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訴狀

關于紅棗那日的回答,藺郇後來也下了結論。

“她是希望朕對你更好。”

姚玉蘇與她相伴十幾年, 豈有不知她心意的, 她越是如此, 姚玉蘇便越要為她考慮。藺郇說不放她出宮的話畢竟是一時戲言,眼看着紅棗還有兩年就要到二十五了,姚玉蘇自然會為她找一個可靠的夫君。

——

開春在即,小璃國聯合其他小國騷擾邊境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經過一個冬天的籌備, 藺郇決定開始對東境用兵。

“郭啓儀跟随朕多年, 是經驗豐富的老将了,此戰就由他挂帥吧。”藺郇研究了一會兒沙盤, 擡起頭來道。

周麒麟在一旁道:“那他可樂壞了,自從宋威出去他就一直摩拳擦掌的。”

“朕看出來了。”藺郇一笑,雙手叉回腰間。

藺郇本就是戰場上得來的天下, 座下武将無數, 要派出個人收拾小璃國簡直是太過容易。他将此戰交給郭啓儀一是相信他,二是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 畢竟藺郇對于他們這些王府老人的情分要更深一層。

奈何, 天有不測風雲。藺郇要擡舉他,他家夫人卻要滅了他。郭夫人一紙訴狀遞到京兆尹府那裏,告夫君與人通奸,京兆尹不敢擅專, 火急火燎地就進了宮, 原封不動地将訴狀呈給了藺郇。

蘇志喜不敢上前看訴狀上到底寫了什麽, 但看藺郇越來越黑沉的臉色,想必形勢不太樂觀。

京兆尹一邊擡手擦汗一邊道:“郭夫人在府門前擊鼓,圍觀者不下數十人,幸好有捕快認識她,趕緊将她請了進來,否則……否則現在滿京城都傳開了。”

“荒唐!”藺郇将訴狀拍在桌面上,一臉怒容。

京兆府尹不敢多言,縮頭不語。

“朕正值用兵之際,主帥卻傳出與與人通奸的名聲,這是存心讓朕下不了臺啊。”藺郇冷笑道。

殿內一片寂靜,唯有京兆尹因為奔跑而發出的沉重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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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去請皇後。”藺郇道。

“是。”蘇志喜彎腰退出殿內。

春衫漸薄,姚玉蘇的肚子也遮不住了,微微凸顯,整個人的氣質跟變得柔和了許多。

“陛下十分震怒,皇後主子要進去的話可千萬不要跟陛下對上。”蘇志喜親自去請了皇後,一路都在跟皇後交代,“陛下一直在準備對東境用兵,如今萬事俱備只欠了主帥,前些日子才定了郭啓儀,現下他後院起火大抵是不能用了,如今陛下心情煩躁,請皇後主子多擔待。”

他事無巨細地向姚玉蘇交代,惹得她笑意連連,心想這厮要是個女人的話她還真有點兒擔心呢。

“好了,就你啰嗦。”姚玉蘇輕哂一聲。

乾元宮近在眼前,蘇志喜停下腳步,伸出手讓皇後搭在他的胳膊上,笑着道:“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皇後主子更了解陛下的了,是奴才多嘴了,還請皇後主子勿怪。”

姚玉蘇挑眉一笑,擡腿跨進了內殿。

藺郇的神色果然與平常不同,見着她了第一句話就是:“你是皇後,有管教天下女子的權利,你趕緊将郭啓儀的夫人宣進來好好教訓她一通,讓她知道什麽叫孰重孰輕!”

姚玉蘇見他大概是被氣得不輕,沒有多問,轉頭道:“去宣郭夫人進宮。”

“是。”紅棗就站在她身後,聽旨而行。

待藺郇發洩完了,京兆尹才有空給皇後請安。

“周大人免禮。”姚玉蘇微微一笑,“陛下正在氣頭上,想必也懶得與本宮解釋,不知周大人可否将原委告知本宮一二呢。”

