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聽牆角這種缺德事兒被發現,饒是極光守護者也不好意思再多呆,孫策于是索性離開了咨詢所,被周瑜打發去買明天的食材。
他騎着輛摩托從市區穿過,恰好經過林醫生所屬的那個醫院,也就是陸教授離開的那個醫院。英靈告別了生老病死,對醫院這種地标式建築也不甚了解,如今他卻覺得宇宙萬物都有玄學,忍不住放慢車速多看了兩眼這棟神奇的建築。
這家醫院口碑不錯,卻并不很靠近市中心,因而周遭大小商店都有,小攤小販也有。孫策任由摩托慢速滑行而過,欣賞着這世間的一切煙火氣息,不料一個駐足在商店門口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個看着就絕非善類的少年,一頭鋼針似的桀骜短發很适合去當周刊少年Jump漫畫的熱血邪惡混亂系男主,外套懶懶散散地用手拎着搭在肩頭,一只手臂勾着個籃球,正在那裏……看花。
孫策擡頭望了一眼招牌,沒錯,這是家花店。而少年低頭看花的樣子……還不能說是猛虎細嗅薔薇,而是認真得像是要跟花收保護費,而對方寧死不從一樣。
孫策略感驚訝地摁下剎車,他覺得自己好像猜到了這是誰。
或許氣場相合的人便是如此,即便前世從未見過,今生相遇,還是能一眼斷定對方的身份。
……何況這個人還是後世諸多同人作品裏自己的僚機,想他在多少文裏左甘寧右子義,駕着七彩祥雲朝公瑾而去,實在是想不神交已久也難。
只是沒想到這回對方年紀還這麽小,本以為僚機會是大型戰鬥機,結果居然還只是小小的遙控無人機,這感覺多少有些新鮮。
他在心裏一笑,本也不覺得是很難得的事情——陸遜這一世與孫權相遇時都有七十了,甘寧就算是襁褓中的嬰兒都不奇怪。他随意地仰頭看了一眼後方的醫院大樓,這麽說還蠻巧,興霸這一世與公績也有些緣分,只是随便在路邊停駐一下便剛好在公績工作的地方......嗯?等等?
公績剛剛說,自己喜歡了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小鬼。
興霸這一世,恰好年輕到還處于小鬼的階段。
公績在這所醫院工作,興霸出現在醫院門口。
三國時期的人即便正常踏入轉世輪回人生軌跡也還是會因為某種冥冥之中的力量而被吸引到一起。
推理結果呼之欲出,孫策猛然一抓自己的頭發:“搞毛啊這也太刺激了——”
他頓了頓思緒冷靜了一下,心裏生出些想法,于是摩托油門一踩,到少年身後才猛然一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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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麻煩給我拿朵花!”
花店老板應聲:“行嘞,您要什麽?”
“拿枝玫瑰吧!連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都來給對象買花了,咱們成年人也得搞點浪漫啊,不然還不如人家出息。”孫策故意這麽說,想看看甘寧會是什麽反應。
少年果然慢悠悠地斜了他一眼,面容倒是很大氣的那種帥,只是上吊的眼角多添了一分狠戾。
他用雙指夾下嘴裏咬着的電子煙,往口袋裏一塞,接過花店老板包好遞過來的一大捧造型精致、一看就很高大上的深藍玫瑰,轉身時懶洋洋地瞄了孫策一眼:“別找茬。”
同時接過老板遞過來的孤零零一朵玫瑰的孫策:“......”
過分了好嗎!小小年紀玩這麽大是要追誰呢!
他把那枝玫瑰橫着往嘴裏一咬,掏出手機飛快給周瑜編輯了一條短信——他覺得正在充當情感顧問的周瑜有權利、且必須馬上知道這則重要訊息:“公瑾,公績喜歡的人是興霸,但興霸剛剛買了一大束玫瑰不知道是要送給誰!”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周瑜揚了揚眉梢,“你說的是,‘喜歡’?”
林醫生嘴角微微僵了一瞬,飛快地點點頭,似乎所有的坦誠已經在看似淡定的上一句話裏透支幹淨了。
“那麽,”周瑜說,“或許那孩子本身就是個好孩子,乖巧聽話的孩子讨人喜歡很正常......”
