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處置
新官上任三把火, 皇後這第一把火終于燒起來了。
宮裏這種地方,若無皇帝寵愛也無殷實的娘家, 注定要被奴才騎到頭上來欺負。奴才打罵主子自然是不敢的,但在吃穿用度上克扣一層那可就太容易了。在宮裏混得好的奴才比不受寵的妃子過得舒服多了, 那些稍微掌點權的, 更是肥得流油。
這道旨意一下, 心裏有鬼的自然害怕了起來, 他們好不容易過了兩年舒坦的日子, 如今姚後重主後宮, 往日那般清廉如水的日子恐怕又要回來了。
膽子大些的, 也想反抗一把,她姚玉蘇重新坐回了皇後的位置不安安生生地生孩子,搞什麽事情?
一時間, 人心各異, 宮城暗流湧動。
藺郇自然聽說了她這道旨意,他相信她掌管後宮的能力,唯獨擔心的就是她的身體。
“尋常人家的孕婦都是在靜養,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挑着這個時候來整頓後宮。”用完了晚膳,帝後二人在園中散步,藺郇不輕不重地說道。
“當然是這個時候最恰當,趁着我還能動彈, 收拾幾個樹立典型, 免得等我真走不動道兒的時候再翻什麽風浪, 那我可只是挨打的份兒了。”姚玉蘇悠閑地說道。
藺郇不滿地道:“看你這話說的,将朕置于何地?有朕在,無論什麽時候都只有你收拾別人的份兒。”
姚玉蘇伸手掐過路旁的枝丫,将還未綻放的花兒湊到鼻尖,笑着道:“就像這花兒,若是在它還沒有開成氣候的時候将它折斷,不更省功夫嗎?”
花兒是用來賞的,人是用來修理的,是這道理。
“歪理。”他偏偏不覺得受用,瞥了她一眼,牽過她的手握在掌中。
天色漸漸黑了,兩人從小道上回泰元宮。
“小心點兒。”藺郇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放慢腳步來迎合她的節奏。
姚玉蘇心裏微甜,有夫如此,她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穿過假山小道的時候,走在前面的蘇志喜突然“哎喲”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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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郇皺眉:“這奴才皮癢了不成?”
姚玉蘇走了兩步上前,偏頭看去。蘇志喜摔倒在地,紅棗正扶他起來。
“奴才有罪,擾了陛下和皇後主子的清淨……”蘇志喜扶着腰龇牙咧嘴地告罪。
藺郇冷哼一聲:“禦前失儀,自己領板子去。”
“是,謝陛下隆恩。”蘇志喜忍着痛道。
姚玉蘇覺得不對勁兒,蘇志喜也不是小年輕了,陛下面前伺候定然是萬分當心的,怎麽會平路摔跤?
“紅棗,你看看他摔得地兒。”姚玉蘇道。
紅棗點了點頭,轉身朝蘇志喜摔跤的地方走去。
“朕去。”藺郇見她生疑,親自上前察看。
冬日天色暗得早,才過晚膳的時間就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但方才蘇志喜跌跤的地方卻隐隐反着微光,藺郇蹲下身去摸,摸到了那塊石頭上的青苔。
宮裏的小道上怎麽會鋪長着青苔的石頭?
藺郇稍一用力,那石頭便離地而起落在了他掌中。
“紅棗,去看看前面還有沒有。”藺郇站起身來,臉色陰沉地道。
“是。”紅棗受命,一路往前面檢查過去。
姚玉蘇站在原地等着藺郇回來,見他臉色不佳,自然猜到了事情的不簡單。
“你這散步的習慣多少天了?”藺郇将石頭扔給蘇志喜,上前扶着姚玉蘇道。
“這是第三天。”姚玉蘇答。
她前腳下了旨意要讓這些欺上瞞下的“老鼠”三天之內來泰元宮交代,後腳就有人敢在她每日散步必經的地方動手腳,膽子挺大。
帝後對視了一眼,一切了然。
紅棗大約往前走了一百米,帶回了三顆長着青苔的小石頭,她道:“陛下,這園子裏應該不止這些。”
藺郇冷笑一聲,道:“蘇志喜,傳值守禁軍。”
今日當值的正是禁軍統領程剛,他聽聞陛下傳召,帶着一隊人馬迅速趕到。
“點着燈,将這園子裏的道路清查一遍,找出所有長着青苔的石頭,一個都不許漏掉。”藺郇道。
“是,卑職遵命!”程剛領命,轉身大喝道,“禁軍聽令,兩人一小組,排查禦花園裏所有的道路,即刻出發!”
