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鈴草(三)

“母親,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啊······”人還沒進來,聲音倒先傳了進來。

秦媽媽觑着寧老太太皺起的眉頭,心裏暗嘆一聲,退了出去。

這廂田氏一頭紮進東次間,撲倒在寧老太太腳下,攜着帕子,繼續哭天搶地:“母親,您可要給淑姐兒做主啊。”

寧老太太轉着手上的碧玺佛珠,看不清喜怒:“哭天搶地的做什麽,我又沒死!”

這話說的重了,田氏跟掐了脖子的母雞似的,一口氣梗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憋的臉都紅了。

半晌,抖了抖帕子,在一旁坐下,兀自抽噎着。

“說吧,有什麽主讓我做。”

“既然母親讓媳婦說了,那媳婦也就不客氣了。都是一家子姐妹,平日裏有些小吵小鬧也是正常。可再怎麽說,端姐兒也是姐姐,怎麽能對淑姐兒動手?”田氏想到女兒剛才狼狽的樣子,心裏一陣不痛快。

老太太并不說話,只垂了嘴角,看這個兒媳婦。

這就是田氏和方氏的不同。

她敢打包票,這會怡姐兒回了熹樂居,方氏只會罰她,然後,讓怡姐兒好好反思,到底錯在了哪裏。至于田氏,只會把過錯往別人身上推,從不會反思自己。

她有些頭痛,當初,怎麽就選了田氏這個人兒做兒媳婦。

寧老太太沉默不語,對于田氏來說,好似得了鼓勵,她繼續一股腦的往外倒:“端姐兒自打從蘇州回來就一直養在老太太身邊,咱們阖家上下,也都體諒她身子不好,處處疼着她。可姐妹間一言不合就動手,哪裏是大家閨女該有的······”

“你住嘴!”

嘭的一聲,一個青釉蓮瓣茶碗在田氏腳邊炸開,吓得她猛然住嘴,驚慌失措的看着寧老太太。

“就是像你這樣,處處掐尖好強,心思狹窄,才教壞了淑姐兒好好的一個孩子!”寧老太太恨不得撕下她一塊肉來:“你還有臉說什麽大家閨女,說什麽規矩,你倒給我說說,侯府裏的規矩,你做到了幾條?!”

田氏嗫嚅了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淑姐兒才幾歲?!你自己聽聽,她滿嘴裏吐出來的字眼,還不是你這個當娘的不謹慎,管不住自己的嘴,讓淑姐兒學了去!”寧老太太想着淑姐兒說的那些話,哪裏是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說的出來的:“你倒是有本事,瞧不上人家毛家。”

寧老太太喘了口粗氣:“毛家是皇上禦筆欽賜的皇商,那一挂義字旗到現在還挂在毛家的祠堂裏。你看不上毛家,我倒要問問你,你到底是瞧不上毛家,還是瞧不上聖上的決定?!”

田氏委頓在地,哆哆嗦嗦不敢開口。她不過是眼熱毛家三五不時的往府裏送東西,心裏不爽快才說了那麽幾句,哪裏敢扯上聖上的決定。

看見田氏這樣子,寧老太太眼底閃過一絲悲憫,但很快又被掩了去:“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武寧侯的爵位是老大的,你自然比不上。可老三一家,你還是能比上一比的,對不對。你眼熱毛家太太隔三差五的往這送東西,眼熱一家子老小都把端姐兒捧在手裏。可你是不是忘了,毛家往這送東西,哪次少了你的了?端姐兒讓家裏人喜歡,那也是她乖巧懂事,自己掙來的!”

田氏羞的滿臉通紅,一個字兒也蹦不出來。

寧老太太繼續語重心長的看着她:“老二家的啊,我也知道你不容易。老二是個不夠上進的,對你也不夠知冷知熱。也就是因着這一點,這府裏幾個媳婦,我對你也是多有憐惜,平日裏小打小鬧的,也就過去了。可今日我要把話給你說清楚了,你自己好生思量一下。”

“咱們做女人的,沒幾個是真正能指望丈夫過活的,兒女才是真正的依仗!蘭姐兒雖然性子清冷了些,可是個好孩子。至于淑姐兒,年歲還小,脾氣能改,規矩也能學。府裏的孩子,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把孩子教的好了,以後才能有指望。你說是不是?”

想到自己兩個女兒,田氏心裏流過一絲暖流。她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女兒就是她的命,是她一輩子的指望。

“現在是我還活着,咱們府還沒分家。可我若是不在了呢,若是分家了呢,怡姐兒和芳姐兒自是不擔心,她們怎麽都是侯府的閨女。端姐兒呢,還有爹娘照顧,也差不到哪裏去。但你的兩個孩子呢,老二官位不顯,你又沒有了侯府這顆大樹傍身,你讓淑姐兒和蘭姐兒上哪裏去找好婆家?!”