“不。他是個小混混。”林醫生果斷表示對方離“乖巧聽話”差了十萬八千裏,“還是個頭目。”
“不良少年身上也可以有閃光點,想必他的品格......”
“很讨人厭,很頑劣,總是惡作劇,尤其是針對我。”林醫生打斷了周瑜的自欺欺人,“您不用再強行理解成別的意思了,我說的喜歡是......狹義的,非廣義的。”
“明白了,就是......想跟他談戀愛的那種感覺吧。”周瑜機械地将十指相扣,被迫在上任第一天就把職業素養傾巢調動,用以維持溫和的笑容,心想公績這一世居然是個抖M麽?
“所以您明白了就不用再說出來了!”林醫生猛地擡起手,看上去很想捶一下桌面,最後還是因為覺得這麽做太過幼稚且不禮貌,在落到桌面前緊急剎車,強行緩沖成輕輕把拳頭放在了桌上,五指卻緊緊握起,周瑜總覺得他臉色有點微紅,“我知道這很不好,但是能怎樣?有些念頭一旦冒出來……”
就沒法再忽視了,只能壓抑到死去為止。
“不管怎麽樣還是感覺自己是個變态。”林醫生微微仰頸,面朝天花板閉上眼睛,似嘆似笑道,“那可是初中生啊。”
周瑜:“……”
你不提還好,一提我也有點這麽覺得了。
林醫生猝然沉默了,似乎千挑萬撿也挑不出一句應該繼續說出口的話,索性一邊喝茶一邊垂眸不語。周瑜感到桌面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于是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孫策的短信內容招呼都沒打就跳進了視野:“公瑾,公績喜歡的人是興霸,但興霸......”
周瑜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再次失聲:“......”
搞毛啊這也太刺激了!
後面的內容因為長度問題而在屏幕右端自動隐去了,但前半句已經足夠讓人喝一壺。而且他不敢想象“但興霸”後面還能是什麽內容......但興霸不解風情?但興霸嚴詞拒絕?但興霸其實喜歡的是外星人而不是人類所以沒辦法接受這份心意?
好像即便是這樣,也不如前半句來得刺激。周瑜這麽一想反而還放松了下來,把原本該被破摔的破罐子又給扶穩了。
無論“但興霸”怎麽樣,前半句的“公績喜歡的人是興霸”都主謂賓完整,是個沒有歧義的句子,也是他眼下要解決的既定事實。
“你之前說他恨你,”周瑜回過頭去提出了這個重點,“是因為病患家屬的緣故嗎?”
醫生目光閃動了一下,似乎是在暗贊周瑜的敏銳,也似乎是同時勾起了自己內心那些不好的回憶:“嗯,他的母親......沒能撐過手術。......我很遺憾。這麽多年來我有想着要主動去照顧他些什麽,可是得到的反饋都是負面的,反而讓自己......陷了進去。”
“我沒辦法再不去在意他,沒辦法再不去關心他。就像你在路邊撿到一只流浪的小狼狗,第一次冒着被咬傷的風險去喂食了它之後,以後再經過那條路都會克制不住地去尋找它......感情上養成了習慣的事情,想要剔除比戒煙還難。而且沒有電子煙這種替代品,只有硬生生地克制,或者活生生地剮去。”
“喂,你跟夠了沒有?”抱着籃球和玫瑰花的少年轉過身來,他站在夜色中的小區籃球場中央,沖夜色更濃處的一輛黑色摩托不重不輕地喊話。
“這是你家?”孫策停穩了車子,熄火下車,沒有急着動身,而是就着車身一倚,“有沒有大人告訴過你,被陌生人跟蹤的時候不要直接回家暴露住址?”
“嚯,老子家裏既沒名酒名畫,也沒親人父母,有什麽可擔心的。”少年滿不在乎地咧了咧嘴,彎腰把玫瑰放到地上,活動着胳膊朝他走過來,“那有沒有小朋友告訴過你,打架之前別把摩托熄火,不然到時候落荒而逃都來不及?”
“等會兒。”孫策朝他一指,“誰說是來跟你打架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把球拿上,我們打這個,來不來?”