今夜的禦花園,注定燈火明亮。
泰元宮,姚玉蘇半倚在榻邊翻書,藺郇負手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忽然,他的腰上纏上來一雙柔軟的手,帶着一股冷香悄然而至。
他微微驚訝,轉頭看她:“怎麽了?不舒服?”
她仰着頭看他,嘴角稍揚:“不舒服的人好像不是我。”
宮裏出了這樣的事情,毫無疑問可以看作是對他的挑釁。皇後有孕,他已囑咐六宮等人不要去打擾皇後,卻沒想到還有人敢在道路上動手腳,意圖謀害皇後。他剛剛一直在深思,難道是他這個皇帝當得太懦弱的緣故了?
當然不是。
“朝上的事務就夠你煩心了,這些小事就交給我吧。”她伸手撫平他皺起的眉頭,笑言,“不然娶皇後來做什麽的?當擺設啊。”
他不贊成她的說法,事實上他娶皇後只是為了讓自己有個家,并不是要讓她待在風口浪尖上。
“此事你莫要管了,去睡吧,朕來處理。”他輕輕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的額頭,哄她去睡。
“哎……”真把她當做花瓶了?
“紅棗,來伺候你家主子就寝。”藺郇揚聲喊道。
“我還不困。”姚玉蘇哭笑不得地道,“你讓我怎麽睡得着!”
藺郇不聽她分辯,親自盯着她梳洗,完了還将人攆上了床,看着她躺下。
“澤愚……”她瞪着大眼睛看他,努力讓他看清自己眼裏哪有半分睡意。
他坐在她的床頭,随手從小抽屜裏拿出一本她平常愛看的書,道:“朕給你講故事,你把眼睛閉上。”
姚玉蘇:“……”她不是玄寶,吃不了這套啊。
他大手輕輕蓋上她的眼,哄道:“乖,別跟朕比耐心,朕的耐心可比你要好。”
他的耐心當然好,蟄伏十年搶奪了皇位,并連同皇後一起搶回了家,誰能跟他比?
掌心的溫度有些熱,放在眼皮處感覺有些舒服。她聽話地合上眼,耳邊傳來他低沉的嗓音。
鼻尖是他身上的龍涎香,眼前是他的溫度,耳朵裏傳進來的是他的聲音……神經松弛,她真的睡着了。
待她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他放下書,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半寸,彎腰輕吻她的唇:“看,朕的耐心是不是比你好?”
她已經和周公談天去了,自然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他輕悄離去,兩側的簾帳落了下來,輕易地将外面的世界與之隔絕。
程剛辦事再妥帖不過了,他不僅将禦花園裏所有的異樣石頭都清理了出來,并且順着這些石頭搜查,找到了近日頻繁出現在禦花園裏的太監,将他扭送到了藺郇的面前。
藺郇坐在主位上,眼眸黑沉沉地盯着面前的人,風雨欲來。
“說,誰指使你在禦花園的小道上摻雜有青苔的鵝卵石的!”程剛厲聲喝到。
跪在地上的太監瑟瑟發抖,頭都不敢擡一下,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喊冤:“奴才什麽都不知道啊,什麽青苔鵝卵石一概不知啊……”
程剛冷笑道:“看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來人,給他嘗點兒苦頭!”
立馬,兩側就有人進來。
“不必了。”藺郇出聲阻止,他緩緩擡起頭,神色像是席卷風雪而來的夜,“拖出去,杖斃。”
程剛同情地看了那太監一眼,心道:你算是惹到陛下最陰暗的一面了。
那太監渾身劇烈顫抖,擡起頭來:“陛下,奴才……”
程剛招手,不等他說完,兩側的禁軍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冤枉——冤枉啊——”
本以為咬緊牙關不說他們也拿不到什麽證據,誰知道陛下根本不按常理行事,他不需要證據,僅僅是嫌疑就可以定罪了。
三板子一下去,那太監什麽都招了。
程剛進來,道:“也不是什麽硬骨頭,全吐出來了。”
“誰的主謀?”藺郇撐着額頭,手指輕輕劃過。
“禦膳房總管,鄭開懷。”
藺郇雙眼微眯:“一個小小的禦膳房總管就敢謀害皇後,誰給他的狗膽?”
