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孫策的開竅速度D字打頭
孫權的開竅速度G字打頭
策瑜掉線一章,下章回來
吳主告訴你什麽叫我 掰 我 自 己(不是
孫權步行推着陸教授的輪椅回了療養院。一路上參天樹木夾道而清幽,鳥鳴與陽光呼應,他開始反思自己對待陸遜的情感。
千年來,有愧疚,有遺憾,有不解。于是他找尋了千年,終于在二十一世紀第一次與暮年的陸遜轉世相遇。這時他的靈魂早已永遠地停留在了十八歲,是那個他最懷念的、前有無限江山後有長兄庇護的好年紀,而他發現當他以這樣一個清醒的年輕人身份去面對年老時的陸遜時,再也沒有了三國時期兩人晚年互相折磨時的那種混沌無力感,而是看得更加清明——也更加心疼。
他想,我終于揭開混沌,看清了你暮年時的樣子。
他又想,那麽撇開這份龐然大物一樣的歉疚,自己對陸遜還剩下什麽情感?
其實放在當年,自己對陸遜這個人的喜歡就應當遠勝過宮中嫔妃才是。那個年代女子至多是紅袖添香,重臣才是心懷抱負的君主的手足。作為吳國地位最高的祖傳上班族他每天思考的無非是鄰國關系、君民關系、君臣關系,足足可占用他三分之一的思考時間,四舍五入就是他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想陸遜;而這個年代又講究戀愛自由,感情不再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事情,而是兩個平等靈魂之間的事情。當他們的思想、性格、抱負都如此契合時,那麽豈不是可以認為,自己對陸遜......
孫權一個走神,讓輪椅壓到了一顆小石子,整個輪椅趔趄一下,他趕緊把它扶正,冷汗涔涔:“抱歉!”
陸教授難得責備地回望了他一眼,孫權又被這一眼給噎住,撓撓頭繼續小心翼翼地往前推。
不經意間,療養院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孫權把陸教授安置回房間的落地窗邊,細心地找來了一條薄毯蓋在老人膝蓋上,又一一拆開紙袋把那些茶葉、糕點一類的小禮物展示給他看,陪了大概一兩個小時之後才禮貌地道了別。
踏出房間門時,一個人正好要進來的人恰好與他擦肩而過。兩個人對視一眼均是一愣,随後那個男生轉身一摟孫權的肩膀把他推出了門外。
兩人在走廊上站定,孫權揉了揉眉心:“好巧啊同學。”
“我說你還真是來得好勤,”男生的年紀看上去跟孫權的外表年紀一般大,他正把手裏提着的自動甩水水桶放到地上,雙手抓着拖把往水桶裏摁,“要不是覺得你這個人看着還挺人模狗樣的,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暗戀陸教授。”
“......”孫權無語了片刻。面前的男生大概是除了自己和教授的學生以外,唯一一個會定期來這個療養院看望陸教授的外人。二人時不時會撞到一起,一來二去也能勉強算是能搭上話的熟人——只不過孫權不能與現世人産生過深的交集,兩人注定不能深交罷了。說來也巧,這貨是朱然轉世,這一世現在還是個在校大學生,如果不是孫權選擇成為一名光榮的無業游民的話,恐怕兩人這輩子還有可能會是同學。而他來看望陸教授、還為療養院義務打掃衛生的理由更是神奇——因為他畢業後打算去當一個為人民服務的消防員,履歷上需要這麽一個社區服務志願者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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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命運這東西喜歡開玩笑,當年跟陸遜一起火燒七百裏連營的朱然朱義封,這一世居然想去做消防員,孫權頭一回聽他說的時候訝異得合不攏嘴,總有種游戲裏狂劍士專職多次最後居然轉成了奶媽的......奇妙感。
“哇你不是吧,真被我說中了?忘年戀啊你,可以兄弟。”男生見他沒有反駁,驚訝地挑了挑眉,手持拖把開始幹起了活——既然站在走廊上說話,那就剛好從這裏開始拖地。雖是為了履歷而來,但他幹起活來還是很認真負責的。不過顯然他也是當玩笑話講,自己揭過了這個話題,“不過哥們,我得提醒你一句......”
