靜是人刻意僞裝起來的, 帶着壓抑和憋悶,人人都在恐慌不知道什麽時候刀就落在自己脖子上來了。

蘇志喜牽過雷電,将缰繩交到藺郇的手裏,小聲道:“陛下吩咐奴才查的,奴才問到了。”

“出去說。”藺郇回看了一眼安靜的寝屋,轉身朝大門口走去。

出了大門, 主仆兩人上馬趕路,回宮裏去。

“陛下, 前兩日太夫人這裏請過一名大夫, 就是這附近鎮子上的坐堂大夫。大夫看完了病也沒開方子,拿了賞錢就走了。”出了莊子,蘇志喜終于可以大聲說話了。

藺郇問道:“可知道她看的是什麽病?”

“當時在場的就三人, 太夫人、紅棗姑娘還有那位大夫,其他人并不清楚。”蘇志喜道。

“回去後你讓黃老先生來一趟, 他是杏林高手, 讓他給太夫人瞧瞧身子哪裏不适了。”

“主子, 奴才覺得太夫人怕是不想讓人知道此事。”

藺郇是覺得此行過來她有些變化, 說不上什麽不對勁兒, 反正給他的感覺就是不如以前随意了。他擔心是有人在她這裏嚼舌根子,說了一些讓他不知道的話,既沒辦法解釋也不知道從何解釋起走,所以才安排蘇志喜在莊子裏打聽,看近來除了他還有誰到過莊子裏來。

此時蘇志喜這麽一提醒,他才認真思考了起來。明明慎國公府就養着大夫,她為何非要去鎮子上請?莫不是不想讓熟人知曉?

“你去查一下那個大夫,看從他那裏能知道點兒什麽。”藺郇精神一震,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劃過腦海,但這是他完全不敢去相信的。

馬蹄聲漸起,主仆倆趁着霧色趕回宮城。

——

藺郇一起姚玉蘇便醒了過來,她盯着床帳放空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悠悠地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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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這麽早就起了?”紅棗聽到動靜推門進來。

姚玉蘇起身伸了個懶腰,道:“答應了要陪玄寶去學堂的,他起來了嗎?”

“還有半個時辰才到小主子平時出門的點兒呢,主子不如也去躺一躺?”紅棗感覺她最近精力不濟,猜測許是睡眠不好的緣故,所以才說讓她再去休息一下。

“不躺了。”姚玉蘇扭動了一下肩膀,擡了擡下巴道,“把我那杏色交領的衣裳取來,我先換上。”

姚玉蘇感興趣的不僅是玄寶的師娘,更是薛先生的夫人。薛先生這等驚世大儒,如何選了一位玄寶口中不太合格的夫人呢?她有些好奇。

待她換了衣裙洗漱完畢,又看了一會兒的書,玄寶才眯着眼走到了飯廳。

“母親,早。”玄寶揉了揉眼睛,強撐清醒地道。

見慣了他故作成熟的模樣,這般稚嫩軟糯的樣子倒是讓她內心一軟。

“還困嗎?”她捧着她的臉蛋兒小勁兒地揉了揉。

玄寶打了一個哈欠,雙眼霧蒙蒙的:“不困了,我一會兒就能清醒了。”

畢竟是孩子,這樣的時辰起來上學自然是困的。但這也是沒有選擇的事情,不經一番徹骨寒,那得梅花撲鼻香。就算他睡不了一個好覺,也好過不讀書不知事,渾渾噩噩的一輩子。

“先喝一杯清水。”姚玉蘇親自将杯子放入他的手裏,溫柔慈愛。

玄寶滿腹疑惑地接過,不知道為何母親今日這般體貼入微。

——

藺郇一直在等着太後來找他說情,但壽仙宮近來毫無動靜,一反常态。

“想必又是得高人指點了。”藺郇若有所指地道。畢竟前腳得了信兒後腳就急不可耐的出了宮,若說沒有太傅在其中起了作用,他是怎麽也不信的。

周麒麟問:“那咱們可還依計行事?”

“自然。南羌作亂是事實,朕必得派兵鎮壓,既然已經選了宋威,那朕便會給他這個鍛煉的機會。”藺郇道。

周麒麟對陛下十分敬佩,不僅是因他的智謀,更是出于他的胸懷。太後如何對他,他們這些人看得一清二楚,可藺郇像是從來不介意宋威的存在一般,手把手地教他射箭,親自扶他上馬,待到他十五六之後更是親自在沙盤旁布局,教他如何克敵制勝。

周麒麟很為太後惋惜,這樣一個出色的長子完全可以照拂次子,兄弟倆乃是雙贏的局面。可太後卻是執迷不悟,一直狠了心要舍下長子為次子謀得一席之位,簡直是自毀長城。

“此事容後再議,朕這裏有一棘手的事情,更需要愛卿費心一番。”藺郇一笑,一臉可親地看着自己最得用的“軍師”。

周麒麟害怕這樣的笑容,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笑容還是他說“京城已亂,起兵的時機到了”的時候。

“陛下智勇雙全,哪裏還需要臣來費心。臣忽然想到今早出門前夫人深感不适,臣得回去瞧上一眼。”周麒麟退後一步,轉頭就要告辭。

“你們一個兩個有夫人陪伴在側,自然是無須操心了。可嘆朕孤家寡人,實在是寂寥。”藺郇在他身後發出一聲嘆息,苦悶悠長。

周麒麟一張老臉皺得跟包子褶兒似的,說不出來的不情願。

“……臣自當為陛下排憂解難,陛下請講。”

“朕雖選了新妃入宮,但後位一直空懸,群雁無首,恐生出事端。”

周麒麟驚訝:“陛下可是想立後了?”