周盛宏平日裏哪有直接回皇後的話的機會啊,如今時機正好,他自然毫無遺漏地将今早發生的事情講與皇後聽。

姚玉蘇聽完之後,瞥了上座的人一眼,暗道:怪不得這麽生氣,原來這裏面還有家醜啊。

姚玉蘇早就知道建和公主和郭啓儀的事早晚會東窗事發,看,現在就來了吧。那郭夫人何等人也?将門出身,脾氣火爆,又是一路陪着郭啓儀走到今日的發妻,養育兒女,管教侍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建和随性而為,終于是踢到鐵板了。

“周大人,此事本宮和陛下都知曉了,你先回去吧,莫要聲張。”姚玉蘇道。

周盛宏看了一眼陛下,見他沒有出聲,領命跪安。

“臣告退。”

姚玉蘇招了招手,紅杏上前,她小聲吩咐了紅杏幾句,紅杏點頭,匆忙出去。

藺郇一頓氣發完了,見姚玉蘇還站在那裏,趕緊呵斥蘇志喜,道:“你是死的不成?就讓皇後這樣站着嗎!”

蘇志喜大呼倒黴,之前還囑咐皇後不要去觸黴頭,沒想到遭殃的卻是自己。

“好了,你吼他做什麽。”姚玉蘇擡手示意蘇志喜不用搬椅子,她上前朝他走去,繞到他背後,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此事也未必那麽難辦,你手下能臣無數,難道缺了郭啓儀這仗就打不成了?”

“不是這個理兒。”藺郇皺眉,心情煩躁,“他是朕一手帶出來的,眼看着有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卻敗在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怎麽能讓人不怄火!”

原來是心疼啊。

姚玉蘇伸手搭在他的太陽穴上,他習慣性地作出了防禦姿态,渾身緊繃。

“放松。”她擡起一只手來拍拍他的肩膀。

他應聲松弛,整個人往後倒去。

“皇後,能朕顧念舊情的沒幾個,可這些人怎麽就不讓朕順心呢。”他也有抱怨的時候。

焦家算一個,郭啓儀算一個,結果卻是統統不中用,讓他寒心。

“人都缺點,也有弱點,認清了就好了。”姚玉蘇輕柔地幫他按着,溫言勸道,“陛下是萬民之主,除了開疆擴土、讓民增收以外,臣子也是子民啊,他們有時候也需要煩一煩陛下。”

“可真煩。”藺郇搖頭。

姚玉蘇笑道:“這算什麽,你當初娶我的時候難道不讓他們煩嗎?各有各的煩惱罷了,也不見得是什麽致命的弱點。”

藺郇握住她的手,轉身道:“咱們怎麽能一樣,朕娶了這麽好的皇後,他們能比嗎?”

姚玉蘇揚眉:“陛下可真是王婆賣瓜了。”

經她一陣打岔,藺郇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周身的那股郁氣消散無蹤。

大約半個時辰,外面有人進來通報,道郭氏夫婦已經在殿外等候了。

姚玉蘇道:“将郭夫人請到偏殿去。”

小太監應聲下去。

藺郇道:“你好好替朕問問她,到底是她的家事重要還是朕的國事重要。”

姚玉蘇不客氣地伸手擰他的臉,道:“陛下難道不知對于有些女人來說丈夫就是她的天嗎?是她的天垮了更重要還是陛下失去主帥更重要?”

藺郇這句話很贊成,對她劃定的這個範圍卻不滿意:“什麽叫有些?”

姚玉蘇整理了一下衣裙,拍了拍袖子,笑得十分心機:“就是有些啊。”

說完,不等藺郇變臉,她轉身朝偏殿走去。

“姚—玉—蘇!”藺郇站在原地,咬牙切齒,“別以為這樣就能氣到朕!”

蘇志喜:想捧張鏡子給陛下,但又怕被踹,好糾結。

——

姚玉蘇去的時候郭夫人已經等在了偏殿,見她進來,四平八穩地福了個禮,像是早已做好了被責罰的準備。

“郭夫人請起。”姚玉蘇落座後,擡手示意。

郭夫人年約三十,長相端正,舉手投足有一股爽利的勁兒,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張揚潑辣的美人兒。這樣整日在後宅操持家務的女人是比不得只管風花雪月的建和,兩者之間男人會選擇誰自然毫無疑問。

然,這并不是姚玉蘇偏袒建和的理由。

“夫人的委屈本宮與陛下已知曉了,不知夫人作何打算?”姚玉蘇開口問道。

皇後第一句竟然不是問罪,這已讓郭夫人感到驚訝了,見她又問起自己的打算,整理了一番思緒,道:“妾身自知此舉乃蚍蜉撼樹,也不想求個什麽公道,只想讓陛下作主讓妾身與他和離。”

“夫人與郭将軍可育有孩子?”