他小心地瞄了一眼掩着的房門,輕聲道:“你以後估計也不用來幾次了。”
孫權靠在牆壁上的身子一僵:“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教授可能......”男生一手扶着拖把,一手在空氣裏胡亂攤手,做着糾結的手勢,“......沒多少時間了。你懂我意思吧。”
孫權垂着眼眸沒有說話。朱然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瞥了他一眼,他總覺得這個人身上的氣質不對,跟他在一起,其實很難有那種同齡男生之間随意就可以勾肩搭背、插科打诨的感覺。他覺得這個人身上的氣質很糾結很矛盾,既成熟又青澀,既像是最世俗的普通人,又偶然間會流露出有一種凡人所沒有的尊貴感、疏離感——比如現在。
“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孫權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麽一句話,比起疑問句倒更像是肯定句。
“嗯......其實我覺得,療養院的人應該也有所感覺......”朱然一邊拖着地,一邊斟酌着這話該怎麽表述,“我這麽說你別生氣啊,總覺得你在療養院領導的眼裏,應該是所有人中,最讓人不想去接觸的一個,還有,對陸老的感情最特殊的一個......說不上來是哪種特殊……他們懷疑你是陸老的私生子,我倒覺得不像……但反正,”他撓了撓頭,又說出了這句金句,“你懂我意思吧。”
到底還只是個大學生,說話十分坦誠。孫權挺感謝他的這份坦誠,也因為他是朱然的轉世而倍感親切,于是主動按了按男生的肩膀:“沒事,別介意。”
他的眼角餘光在走廊另一頭的一根柱子上擦過,那個白裙小護士就悄悄站在柱子後面,見孫權瞥過來又往裏挪了挪。
孫權朝朱然真誠地笑了笑:“那——你慢慢拖,我就先走了。”
他話一說完,擡腳就往水桶邊緣一踩,然後拔腿就跑。朱然吃了一驚,翻倒的水桶提前把他拖地要用的水給倒得滿地都是,潑在他的褲腳上也濺在孫權自己的鞋子上。僅僅是愣了一秒,朱然閃電般笑罵了一句“我靠”,操起拖把就追打而去。兩個青年一個喊着“給我站住別跑”,一個喊着“略略略有本事來追我啊”,在走廊上笑嘻嘻地打打鬧鬧了好一陣子。
這一刻,隐形的、數以千計的年齡隔閡好像忽然被抹平了,一切像是被時光抛回了二人在東漢末年的同窗時代。
躲在柱子後的小護士見此情景,掩住小嘴“噗嗤”一聲笑了。
房間裏的陸教授迎着落地窗外的光線,也微微翹起了嘴角。
孫權總算是結束了這場酣暢淋漓的水仗,提着濕透的褲腿走到療養院大門口時,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而快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見小護士急匆匆地追了上來,姣好的面容因為奔跑而變得紅撲撲的。
“如果陸教授......的話,”她的胸脯因為喘息而微微起伏着,到底還是顧及孫權感受沒有說出那個詞,“你以後就不會再來了嗎?”
孫權低頭看着她一雙明亮的美目,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在他看來實在太過好懂,裏面飽含的期待與不舍讓他心頭沉甸甸地一軟。
在發現孫權只是看着自己,遲遲沒有答複之後,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咬着下唇深深地低下了頭,臉頰變得緋紅:“那個,其實我一直......”
冰涼的掌心落在她的發頂,溫和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她錯愕地擡起頭,要說的話的後續也就被這樣溫柔但不容置喙地打斷了。
“我跟你們不是同類人,身上背負着沉重而孤寂的輪回使命,是不可以跟凡人談戀愛的。”孫權正經而鄭重地解釋道。
小護士櫻唇微張,再一次震驚地看着孫權面不改色、神情坦然地說着這種中二爆棚的話——這個人平時總是動不動就暴言,言論無一不是又變态又中二,感覺不真實得好像是從什麽電影或者漫畫裏走出來的角色,随時随地消失都不奇怪......但內裏卻有種無形而強大的吸引力似的,是那樣的可靠又惹人注意、讓她也忍不住為之動心。
“......我知道了。”明白自己的心情已經被拒絕,小護士長睫微顫,擡手小幅度地沖他晃了晃,依依不舍地告別,“……再見啦。”
“嗯,那我走了。”孫權笑了笑,擺擺手後轉身朝門外走去,忽然又停下腳步,側過一點臉開口輕聲道,“謝謝你,練師。”
小護士茫然地擡起頭:“你叫我什麽?”