“你買了花對吧。”見少年微微一愣,孫策舉起自己手中那朵孤零零的玫瑰,霸氣得仿佛舉起了能征服全世界的閃電權杖,直視着他繼續說,“假設,這場比賽中,只有贏了的人才有資格去給想告白的對象送花,你不想戰勝我嗎?”
“你想跟老子‘鬥牛’?算你有本事。”少年狠戾一笑,拍着球走了兩步,把球往孫策身上一甩,“你防我!”
夜色正好,初上的華燈照得球面都泛起微光。孫策單手抄過籃球,雙手握住微微調整了下角度。兩人視線一對,沒有任何言語地同時動了起來——孫策将球抛給少年,少年接住球後傾身運了起來,一對一正式開始!
周瑜默然了,似乎是被什麽給震撼了一樣,忽然心生萬分感慨,覺得天意簡直不可思議到了一定地步。
三國時期甘寧骁勇善戰、輕俠果敢,卻在投奔東吳前與淩統結下殺父之仇。
如今的林醫生年輕有為、意氣風發,卻因為不可抗力而成為了少年眼中與母親之死脫不開幹系的仇人。
而他們又因為某種契約般的聯系,緊緊相偎,生死相依。
他錯了嗎?他們錯了嗎?
天意究竟是充滿赤裸裸的惡意,想要讓他們一直冤冤相報、互相折磨下去,還是試圖通過這樣一種角色互置,以期......他們能夠理解彼此的立場,感受對方曾感受過的一切,而最終達成諒解?
周瑜一時也無法拿定主意。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天意大概沒有料到面前這位俊秀的醫生會産生這樣的感情。這是千年轉世輪回中,唯一出了差錯的一環。
“我沒辦法直接勸你什麽。”周瑜開口了,聲音清冷悅耳,“我不是PUA①,沒辦法給你出謀劃策追人,甚至沒辦法幫你決定該不該追、該不該喜歡——這都是你自己的問題。我只能向你保證,你沒有錯。病人離世不是你的錯,陷入喜歡也不是你的錯。”
“謝謝。不過其實......我不是來咨詢感情的。”林醫生往椅背上一靠,輕聲道,“那點破事我還是自己處理好了......這個地方是讓人來舒緩壓力的吧,我也是為此而來的。我的壓力不是因為擔心我自己,而是因為擔心他。事實上,不是他的仇恨讓我難以承受,而是他如此用力地恨着我這件事本身......讓我受之不起。他用他的一整個青春來恨我,根本就不值得。”
“他那麽年輕,年輕到我對他有點什麽想法都得小心翼翼的地步......他值得用更好的東西來填滿他的青春,而不是用我這個仇人的身影。”
“正是這一點,讓我坐立難安。”
周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站在夷陵城牆邊看着夕陽灼燒天際,錦衣銀盔的甘興霸從另一側躍上牆頭,大喇喇地在牆上躺靠而下,仰頭灌了自己一口酒道:“周将軍這次替我解圍,不如再幫我出個主意,讓我這人情欠得徹底些。”
“哦,什麽呢?”周瑜微微偏過頭,高處的風極盛,鼓動他的每一處衣袂,餘晖在他高挺的鼻梁鍍上的光輝如面盔般巋然不動。
“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讓那家夥減輕對我的仇恨?”甘寧單手轉悠着酒壺,眯起一只眼睛看着夕陽,“倒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他。”
“仗呢,要開開心心地打。敵人呢,要痛痛快快地殺。那小子還年輕着,日後要替東吳背負的事情多了去了。讓老子這片鴻毛占了他太多力氣,不值當。要是因為我而活得不痛不快的,這小子以後怎麽為主公扛起東吳的未來?——罷了,将軍,這次你沒帶他來吧?”甘寧自嘲地輕聲哼笑一聲,“不然我還真是怕自己沒死在曹仁手裏,倒是會先被那小子一刀剁了。”
“興霸啊,你倒是給我出了個難題......放心,子明建議留公績在後方守衛,我沒帶他來。”
周瑜從回憶中擡起頭,深深地注視着面前的醫生。
你知道他在千年前與你有同樣的想法嗎,公績?仇恨是一種那樣狹隘的東西,他不懼馬革裹屍、血染沙場,自然也不會懼怕真有一天葬送在你手裏。他懼怕的,是你用恨意困住了自己。他懼怕你,這才是真正的理由。
孫策往側面一閃,擋住少年運球的去路,嘴角一勾:“讓我來看看你有什麽非表白不可的人?”
