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蛇(1)(捉蟲)
饒星海問得直接,沈春瀾一時間驚呆在當場,腦子裏因為過分震驚,完全想不出要作什麽反應。
欠揍——在短暫的震驚之後,沈春瀾只冒出這個想法,揍饒星海一頓的念頭在他腦子裏轉來轉去,無法停下。
饒星海見他呆愣,好像不知道怎麽應對一樣,心裏頓時湧出了得瑟的勝利感,正想再往這沉默悶燒的火上添勺油,手指頭忽然一痛——是天竺鼠正抓住他指頭,小牙齒磨個不停。
饒星海:“……”他抖抖手指,無奈天竺鼠咬得又穩又深,他甩不下來。
“疼。”他揪着天竺鼠的屁股想把它往下拉,“沈老師,你這老鼠……”
“疼就對了。”沈春瀾又慢悠悠坐了回去,他的臉發熱,盯着在饒星海手指上打秋千的天竺鼠,沒話找話說似的,“是要教訓下你。”
饒星海放棄了那只甩不下來的天竺鼠。他的黃金蟒在地上滑來滑去,腦袋伸縮,像是在吃吃發笑。“沈老師,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對這些事情這麽感興趣,是不是通識課學得不好?”沈春瀾問,“要是沒理解,我建議曹回給你單獨補補課……”
“我想聽你的回答。”饒星海打斷他的話。
沈春瀾:“……”
強烈的被動感讓沈春瀾很不舒服,他在這瞬間甚至想起了和聶采呆在狹窄鬥室裏發生的事情,腳下仿佛又浮現了被束縛的粘稠和不适感。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他回到教師宿舍,仍舊沒有擺脫。
他洗澡洗臉,慢條斯理地整理房間,最後躺在床上時,盯着頭頂的燈,發現腦袋正隐隐地痛着。饒星海比他想象的更麻煩,又或者是他自己火候不夠。
他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回避饒星海。即便告訴他自己有反應那又怎麽樣?真正重要的根本不是反應——饒星海只關注反應,因為他所謂的“喜歡”裏,僅僅容雜了性的成分。這反而讓沈春瀾确信,這個人的“喜歡”并不是他所理解的喜歡。
性苦悶……沈春瀾給饒星海的狀态找到了一個解釋。即便饒星海現在可以正确理解性反應,但在關鍵的青春期,他沒能得到及時的指導,對自身狀态的驚恐和懷疑顯然已經影響了他現在的生活。
今天的訓導進行到最後,得到答案的饒星海心滿意足,他對沈春瀾說出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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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他生活在福利院,饒院長把他從醫院接回來的時候,才知道他是一個哨兵。
那時候饒星海生活在貴州的一個小城市裏,臺風間或造訪,深入內陸時威力大大減小,只有雨水異常充沛,風力倒不是特別強勁。
饒院長有時候會跟他說起撿到他那天的事情。那是罕見的超強臺風,一路開疆拓土似的,從東南沿海一直往西南方向移動,最後消失在四川。巨大的臺風圈經過貴州,帶來了持續一天的強降雨和勁風。
饒星海對這些事情興趣不大。或者說小時候還是很感興趣的,福利院裏的小孩子睡覺時都會互相問,“你覺得你的爸爸媽媽是什麽樣的”。饒星海當然也會參與到這些話題裏,但是大家都不帶他玩兒,因為他是“哨兵”。