回答她的,只有風吹動樹林的聲響。
——十幾個小時之後,月黑風高的淩晨,孫權把自己挂在療養院圍牆的欄杆上,深刻地懷疑着人生。
他真是服了自己,今晚又一次嚴重失眠,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召不出來夢裏的那個青衫書生。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告訴他現在、此刻一定要去見陸遜一面,這促使他又一次驅車來到了療養院大門口——而另一層直覺又告訴他,不要去深究這個直覺有何深意,你會很難過。
深夜裏沒人來給他開門,他只能咬咬牙翻牆進去。好容易落到了地面,孫權放輕腳步穿過長廊,蹑手蹑腳地推開最裏面的那個房門。
月色如洗,落在老者的銀色鬓發上。這一次,輪椅沒有朝向落地窗外,而是面朝門口的他,似乎已然等候多時。
“教......”孫權猝然開口,空氣寂靜了一瞬,他猶豫了,“......伯言?”
寧靜的月色流瀉滿地,像是碎片式的光芒一樣耀眼。半晌,老人才嗓音低沉地開口:
“果然......在你眼裏,我一直是另外一個人吧。”
孫權怔住,不說話了,只是慢慢低下頭。他覺得夏夜果然還是夠冷的,以至于自己手腳都有些發涼。事實證明,有些東西,從一開始就不配抱有期待——只是唐突而無用的妄想而已。
逝去就是逝去,輪回就是輪回,不該有的記憶永遠都不會有,這就是生與死的冰冷。陸遜是正常轉世的幸運之人,而他才是那個被時光遺忘的不幸者。不幸者在幸運者的身邊強行陪伴了一年,其實已經相當于在天地法則的邊緣反複橫跳。如今又一句脫口而出的“伯言”,簡直是在挑戰天意的權威。
“其實你知道......推走我的輪椅的那個時候,除了‘夠了’之外,你還說了什麽話嗎?”老人的聲音聽起來愈發蒼老,語速很慢,咬字也不甚清晰,“你還說,‘伯言,我們走’。”
孫權勉強一笑:“是嗎?”
房間再次陷入長久的寧靜,像是整個空間都被推進歷史長河的深水裏,所有聲音的傳播都變得艱難。老人是研究三國的教授,“伯言”是誰的字自然是再清楚不過。而聰明人之間又常有一種暧昧的默契,一方有所猜測,另一方察覺出對方有所猜測,于是便省略了交換彼此猜測的階段,保留着某種充滿不确定性的朦胧感,直接跳到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麽?
一年下來,孫權頻繁地光顧這裏,送補品、陪聊天、陪散步,有時還會不動聲色地墊一墊療養費,這也就是那陸家的兩個兒子雖然警惕孫權,但又不好真的拉下臉來勒令他不許再來的原因。小護士常常也會好奇孫權沒事就挂在嘴邊的“無業游民”身份究竟是否屬實,既然能出得起此地如此高昂的療養費那又為什麽不換一輛好一點的車、換一身高級定制的西裝而不是身上這套一看就是地攤出品的二手貨——事實是當然不真,有着千年的智慧與經歷,找工作、掙錢甚至是獲得一定的社會地位對于他們這些英靈而言都并非難事,但這些通通不是他人生的重點。
一年下來都遲遲沒有問出口的疑惑,才是他人生的重點,是他重新踏入正常輪回前的全部意義。
那句話終于湧到嘴邊,他飛快地上前三步,反倒像是毫無準備、臨時起意一樣地脫口而出:“你覺得陸遜陸伯言的一生有什麽遺憾嗎?”
這一刻,倒真像是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在學業上碰到了什麽究極疑惑,連敬語都跑到腦後就迫切地追問自己的導師了。
陸教授緩緩地仰起頭,慢慢靠在椅背上,月光為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發梢鍍上一層蒼涼的銀輝。良久,他才合上雙眸,輕輕開口:“您覺得,孫權孫仲謀的一生,有什麽遺憾嗎?”
此話一出,一切重歸寧靜,了無聲息。
孫權周身顫抖一下,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跌倒一般地在輪椅前單膝跪下。他伸手探了探陸教授的鼻息,手頹然落在那件白日裏自己給對方披上的外套上,緊緊攥住......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慢慢滑下。
“沒關系。”他嘴唇微顫地低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語,“沒關系伯言,是我來遲了......我還可以等。我的疑惑還沒解決,我還不會消失,等你下一世......”