“陛下,臣已經讓人去提他過來了,要不要再審審?”程剛道。
“不必了。”
這是今晚第二次藺郇說了同樣的話,程剛覺得有些不好。
果然,他接着又道:“你去核查,一旦坐實就将人交給皇後,她知道怎麽處置。”
“是,臣這就去。”程剛領命而去。
泰元宮又恢複了安靜,外面的動靜也漸漸沒了,那太監挨到五十板的時候就已經沒氣兒了。
蘇志喜見陛下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思索再三,上前道:“陛下,今日一事倒是給奴才提了個醒兒。”
“你說。”藺郇閉着眼,手指撐額。
“皇後主子要整頓六宮勢必會觸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宮裏的老人兒都知道皇後主子的脾氣,一旦被逮住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所以才狗急跳牆想出了這等大逆不道的法子。奴才想,為了皇後主子的安全着想,此事不如交給其他人去做吧?”蘇志喜小心翼翼地提議道。
藺郇擡頭看他:“你是想禍水東引?”
蘇志喜點頭:“皇後主子身子不方便,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上哪兒去後悔啊,不如讓其他人來,就算有什麽危險也是沖着別人去啊。”
說這樣的話,蘇志喜已經不再單純的是皇帝的奴才了,他在為皇後着想。
“說得不錯。”藺郇嘴角一揚,然後又迅速否決,“不過皇後是不會同意的。這是她立威的大好時機,若是這般虎頭蛇尾的結束定然會影響她的威嚴,到時候誰還會拿她的旨意當回事兒?再說了,讓其他人來做件事無非是給她們一個當好人的機會,說不定就糊弄着過去了。如此一來,皇後今日的委屈算是白受了。”
蘇志喜一想,确實是這麽一回事兒,他光顧着把危險轉嫁給他人了,就沒想到這事兒落在別人手裏還會不會如此上綱上線,說不定給了某些人收買後宮的機會。
“陛下教訓的是,是奴才淺薄了。”蘇志喜誠心誠意地道。
藺郇微微一笑:“無妨。”他能這般為着皇後着想,已經是長進了。
“時辰不早了,歇息了。”他拍了拍膝蓋起身,朝着後殿走去。
——
次日,玉蘇和藺郇一塊兒醒來,兩人一同用了早膳,她将他送到了宮門口,目送他上朝。
天色朦胧,空氣都有些濕濕的,太陽還不知道躲在哪片雲彩後面,絲毫不見蹤影。
“主子,昨日程統領将幕後主使審出來了,如今正關押在咱們宮裏呢。”紅棗見她氣色恢複得不錯,這才放心地向她彙報。
“是誰?”玉蘇好奇地問道。
“禦膳房總管,鄭開懷。”
玉蘇眉頭一挑,她什麽時候這般沒脾氣了,竟然連一個小小的禦膳房總管都敢打她的主意?
士可殺不可辱。
“呵,好,那就殺雞儆猴吧。”玉蘇輕笑了一聲,胸腔震動,顯然是氣兒不順。
到了辰時,太陽依舊沒有露頭,想必今日是盼不着了。
各宮娘娘剛剛從夠床上起身便收到了泰元宮的旨意,請所有妃嫔前往泰元宮,不得告假、贻誤。
“這是出了什麽事兒啊?”
“不知道啊,皇後娘娘是要宣布什麽嗎?”
昨晚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其中的因果。
唯獨許、文二人,在泰元宮門口碰到的時候,均看到了對方眼裏的擔憂。
她二人曾經掌管過後宮,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脈,鄭開懷被抓也沒有避諱誰,有心打聽自己會知道。
一進泰元宮,衆人便察覺到今日的氣氛有些不同。正殿門口,一張寬椅擺在那裏,走進來的人便無法忽視。
嫔妃們被安排在兩側站好,細細過去,高低位份一共有十五人,不算多也也絕對不少。
許妃站在左側打頭的第一個,環視了一番衆人,笑着道:“今日可怪了,怎麽到了皇後娘娘的地盤連門都進不去了呢,這是唱的哪出戲啊。”
“就是,将咱們幹晾在這裏,到底想要做什麽啊?”
“不知道啊……”
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這麽多女人聚在一起,一時間叽叽喳喳地說開了,十分熱鬧。
“咳!”殿門口,紅杏站了出來,大聲咳了一聲,以示安靜。
衆人收了聲看去,皇後着一身淺綠色的衣裳走了出來,明明已經是六歲孩子的母親了,但她的皮膚依舊吹彈可破,在這陰暗的天氣裏像是一朵初放的花兒,妍麗可人。
她坐在那把早已布置好的寬椅上,胳膊往上一擡,單側依靠在扶手上,不怒自威。
方才還叽叽喳喳地嫔妃們早就噤若寒蟬了,微微低頭,齊聲向皇後行禮:“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姚玉蘇眯眼望去,遠處的光直射到她的臉上,她安坐在檐下,面前六宮俯首,唯她獨尊。
這天兒,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