“三子兩女。”

“年歲幾何?”

“長子十三,次子十歲,小兒子兩歲,兩個女兒一個八歲一個六歲。”郭夫人回道。

姚玉蘇點點頭,道:“都還小,并未成年。夫人若要與郭将軍和離,那孩子們就該留在郭家,夫人可舍得?”

郭夫人擡頭,目光銳利:“憑什麽!我生的孩子們自然是跟着我走!”

“請夫人注意措辭。”紅棗在一旁提醒道。

郭夫人這才察覺到自己剛剛竟然沒有用敬語,幸而皇後的臉色卻并未改變。

姚玉蘇道:“郭家有二老仍在,夫人恐怕帶不走孩子。況且夫人将孩子帶到哪裏去呢?夫人出自蜀地,娘家親人都在那裏,夫人難道想帶着孩子回蜀地去嗎?”

郭夫人自從知道自己丈夫與建和公主不清不楚以後,便絕了要與他過下去的心思,一心想着切結,倒是沒有細想這些問題。如今皇後提起,她自然不能以沒有考慮為借口。

“有何不可?蜀地是他們待慣了的,風景好人也好。”

“本宮記得郭夫人的長子是在國子監讀書,對嗎?”

“娘娘好記性。”

姚玉蘇笑着道:“為人父母都希望子女能夠成器,所以不管再難都要讓孩子有一個好環境。不僅夫人如此,本宮也是這般,所以才将膝下唯一的孩子送出宮讀書,盼望他能明理知事,日後也能為君分憂。”

郭夫人自然知道姚後有一兒子,并且在宮外念書,似乎拜的師傅還是數一數二的大儒。她以為這樣的往事皇後不會在人前提起,沒想到她卻說得如此自然、親切,好像與尋常父母并沒有什麽二樣。

“是,妾身也有聽聞。”郭夫人不自覺地就将聲音放低了許多。

“那麽,郭夫人可知道在國子監授課的先生和蜀地的先生有多少區別?”

“……妾身不知。”

姚玉蘇嘆息一聲,道:“都說寒門出貴子,可縱觀歷朝歷代,有多少貴子是出自寒門?這天子腳下彙集了無數能人,不管是先生還是學生,這裏的學術氣氛是最濃的,風氣也是最正的。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讀書和在蜀地那樣偏僻的地方讀書,夫人難道不知其中的差距嗎?”

郭夫人一時語塞,她光顧着為自己讨公道了,忘記孩子們若是跟着她一起走将會失去太多太多了。長子一向喜文,早早地就考入了國子監,比起那些要動用家裏人脈才能入學的人,他已經遙遙領先。若是因為跟着她回蜀地而耽誤學業前程,那她是萬萬不幹的!

思及此,郭夫人擡頭,神色傷痛:“皇後娘娘說這些,便是要讓妾身打掉牙齒往肚裏咽了?娘娘得陛下寵愛,世人皆知,可娘娘豈知這世間還有許多女子被夫君摒棄、忽視?”

“妾身并不是攔着他不讓納妾,家裏也有兩房妾室,可他竟然選擇在外面與人私通,這将妾身的臉面置于何處?”郭夫人雙眼一閉,熱淚滾滾。

同是女子,又豈能不知其中艱辛呢?

“夫人,今日就你我在這屋內,我便說一句實話,不知夫人可願聽一聽?”姚玉蘇道。

郭夫人抹淚:“娘娘請說。”

“不管是民間話本也好,衆人交口相傳也好,本宮與珍妃的故事,想必夫人并不耳生了吧?”姚玉蘇笑着問道。

郭夫人一驚,竟不知皇後什麽都敢說。她茫然點頭,只有點頭。

“孝哀帝寵愛珍妃,無所不應,可他再怎麽荒唐,卻從未想過廢棄本宮這皇後之位。你知道為何嗎?”姚玉蘇轉動着手指上的戒指,笑得十分平常,就像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妾身不知……”

“因為他需要本宮,本宮對于他來說,價值遠遠高于他對珍妃的喜愛。”姚玉蘇微微偏頭,嘴角含笑,“或許是本宮狂妄了,但既然坐到了這個位置上,若是自己不想讓,那旁人是無論如何也扯不開我的。”

郭夫人抿唇,心中大駭。

“娘娘說這些……是想勸妾身隐忍嗎?”

