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雨欲來
Chapter.6
深邃,有如驚醒在靜默的深夜。盡管滿城的燈火都透着熟悉的光芒,可那燈火卻又模糊了深邃的星空,讓人不可呼喊,不得彷徨。人浮于世幾十載,誰能沒有秘密,誰能永不難過悲傷?收放自如倒是很好,怕只怕回憶猶如洪水,毫無預兆的淹沒成荒涼。那些痛苦,可以無限伸縮放大,到了一定程度,沒有人能夠抵擋。
1999年的那個下午,被藏在何曉內心深處,作為一個沉痛得仿若死亡的秘密而存在。原以為拼了命的忘卻,就可以永世不再翻閱,卻未曾想還是輸給了命運的嚣張。當她提起筆在宣紙上寫着郭深名字的時候,那些回憶就突然席卷而來,把她已經沉入海底的秘密統統沖出海面。
她曾經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她的爸爸媽媽都很愛她,她喜歡全家人圍坐在弄堂巷子裏乘涼的惬意。
她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幸福的生活在自己想要的快樂中,無憂無慮,像所有同齡的孩子一樣,栖息在父母的懷抱裏。
她曾經也以為童話故事最後的那些圓滿結局都是普遍存在的,所以她根本沒有過多留意。
可是,上天對她親切的眷顧,也終究要吝啬的收回。
離婚協議,是何曉模仿着何清悅的筆記簽的。沈沫沫在場,卻沒有勸阻,默默看着何曉的決絕。因為她知道,如果真的有辦法可以讓林政河回來,也回不到最初的美好。一味地強求,就不如離散,不如坦然。
那是何曉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成長,白雲蒼狗,是非對錯也不再那麽重要。當你無能為力的時候,不要再去請教他人該何去何從,跟着你的心走,如果她告訴你選擇放手更加實際,那就說明你已經開始有所醒悟了。
好端端的一個生日宴,因為何曉的失蹤而畫上了不太圓滿的一筆。何清悅和何清婉到底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心裏越是急切的要命,表面上越要裝得雲淡風輕。
沈沫沫等人找遍了附近所有的洗手間,她們以為何曉應該不會這麽沖動就跑遠了,可找到最後也沒有任何發現,結果真是火燒眉毛。
“咱們只顧着找了,至少應該打個電話吧!”孟歌提醒沈沫沫。
“打什麽電話?她手機在我口袋裏放着呢!”楊禹桓的嗓子有點啞了。
“啊?那現在不是失去聯系了嗎?”徐蓓拉剛剛太驚慌,現在有時間讨論了,才終于問到了關鍵,“曉曉她贏了,可她跑什麽啊?”
“哎……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也不瞞着你們了。說來話長,她十歲以前都是用左手寫字的,自從……她替她媽媽簽了離婚協議之後,就改成右手了。可是今天,她……她可能忽然想起那些事了,無法面對才選擇一走了之的。”
這件事不僅觸動了何曉,也同樣觸動了沈沫沫,她以為在這樣物是人非的年代,何曉會自動的消磨那些負面情緒。但現在,很無奈,她大錯特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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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簽了離婚協議?那不就等于……親手了斷了……想不到何曉那麽風風火火的一個人,也有這樣難以面對的事……”這下就連不善于人生慨嘆的陸毅則也有感觸了。
郭深忽然擡起頭,問向衆人,“她會不會回家了?”
對于一個巨蟹座而言,她的療傷聖地只有家。
“回家?倒也不是沒可能啊!”申晨一拍大腿,“走走走!去何家。”
随着一聲號召,九個人三臺車立馬出動,往何曉家去了。
何家二位長輩聽說林家生日會的事,為了眼不見為淨,三天前就跑馬爾代夫度假去了,所以現在何家無人鎮守,然而燈火通明的別墅,卻依舊不見何曉的身影。
“不在家,那她還會去哪?”申晨這回是真慌了。
“她有時候不記路的,會不會走丢了?”楊禹桓終于開始冷靜一些。
對于何曉這種路癡來說,A市的大路和小路根本沒什麽兩樣。
“我們幾個分頭去找找吧,沒準就找到了!”申晨一聽這茬,立馬提議道。
“這樣也行,向昭,你和陸毅則開你車出去,蔣之奇和徐蓓拉開蔣之奇的,申晨孟歌開申晨的,我們三個去我家車庫提車,回頭電話聯系!”