說到這裏,寧老太太覺得田氏有時候真是一根筋。

她也不想想,以後姑娘們長大了,是要出去走動的。是跟着她出去有臉面,還是跟着大兒媳婦方氏出去有臉面?!她這樣掐尖好強,若是方氏是那種小肚雞腸記仇的人,吃虧的還不是她們娘仨?!

寧老太太的這番話,對于田氏來說不啻于一兜涼水澆了下來,澆的她透心涼,也澆的她清醒了過來。

她撲到寧老太太的腳下,抓住老太太的裙角:“母親,是我錯了。是我豬油蒙了心,自己小心眼。您放心,以後我一定不這樣了······”

寧老太太握着她的胳膊扶她起來:“你啊,你是做母親的,立身要正,謹慎得當,孩子們耳濡目染,才能好好的長大。以後,切莫再出現今日這樣的事情。若是再有,不管是你,還是淑姐兒,我都不會輕饒,你聽到了嗎?!”

田氏忙不疊的點頭:“母親說的,我都記下了。”

“行了,記下了就回去吧。”

田氏兜着眼淚和寧老太太辭別,剛剛站起來,聽到寧老太太冷肅的聲音:“蕭姐兒病的夠久了,也該好了。你要是養不好,就放到我這裏養。”

田氏哆嗦了一下,猛地明白過來,忙不疊的道:“蕭姐兒就是前幾日染上了風寒,吃了藥這幾日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怕她再複發,才多拘了她幾天。想來過了今天,也能好利索了。”

“嗯。”寧老太太耷拉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好了就好。小孩子家家的,多活動活動才好。多出來走一走,身子自然就好了。”

寧老太太雖然沒有明說,但田氏知道她的意思,自然也不敢違背。只點頭應下來,繞出東次間,從明堂裏出來。眼瞧着老太太房間裏伺候的幾個大丫頭都站的遠遠的,知道老太太給她留了臉面。但臉上仍然不好看,匆匆攜了丫頭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邊寧老太太教訓田氏,端和自然是不知道。她跪在佛堂裏,跪滿了整整一個時辰,最後連起都起不來了,還是花媽媽把她抱了起來,心疼的不得了。

初初花媽媽是陪着端和一起的,豈知中途她想着給端和炖的藥膳,就讓碧波在那頭守着。哪只她這邊還沒回來松柏堂,那頭端和就打了起來。

端和這邊跪夠了時辰,起來了也顧不得察看膝蓋,掙紮着就去找老太太。可真和老太太隔着一層梨花木架子的時候,她又心虛膽怯了,悄悄的掀起了半個簾子,探頭探腦的往裏看。

寧老太太原本正靠在姜黃色的引枕上閉目養神,耳朵裏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睜眼就看到了跟偷燈油的小老鼠似的端和,正一臉忐忑的看着她。

她心裏一軟,沖端和招招手:“過來。”

端和眼睛一亮,挪動着小短腿就往裏頭沖,脫了鞋子往炕上爬,期間碰到了腿,也顧不得了,一頭紮進了寧老太太的懷裏。

“祖母~~~~~~”

寧老太太摸着她毛茸茸的頭發,低低嘆息一句:“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嗎?”

“知道了。”現在想來,她其實是太沖動了,即便不是大家門的小姐,市井街頭的姑娘,也沒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想來是自己孩子做久了,連脾氣都往回長了。“是我不該動手的。”

“你是有錯。”寧老太太也不客氣,直接說道:“今日這事,源頭的确在淑姐兒。但到了最後,你卻是錯處最大。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好生幹脆的一聲。

“既然錯在別人,你能做的就是順勢而為。即便是忍不住了,也不能像今日這樣愣頭愣腦的撞上去。這世間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千千萬萬種,像你這樣沒腦子往上沖的,是傻人才幹的。”

不對啊,這畫風不對啊。端和愣愣的看着寧老太太,怎麽思索都覺得祖母這話,明着是在罵她笨,暗裏好像不是這個意思的呢!

“聽不懂也沒關系,只記在心裏,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的琢磨。”寧老太太低頭看一眼懷裏的小孫女,繼續說道。

“祖母說的話,我都記得了。以後一定乖乖的,聽祖母的話,不淘氣了。”端和乖巧的說道。

寧老太太點點頭:“端姐兒,我且再問你一件事。即便是今天淑姐兒沒鬧出這一檔子事,只看你手上的镯子好看,你會不會給她?”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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