哨兵是什麽東西,饒院長講不清楚,饒星海自己也沒法解釋。這兒很少見特殊人類,或者應該是有的——沈春瀾心想,貴州的南部是半喪屍化人類出沒的地方,甚至已經建立起非常完備的半喪屍人自治區域,這是前幾年聯合國特殊人類權益保護協會公布的白皮書上大書特書的一筆——但這些特殊人類不會輕易出現在人們面前。
饒星海就這樣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光。他竭力讓自己融入周圍人的圈子裏,竭力消除自己身上“特殊人類”的标簽。
他想變得平凡,變得普通,成為芸芸衆生之中毫不特殊的一個。
這倒和我不一樣。沈春瀾心想,他小時候非常想證明自己的特殊。
但是饒院長總是要強調他的不一樣。“星海以後是要去做大事情的”,饒院長會這樣跟他說。他長得很高,竄個頭特別快,六年級的時候已經比同齡人高出大半個頭,站在孩子堆裏,有種鶴立雞群的格格不入和倔強。
饒星海那時候為了讓自己顯得矮一些,合群一些,總是駝背走路。這個壞習慣是饒院長強迫他改正的。“星海要做大事情,行動走路要像樣。”她習慣猛拍饒星海的背。
談起饒院長,饒星海的話明顯變多。他會比劃着自己當時和院長的身高差距:“我12歲,已經和她一樣高了。”
別別扭扭的小孩子饒星海長大了,初中的最後一年,院長問他要不要去北京讀書。北京的一所高中到這邊招生,點名想找具有體能優異的哨兵。
饒星海于是來了北京,在這兒度過了三年,考上新希望,和沈春瀾碰面。
沈春瀾以前去過饒星海的家鄉——如果那确實是他的家鄉的話。他記得那是個很安靜、很潮濕的小城,不算太熱鬧,方言他也聽不懂,但人們對他态度非常好。沈春瀾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是來支教的老師,同時還因為,他長得順溜白淨,看起來是個乖學生。
當時是大二,沈春瀾躺在床上掐指回憶:正好是他和聶采互毆一頓并結束訓導之後的那個暑假。
那時候饒星海正準備上初三。
他們差了這麽幾歲。
沈春瀾不知道當時的饒星海是什麽樣的,但估計也是個讨人厭的、很欠揍的刺頭學生。
今天的訓導,他用袒露自己秘密為交換代價,從饒星海那裏得到了一些重要的訊息。這是饒星海信任他的信號。
結束訓導之後他推着沒修好的自行車往宿舍的方向走,走到半途發現饒星海跟在自己後面,拿着一個小布丁冰棒慢悠悠地吃,還問他要不要。
“……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沈春瀾提醒他,“學生宿舍和教師宿舍不在一條道上。”
“我送你回去。”饒星海說,“今天辛苦你了。”
沈春瀾疑窦叢生:“不用,你走吧。”
饒星海:“我悄悄跟着,不打擾你。”
沈春瀾:“……”那樣更可疑了。
他只好放慢腳步,和饒星海并肩行走。
“訓導時候說的事情,無論是我的,還是你的,我們都把它當做彼此之間的秘密。”沈春瀾說,“我相信你。”
“相信我就不會說這麽多次了。”饒星海嗤地一笑,“從離開學院到現在,你已經說了三遍。我會保守秘密的,那個電話,和你的反應。”
沈春瀾無語片刻,想找別的話題,但實在覺得跟饒星海說話太累,幹脆閉嘴不言。兩人誰都沒說話,默默地穿過大半個校園,穿過陰暗的校道和不夠明亮的路燈,抵達了沈春瀾的教師宿舍樓下。
饒星海:“你住幾樓?”
沈春瀾:“301,哎?教師節你們不是來家裏看過我嗎?”