又是分頭作戰,他們再次把身影沒入無邊的黑夜,帶着焦急和滿心的擔憂,分散開去。
後廳的燈光明亮,音樂聲傳到這裏也不再那麽悠揚,像足了夜晚低吟的悲歌。
何曉落下最後一筆,終于再也遏制不住心中跌宕起伏的風雨。她不是懦弱,而是真的太過在乎那些東西。
被一大群人擁擠、推開,沒有反抗地遠離那個中心,她只是想逃開,街頭、牆角、深巷,去哪裏都好。她默默退出燈紅酒綠的喧嚣,出門,奔跑,憑着本能瘋狂的逃。原本繁華的場景走馬觀花一般,都被她抛之腦後,漸漸地越來越遠。灰姑娘在午夜十二點前必須默默離場,不然會讓人看到她的狼狽和慌張。呼吸,急促而匆忙,心跳,忐忑而雜亂,雙腿雙腳也越來越不聽使喚,只知道拼命地倉皇出逃。
回憶和現實好像隔着千萬裏,但同時出現時,就會讓人幾近崩潰。如果一個人的全世界都陷入黑暗了,那麽那些自認為堅不可摧的又算得了什麽呢?
或許可以算是曾經吧,也只好算作曾經了。
何曉的曾經已是廢墟一片,她奔跑時路過自己心上的荒涼,猛然摔倒在地。鞋子丢了,膝蓋破了,手掌也破了,還有砂礫黏在她的傷口,流出的血也蹭到她粉色的裙擺上,可她只是保持着跌倒的姿勢不動,就像只垂死的兔子一樣,縮在那裏茍延殘喘。
地上是冷的、冰的,眼前是灰的、黑的。不知道那是半夜幾點,只知道過了很久,她才對這世界有了些許感知,她慢慢爬起來,漫無目的地繼續向前走去。
“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可以把所有事都忘掉,以後每一日都是個新的開始,你說多好?”張國榮主演的《東邪西毒》裏曾經出現過這樣一段話,當是何曉并沒有過多在意,她只是好奇那壇“醉生夢死”是否真的那麽有奇效。
後來,黃藥師真的把什麽都忘了,何曉開始相信,也許真的有那麽一壇酒。
可是現在,她終于懂得,酒不過是個借口。真正在乎的東西,不是說忘就能忘得。
穿梭在黯淡的黑夜裏,需要給予自己希望。
街上模糊的霓虹燈漸漸變換,郭深、楊禹桓、沈沫沫三個人卻依舊沒有找到何曉的身影。
“還有沒有其他可能?”郭深着急歸着急,但仍然很理智。
“其他地方?”沈沫沫反複咀嚼這幾個字,突然大聲的喊出,“老弄堂!”
那是美夢開始的地方,也是美夢破碎的地方。
“沫沫,你來開車,我們現在就過去!”楊禹桓當下停了車。
駕駛的位置換了主人,沈沫沫一路狂奔,絕塵而去。
午夜十二點的老弄堂,黑漆漆一片。郭深他們一路走來并不敢呼喊,夜深人靜的時候,回聲最為擾夢。
“還有多遠?”楊禹桓低聲問。
“快了快了,前邊就是了……”沈沫沫話音剛落,突然有一個黑影從房檐跳下,吓得她啊的一聲,拽住了楊禹桓。
“沫沫,是只花貓!別怕啊~”楊禹桓抱着她肩膀輕聲安慰。
郭深沒有片刻的止步,反而快跑幾步,然後停在了一扇門前。因為他在遠處,看到那裏有個蜷縮成一團的白色。
是何曉!
“曉曉……曉曉?”見她沒反應,他又叫了一遍。
何曉雙臂抱膝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頭也低低的埋在臂彎裏,聽見人聲才緩緩的擡起雙眸,眼神空洞而悲傷,卻沒有一滴眼淚。
“曉曉?”沈沫沫和楊禹桓趕過來,也喚着她的名字。
何曉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坐在那裏。
“我簽的……那個名字是我簽的……”她兩眼無神的看着郭深,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我對不起我爸……更對不起我媽……我爸他得了癌症……他瞞着我媽……他做那麽多都是為了我媽……是我……是我親手毀了這個家……那個字是我簽的……我沒爸爸了……我再也沒有爸爸了……”
親手毀滅,讓她情何以堪。
楊禹桓沉默着,沈沫沫也沉默着,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連沈沫沫也不知道,何曉的心底是這樣的沉痛,一個除了她自己誰都不知道的沉痛。想到這,沈沫沫發酸的眼眶終于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不是你的錯,曉曉,不是你的錯……”郭深緩緩抱住全身冰冷的何曉,“這是你爸爸自己的選擇,你只是幫他完成了心願,你是對的……”他說着說着自己也開始哽咽了,而何曉依然沒有半滴眼淚,不過,她的眼睛動了動,應該是把這話聽進去了。
人都說大悲無淚,或許就是何曉現在這樣。
“帶我回家……我想回家……”何曉緊緊擁着郭深的溫暖,央求道。
“好,別怕,我們回家。”
聽到郭深肯定的答案,何曉有氣無力的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百念》的存稿大業已經完成了!表示另一本現言正在計劃中,我是裸更呢,還是裸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