“是。”藺郇爽快地承認。

周麒麟松了一口氣,道:“此事好辦,臣明日便上一道折子,到時候再請一兩個信得過的大人幫着說話……”

“朕想立玉蘇為後。”

“……”

寂靜,漫長的寂靜。

藺郇瞧着周麒麟的臉色,忽白忽青,時而困惑時而憋悶,竟比戲臺子上的角兒還變化多端。

要說藺郇與姚玉蘇之間的貓膩,周麒麟是第一個看明白的。但他之所以幫忙打掩護的原因是覺得陛下向來清心寡欲,若有一知心人陪伴在側,這高處不勝寒的孤苦也可消解幾分。可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般地步,陛下竟然要立前朝皇後為後!

“陛下——”周麒麟雙膝一軟,“撲通”下跪。

這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要史書留名遺臭萬年啊!

藺郇十分懂他所想,若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這般任意妄為的舉動任誰也要罵自己豬腦子的。

“麒麟啊。”藺郇負手看向殿外,滿目藍天白雲,祥和安寧。

“她是朕身上的一塊肉,沒有她朕自然是可以活的,只是活好活壞之分罷了。”藺郇收回看向堂下之人,道,“朕坐擁四海,若是連這點兒任性的權力都不給朕,那這個皇帝當得豈不是窩囊?”

周麒麟面色沉重,他雙手舉過頭頂,附身一拜:“陛下,皇後乃陛下正宮,萬民典範,實非一般的皇妃可比!陛下若要立姚氏為後,豈不是在鼓勵天下女子朝姚後看齊?”

“向她看齊有何不好?她聰慧機敏,識大體,熱心腸,又有統帥後宮的本領,她是世間第一好的女子。”藺郇嚴肅了神色,對姚玉蘇的優點如數家珍,“麒麟,若天下女子活得都像她這一般,興許還真沒有男人什麽事兒了。”

“臣承認,姚氏的确是難得一見的好女子,她身上有很多不可多得的特質,陛下一時情迷也很正常。可陛下不一定非要立她為後啊!”周麒麟盡心相勸,“陛下好不容易才得了這江山,難道就要讓自己的口碑毀在前朝的皇後身上嗎?”

藺郇絲毫沒有被周麒麟的話吓到,相反,他嘴角挑起了一抹微笑,十分肯定地告訴周麒麟:“她若要踏進這宮門,定然是以皇後之尊進來的,否則朕寧願她潇灑在外。”

他不可以侮辱她,就像他不能侮辱一顆心守在她身上的自己一樣。

周麒麟氣絕,一時無話。

“麒麟,朕并非是以帝王的身份要求你,這件事你可以選擇不做。”藺郇到底還是沒有逼他,給他留了一條後路。

此事成了,周麒麟一躍成為帝後的頂級心腹,風光無限。若成不了,那他不僅會接受朝臣們的指責,更會面臨皇帝的責難,能力将受到質疑。

周麒麟面色為難地看着陛下,憑借他們多年的交情,他可以看出陛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做這件事了。

“陛下——”

“令夫人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作何感想?”藺郇笑着問。

周麒麟一時恍惚。

夫人何氏比他小了近二十歲,出身不凡見識深遠,稱一聲“女先生”也不為過。而彼時的他不過是王府的謀臣,除了一身得主子青眼的謀略,身無長物。

何氏答應嫁給他的那晚,他邀了一衆好友喝酒,大醉了一天,差點兒就舍下半條命去了。

“夫人于我,情意深重,若今後有對不住夫人的地方,我甘願以命相抵。”

旁人挑開了蓋頭,情話綿綿,他一挑開蓋頭,動不動就是生死性命,吓得一屋子湊熱鬧的夫人心肝兒亂顫。

那時候的欣喜若狂,如今想來還蕩氣回腸。正如藺郇所說,他們都以結成良緣,山盟海誓了,難道他為帝為君,竟然還要與喜歡的女子偷偷摸摸一輩子嗎?

周麒麟閉上眼,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道:“臣若是遺臭萬年,全拜陛下所賜。”

藺郇眉梢上挑,略微得意。

“愛卿可瞪大眼瞧好了,朕與姚氏乃天作之合,日後史書工筆,定然也是朕與她舉案齊眉、共治盛世的美名。”他神色篤定地道。

這一點,與這二人都有深交的周麒麟自然是相信。

“而你,周麒麟,将會是書寫這盛世開篇的第一個人。”藺郇說完了自己與姚氏,話鋒一轉,落在了周麒麟的身上。

……這意味着什麽?周麒麟瞪圓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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