饒星海:“周是非和陽得意來了,我沒來。”
他擡頭看着三樓,确認沒開燈的那間宿舍就是沈春瀾住的。宿舍有個小陽臺,陽臺上晾着沈春瀾的衣服,還有幾盆花,拼命地在漸漸轉寒的秋季裏開出最後的一撥兒。
“不用請我喝茶了。”饒星海咬着小布丁的木條,咧嘴笑笑,雙手插在褲兜裏,雖然挺潇灑挺帥,但說的話仍舊十分欠揍,“說晚安吧,老師。”
雖然欠揍,但現在想起來,又覺得這人偶爾幼稚得可笑。他身上有時候會透出一些陰森的氣息,有時候卻又真的像是十八九歲的半大青年,在故作成熟與難掩稚氣之間無意識地搖擺。
沈春瀾劃開Lube,想找些打發睡前時間的東西。天竺鼠頭像的哨兵給他發來了訊息:【不可愛,看起來蠢。】
他盯着那天竺鼠看了半天,給對方回了個表情。是個吐舌頭略略略的小人。
但發出去又覺得不妥,迅速撤回。
【我養過天竺鼠,它們很乖。】
他不知道這是辯解還是陳述,但這個明明喜歡天竺鼠已經喜歡到要把它照片當做頭像的哨兵,卻又倔強地不肯承認它可愛,沈春瀾覺得這人古怪之餘又有點兒意思。
他再一次點開哨兵的主頁,然後再一次遺憾地看到,主頁空空如也。
這人到底什麽樣?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俊的醜的?沈春瀾不甘心,繼續看他簡陋至極的資料。
等不到天竺鼠哨兵的回複,沈春瀾帶着一肚子亂七八糟的心事睡了過去。他很快做了夢,夢裏有個帶着天竺鼠的人和他聊天,說要給倆人天竺鼠見見面,相個親,配個種。
男生宿舍317裏,饒星海剛剛洗完澡,帶着一身熱騰騰的濕氣從洗手間鑽出來,順便提醒在水槽那邊刷牙的陽得意:“熱水還有五分鐘就停了,你要洗趕快。”
陽得意盯着他,表情又興奮又狐疑,一嘴白沫地呱啦呱啦說話:“饒星海,你剛剛在廁所幹了什麽?”
饒星海:“洗澡。”
陽得意:“不止吧?我好像聽到了別的聲音。”
饒星海:“你耳鳴。”
他一聲不吭洗衣服,陽得意在他身邊探頭探腦:“不對,你今天遇到什麽好事了?你肯定……我聽到你在裏面那啥了……真的我耳朵特別靈,我能聽到。饒星海,快說呀,我還是不是你最疼愛的舍友?”
饒星海收斂臉上表情,嚴肅地洗完了一盆衣服。
他上床時還能聽到陽得意不甘心的追問:“班長,屈舞,你們也幫忙問問啊。太可疑了,他今晚不是去沈老師那邊改論文嗎?為什麽改得一臉春色?”
饒星海這時候才終于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憋了回去,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他有點兒困,有點兒累,卷着被子閉起眼睛。這一天過得太快樂了,他不舍得就這樣結束。迷迷糊糊中,他聽見屈舞和陽得意扒着自己的床欄提醒:“如果真的談戀愛,記得請大家吃飯。”
饒星海:“嗯……”
周是非催促大家上床休息,随即關了燈。宿舍裏漸漸安靜下來,呼吸聲低緩。
一個細長的黑影從饒星海床上竄下來。它滑行穿過宿舍,穿過陽臺,從欄杆處鑽了出去,啪地落在地上。
深夜的路燈照亮它身上的鱗片,那是一片片淬着黑光的細小蛇鱗。流浪貓已經在瞬間跑得無影無蹤,驚慌得差點在逃竄中滿地打滾。
守在宿舍門口的柴犬忽然站了起來,抖動一身的毛發,嗚地低鳴。
黑蛇潛藏在灌木的影子中向前滑行。
夜巡的保衛科人員在校道上茫然回頭,發現路面空無一物之後,低頭問自己的精神體:“怎麽了?”
他的獵犬豎起了耳朵,驚疑不定地看着昏黃冷清的校道。
黑蛇行進速度極快,終于抵達教師宿舍的時候,它停了下來,仰起蛇頭,像是在辨別方位。
沈春瀾房間的窗開着,紗窗很松,輕易就能推開。
因為向導和哨兵沉睡時意識松懈,精神體總會在此時出現在房間裏。沈春瀾的天竺鼠正在床頭練習攀岩,嘴裏咬着一顆榛子。
窗戶傳來很輕的推動聲,天竺鼠吓了一跳,轉頭時只見到一道影子水一樣滑過牆壁,落到地上。
它的榛子咚地落在沈春瀾頭頂,但沒有把沈春瀾驚醒。沈春瀾在沉睡中微微皺了皺眉,下意識縮了縮腳。
黑蛇已經蜿蜒纏上了沈春瀾的腳踝。
作者有話要說: 黑蛇:暴露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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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今天就讓雪豹來表演節目吧,一分鐘自拍表情挑戰!
一分鐘後,觀衆:它沒動。
曹回:動了啊,豹豹已經笑了一百次。
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