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陌生的來電(1)

三月的北京仍舊很冷。數年前的新希望學院還沒有現在這麽齊備的設施,宿舍樓下的門禁全靠舍管老師負責,沈春瀾的宿舍就在二樓,203,他們常能聽見樓下舍管老師和學生說話的聲音。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陰沉沉的春日。曹回和宿舍的人都去看電影了,周末的校園裏很空。沈春瀾感冒剛好,不想外出吹冷風,一個人縮在宿舍裏睡覺。

他們住在舊宿舍樓,六個人一間宿舍,三張上下鋪的床靠牆排列,另一面牆是六張書桌,外加櫃子和雜七雜八的東西。宿舍裏還沒有衛生間和浴室,公共的在走廊兩側盡頭。

宿舍樓裏也非常安靜,偶爾能聽到有人從門前走過,腳步匆匆的,像是也禁不住寒意。

沈春瀾住下鋪,他坐在被子裏,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暖氣還有兩天就停了,但他總覺得宿舍裏溫度一天比一天低,仿佛暖氣也知道自己即将結束工作,漸漸開始懈怠。

他開了一盞小臺燈,看了一會兒漫畫。這漫畫畫很久了,作者休刊次數太多,他從小學看到大學,主人公還是穿短褲的愣頭小孩子,外貌沒長大,但積攢了許多朋友。

沈春瀾沒事就翻出來看幾眼。他想去冒險而不得,所以特別喜歡看這樣的故事。

主人公和他的夥伴們要突襲敵人的領地了,沈春瀾雖然看了許多次,但仍舊緊張:因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所以愈發緊張。

電話鈴聲就是此時響起來的。

新希望學院的舊宿舍樓裏有電話線,每個宿舍都配置着一臺小小挂式電話,緊急情況下只要按一個鍵就能聯系舍管老師。

但沒有人用過這電話,因為使用電話還必須購買校園電話卡,撥號時先輸入長達16位的卡號,再輸入長達12位的密碼,才能繼續撥號。這太麻煩了,人人都有手機,大的小的,總之比這座機頂用。

沈春瀾在宿舍裏滿打滿算住了一年半,這還是頭一回聽見它響。

他擡頭,從球一樣的被子裏露出亂蓬蓬的腦袋,呆呆看着牆上的黑色電話。

鈴聲還在響,锲而不舍似的,在空空的宿舍裏震動。

沈春瀾從這突然而至的鈴聲中捕捉到了一絲突發事件的氣息。他扔了手裏的漫畫,披着被子下床,抓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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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電話裏有輕微的嘶嘶聲,他不知道是電路的聲音還是對方或自己的設備不好。問候之後那邊靜了幾秒鐘,接着是男人的聲音:“你好,我找……,我是ta的朋友,ta在嗎?”

沈春瀾把話筒壓緊耳朵:“誰?”

男人又重複了一遍那個人的名字。

沈春瀾:“你打錯了,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

男人輕輕“啊”了一聲。沈春瀾聽見他低聲嘟囔:“我撥錯了嗎……”那邊還有慢慢翻動紙頁的聲音。

沈春瀾沒有挂斷電話,他還在竭力地聽那邊的聲音。周圍實在太靜,春天實在太無聊,貓還沒打算出門,所有的樹也還靜悄悄地憋着力氣,他需要一點兒別的事情來打發時間。

男人的聲音有點兒嘶啞,但因為很低沉,所以并不刺耳。沈春瀾無來由地覺得他應該脾氣很好,很溫和。

“你這裏是……嗎?”男人說了一串數字,應該是電話號碼。

沈春瀾根本沒用過這電話,他左看右看,也沒在電話上看到任何标示了它號碼的東西。

“我不知道。”沈春瀾老實回答,“這個是我們宿舍的座機,我沒用過,不知道。”

男人:“宿舍?你是學生?”

沈春瀾:“對啊。你打錯了,不好意思。”

“你是哪個學校的?”男人忽然問。

沈春瀾皺起眉頭:“你問這個幹什麽?”

男人:“說不定我們是校友。”

沈春瀾剛剛冒頭的警惕心一下就沒了:“校友?你以前也是新希望的啊?你那個系的?”

“新希望?”男人慢慢地重複了一次,“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

沈春瀾應了。男人好像笑了一聲,意味複雜。“我是人才規劃局的。”他低聲說,“比你大,你好啊。”

沈春瀾拉過身邊的凳子坐下,仍舊裹着被子:“你學什麽的?”

“國際關系。”男人說,“已經畢業了。”

沈春瀾又問:“國際關系?具體學啥的?”

男人沒回答,反問他:“你呢?你學什麽的?新希望的課程設置跟人才規劃局一樣嗎?”

沈春瀾:“不一樣啊,我們學校就六個系,行政,生科,農林,土木,教育,物理。人才規劃局是不是要多一些?我高考之後你們學校還給我打過電話,想讓我去人才規劃局讀呢。他們說人才規劃局也有教育類專業,還是特殊人類教育,很有針對性。”

男人:“那你為什麽不去?”

沈春瀾:“新希望就業率高啊。”

男人笑了。變了調的笑聲通過陳舊的聽筒鑽進沈春瀾耳朵裏,沈春瀾對這位隔壁學校的師兄産生了興趣:“你還沒跟我說國際關系學的什麽。人才規劃局聽說除了哨兵和向導,還有別的特殊人類學生?”