他猛然清醒過來,知道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可能只是老人突然病發而導致的無呼吸無意識狀态,他得叫人來,先送進醫院搶救再說......他撐着地面爬起來,撲向床頭的警鈴,卻在那前一瞬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攥住。動作很輕,卻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至尊......”
孫權猛然一震,瞳孔瞬間縮小,像是被狠狠釘在了原地,連回身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臣......”蒼老而極緩的聲音穿越千年,穿越風煙,與多年前的那道嗓音重合得一般無二,清晰地傳入孫權的耳膜,“……已經不恨你了。”
那只手漸漸落下,輕輕與薄毯一撞。吳主驀然回身,月色蒼涼如洗,輪椅上的人再無動靜,一切都皈依至深至遠的寧靜,仿佛任何回光返照的奇跡都未曾發生。
白茫茫的空間內,孫權提着龍袍狂奔。他撲到青衫青年的書桌前,雙手往兩側一撐,氣喘籲籲道:“你說的是真的麽?”
面容俊朗的青年微微一頓,終于肯停下寫字的動作,左手扶着右手手腕擡眸:“什麽是真的?”
太久沒聽到過這道聲音,孫權像是被這句話中熟悉的嗓音給逼出了眼淚,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
“你不恨我,”他像是剛剛逃難回來一樣,喘着粗氣有些狼狽,但眼底盡是決然和興奮,配合着眼淚簡直像是個剛剛報完仇的紅眼殺人犯,與此地歲月靜好的氛圍格格不入,“你說你不恨我了,是真的?”
“唔……還是有一點兒的吧?”陸遜提筆作思索狀,但這已經讓孫權喜上眉梢了——起碼他此刻對自己說的話比過去一千八百年加起來還要多,很快陸遜又正色道,“若是至尊允許我在您臉上寫字,那麽這一點點恨意大概也就發洩掉了。”
“好啊,”哪知孫權一把攥住陸遜握筆的手腕,一下子拽到自己臉邊,“快寫!”
陸遜微微睜大了眼睛,孫權自己也愣了一下——兩人的鼻尖此時距離極近,他甚至能看清陸遜瞳孔的變化。明明是在夢中,他卻覺得陸遜的手腕仿佛有實感、有溫度。兩張極其年輕的臉近距離相對,所有的悸動都被坦然擺在明面,一切皆有可能。
他們确實曾那樣年輕過,但時代的束縛、紛飛的戰火和朝野的傾軋埋葬了那些數以萬計的可能——所幸的是千年之後,天意又讓它重現,給了它美好的新生。
若是此時孫權能有點自知之明,那麽他就會知道自己竟微微臉紅了,被淚水沖刷過的地方閃着亮晶晶的痕跡。但顯然撥開雲霧見青天的喜悅沖淡了他的自知之明,孫權雙手忽然摁住陸遜的肩膀,一千八百多歲的人竟然像個小男生一樣紅着臉将鼻尖又湊近了一些,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問出了一個單純到過分的問題:“伯言,你若是不寫,那我現在可不可以......”
這一刻陸遜的眼睛又睜大了一分,像是瞬間反應過來了什麽,臉色緋紅着脫口而出:“慎行!”
他用毛筆敲了孫權的手背一下,一切再度化為泡影,被拉拽回現實。
孫權正跟随着擔架跑着,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東西順着他年輕到過分的臉頰淌下,沿途滴落了一地。若不是醫院裏的人個個都行色匆匆,莫約會被他這邊笑邊哭的表情吓得不輕。
沒事的,沒事的伯言……他低頭望了一眼擔架上的人,就算這一次你挺不過去,我一定還可以找到你。
所以,不要怕。
擔架專用的加長型電梯敞開大門,孫權護着擔架進入電梯,同時電梯裏的一名身着白大褂的年輕男子從中疾跑而出,踏着熹微的黎明與他擦肩而過。
在那慢動作般的一瞬,孫權仿佛有所感應一般,臉上驟然露出有些不可思議的神情,錯愕地順着那人的背影偏過一點頭:“……公......績?”
“林醫生,搶救室這邊!”有人在遠處焦急地喊,電梯門就此合上,徹底阻擋了他的視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