“若你能在和離之後給孩子們更好的條件,讓他們有更好的出路,那本宮今日什麽也不說,親自幫你們簽了這切結書。”姚玉蘇擡起下巴道,“背信棄義的男子,本宮從來都瞧不上,不管他有多大本事。”

郭夫人雙手纏緊,不知為何,她心裏激流湧動,像是從旁人口中聽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說出口的話。

“夫人,你有五個孩子,你潇灑去了,孩子們日後怎麽辦?”姚玉蘇一改剛才的堅毅,聲音柔和下來,“男人要不要都好,但孩子卻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你難道不為他們籌謀嗎?五個孩子若不頂着郭家的名號出去,男孩兒便罷了,可以自己搏個前程,女兒們呢?還能許到鐘意的人家嗎?”

聽了皇後一席話,郭夫人已經完全沒有方才的憤怒決然了,她不得不重新思考,權衡。

偷腥的男人可以不要,但屬于她兒女們的東西她卻不能随意抛下,便宜後來人。

思忖了半刻,郭夫人已經有了決斷,她撩裙下跪,雙手置于額前,道:“多謝皇後娘娘指點,妾身知道該怎麽做了。”

姚玉蘇使了個眼色,紅棗上前将人扶起來。

“妾身今日意氣用事,叨擾陛下和皇後,實屬不該,願受責罰。”郭夫人坦然地道。

姚玉蘇笑着道,“夫人今日算是讓陛下氣得不輕了,等會兒自然要到陛下面前去請罪。但在這之前,本宮想讓你心裏先痛快一番。”

郭夫人不解其意。

“來人,将建和請上來。”姚玉蘇沉下臉色道。

郭夫人一聽,神色一凜,似乎又有怒氣在腹內翻湧。

建和公主是和郭夫人前後腳被姚玉蘇宣進宮的,方才她一直在後殿聽着,見姚玉蘇悉心為郭夫人疏解,面色微紅。

建和生性放縱,随性大膽,但也并不是沒有廉恥之人。她知道自己與郭啓儀的事已經被捅開,尤其是在陛下要重用他的時候,她便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臣妹給皇後請安。”

姚玉蘇斜睨了她一眼,擡了擡下巴。

建和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對着郭夫人彎腰行禮:“建和行狂悖之事,惹怒夫人,實屬不當,今向夫人賠罪,任憑夫人責罰。”

郭夫人知道,這是她能得到的最大的補償,并且還是由皇後出面才能獲取的。雖然她心裏仍舊憎恨這一對男女,但不得不說,看她在自己面前低頭,心裏的那股郁氣疏散了不少,但——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殿內的人都驚了,連皇後都站了起來。

建和萬萬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會被人賞一巴掌,還是一個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

“你竟敢——”建和擡頭瞪眼,正欲還回去。

“建和。”姚玉蘇出聲制止。

郭夫人乃将門出身,并不是尋常弱女子,這一巴掌是她用了十成的力氣甩出去的,自然威力不小。建和公主的臉幾乎是立刻紅腫了起來,擋也擋不住。

“如此,妾身才和公主兩清了。”郭夫人甩出這一巴掌,渾身都通透了。方才還想靠一個鞠躬和一句話就讓她既往不咎?想得美。

郭夫人退了一步,給皇後行了禮,道:“妾身多謝皇後今日的開導,銘記在心。妾身這就去向陛下請罪,将家事置于國事之上,是妾身魯莽了。”

姚玉蘇點點頭:“去吧。”

待郭夫人走了之後,建和這才大聲呼痛,連聲讓人取冰塊來。

姚玉蘇重新坐下,看着她高高腫起的臉頰,道:“也該你長長記性了。”

建和怒瞪,姚玉蘇輕挑眉毛。

建和頹然:算了,皇兄的女人惹不起,她認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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