男人:“是啊,地底人,半喪屍化人類,國外來游學的吸血鬼,還有我們國家特有的茶姥和雪人。”

沈春瀾:“不對吧,雪人不是我們特有的。尼泊爾和印度也有,你學得也太不專業了。”

男人又笑了,認可了他的話:“對,我成績不好,所以失業了。”

兩人你來我往地聊天,說了整整一個小時。沈春瀾把話筒握得發熱,直到對方說有事要挂電話,他還覺得意猶未盡。

“留個聯系方式呗,我這兒看不到你號碼。”沈春瀾高高興興地說,“要不我們加個好友?你跟我再說說人才規劃局那特殊人類教育專業的事情?我還沒想好以後是考研究生還是直接就業。”

男人愣了一下,片刻後才壓低聲音:“就用座機聯系吧。我工作有點兒特殊,不方便給陌生人留聯系方式。只要打這個電話就能找到你嗎?”

沈春瀾只好回答:“是啊,你說找小沈就成。你叫什麽呀?”

男人笑道:“下次告訴你。”

他挂斷了電話。

沈春瀾被這個神秘電話弄得滿腦子興奮,他一會兒覺得對面肯定是危機辦情報管理科的人,說不定是在套自己的話,一會兒又認為那男人可能是潛逃的罪犯,所以不敢留下自己的信息。

他滾回床上,漫畫也不看了,高高興興地給曹回發短信說方才的事情。

但發着發着,他突然一愣。

男人先前明明說自己已經失業,剛剛卻又說“工作有點兒特殊”?

沈春瀾一邊回憶一邊盡量簡單地給文靜複述。

其實曹回知道的也并不特別詳細,此時連吉他也放在了一邊,和文靜一邊吃葡萄一邊聽,雪豹的尾巴還是勾着文靜腳踝,打了個呵欠。

“他騙你啊?”文靜拍了下膝蓋,“這就是《今日說法》裏常出現的電話詐騙吧?你還真信啊?”

沈春瀾怒了:“我那時候才剛20歲,人很單純!”

曹回:“行了吧你,你單純,天天晚歸還在舍管老師那裏寫我的學號和名字,你單純……你單純那你翻牆去網吧聯機怎麽不叫我?”

沈春瀾:“你那時候不是顧着跟班花眉來眼去嗎?文靜,他當時不胖,除了我之外他是班上第二帥的,桃花遍布全校可以說。”

文靜非常冷靜,完全沒有被兩人的插科打诨分散注意力:“不對,沈春瀾,然後呢?不可能你接了一個電話就被訓導啊?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沈春瀾:“……”

曹回:“不好意思幫不了你了。”

沈春瀾扶額片刻,耳朵漸漸紅了。文靜捕捉到他的窘态,高興極了:“真的電話play了?”

“沒有。”沈春瀾還是捂着臉,只露出兩只紅通通的耳朵,“唉……其實就是……他跟我說他跟他愛人的事情。”

文靜:“什麽事情?”

沈春瀾:“……所有事情,所有,一切,任何細節。”

文靜愣了片刻,一把抓住曹回的手。曹回從自己女友眼中看到了火花般激迸的興奮,比自己跟她表白時更強烈。“一切細節?!”文靜話都不利索了,“包括……包括……那個……”

沈春瀾:“包括。”

他終于放下了手,臉是紅的,咬着下唇,臉上挂着些微困惑。

其實現在回想,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對電話那端的陌生人這麽好奇,甚至開始對他每周末一次的電話産生期待。

每周六下午,曹回等人不是去打球就是出門玩游戲約會,大多數時候都是沈春瀾一個人呆在宿舍裏。男人總是在下午三點鐘左右打來電話,那鈴聲就像吸引着沈春瀾走近的攝魂之聲。

男人始終不肯說自己的名字,反複強調自己工作特殊。沈春瀾點破他說謊,男人低笑幾聲反問:“你猜哪一句是真的?”

他當然不會回答沈春瀾的問題。沈春瀾漸漸也不在意了。他會跟男人說學校裏的事情,說宿舍和同學的日常。男人則告訴他自己平時怎麽工作的。

“他說他是個獵人。”沈春瀾回憶,“而且是那種探索礦物的獵人。”

文靜:“……”

沈春瀾:“我知道!我知道聽起來就像騙子……但是他說的事情真的很有趣,他的工作,他去過了什麽地方,山啊河啊,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少數民族裏的人,請他喝酒,請他吃野味,總之很多很多。你也會信的,他太會講故事了。”

故事吸引了沈春瀾。後來,男人開始跟他談起自己的愛人。

“我有時候會跟我愛人一起進山。”男人說,“我跟你說過他的事情嗎?”

年輕的沈春瀾坐在座機旁,立刻回答:“沒有,他也是礦物獵人?”

“不。”男人笑了,“他是我們随隊的醫生,也是一個生物學家,比我帥多了。”

他停頓了一下,又問:“你知道我們是怎麽遇見的嗎?”

沈春瀾:“我怎麽會知道。”

男人“嗯”了一聲:“你去過酒吧嗎?那種酒吧,無論是普通人類還是特殊人類,都會在裏面尋找同類人的酒吧。我和他是在那裏遇見的。”

他開始談論自己的愛人,談論他英俊的外貌和高大結識的身材,談論他的嘴唇,他的耳垂,他頸後的椎骨,他腹部的肌肉,還有皮膚、汗水、呼吸、氣味、呻吟,談論他的動作,談論自己的興奮和感受。

男人認真冷靜地描述細節,音調低沉,語速緩慢。他的呼吸聲混雜在這樣那樣的過程裏,像滾燙的風。

沈春瀾面紅耳赤,但他沒法說服自己放下聽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請天竺鼠的榛子為大家表演默劇,《一生沉穩》。

(時長1小時30分鐘,建議觀衆自備寝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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