“別逗了,”少年喘息着冷笑一下,一個瞬息間右手球切換到左手又晃回來,幾步上籃跳投——被孫策從側方一掌扣下,他猛然轉身,“我本來應該很讨厭他的!”
“‘本來’?那就是——”孫策迅疾地将球運向三分線,哈哈大笑聲被劇烈運動給壓回胸腔裏,但笑意仍然從不連貫的話語裏冒出得明顯,“——現在很喜歡喽!”
兩人一搶一過接近了對面籃板,孫策在三分線上一個急停雙手投籃,被一躍而起的少年指尖蹭到了球面,改變航向的球擦着籃筐飛過。
“現在喜歡,又怎樣。”二人不約而同暫停了方才動如脫兔的節奏,少年接下球後一邊一下一下地拍着,一邊轉過臉來冷冷看着他,“每當我想再靠近一點時,親人被送進太平間推進焚化爐燒成骨灰的情景就會出現在眼前——腦海裏有個聲音對我說,你也該長大了,該把強行甩給別人的鍋收回來了,不是誰都那麽好心肯替你那點悲哀的心思背鍋的;另一個聲音卻說,不可以啊,如果我找不到一個可以恨的人,那我該恨誰,命運嗎?恨命難道他媽的不是發生在一個人身上最搞笑、最軟弱的事情嗎?”
“他已經用他的方式包容了我這麽久,害得我都沒法好好喜歡他,如果我還要索取更多,”少年惡狠狠地擦了一把通紅的眼眶,“豈不是很不要臉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淩統拈弓搭箭,箭尖輕顫着越過城牆,遙遙指向那躺靠在牆頭上喝着酒與周瑜對話的男人,如血的殘陽刺痛了他半張臉。他不是沒想過依主公之意徹底放下仇恨,只是此念剛起,父親被射中面門倒下、自己在亂軍中拼死奪回父屍再親手用白布将之蓋上的場景便鞭笞着他的靈魂。明明只是一時立場相悖,明明只是各為其主奉命殺敵,可是如果不恨甘寧,那又該恨誰,蒼茫大地上還有誰能接住他淩公績的悲憫與憤恨,一個小小少年失去父親的痛苦與孤獨?
孤獨與痛苦沒了支點,是會将一個人壓垮的呀。
冷汗洇濕了淩統的額角,流過他鎖定甘寧眉心的微眯的眼。淩統捏着箭尾的手慢慢、慢慢放松,羽箭随時會離弦,直取殺父仇人的面門。
“——倒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他。”
箭的離弦之勢停住了。
混蛋。
他緊咬牙關,聽甘寧說完全部的話,弓猝然往上一移然後松手,離弦之箭直沖遼闊的夕陽而去,沒入蒼茫的樹林中。
混蛋。狂徒。惡匪。
他無聲無息地把弓背回身後,轉身步下城牆,忽然意識到之前周瑜的手似乎一直按在劍柄上,是一個警惕的姿勢。
“——我沒帶他來。是公績自己提出要來的,至于是想來救你還是想來殺你,我也無從得知了。”
淩統沒忍住轉身回望了一眼,發現周公瑾伫立在城牆邊注視着自己的背影微然而笑,在落日的餘晖裏诠釋了一位東吳領軍者閉口不言的溫柔選擇。見他回望,便在甘寧看不到的死角裏,朝他輕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林醫生看着周瑜的表情,忽然笑了:“不用回答我什麽,我之前跟任小姐說的其實不是同一件事,跟她我只談了我的夢境。”
周瑜愣了一下,眸色深了深——倒是很少看到淩公績的這一面。他也用十指交疊抵着下巴笑道:“那為什麽要跟我說這個呢?”
兩個人的身份一個是周瑜一個是淩統轉世,當年全是血裏翻滾的武将,如今雙方居然都平和溫雅地坐在辦公桌兩邊交談相對微笑,周瑜為了配合今晚的職業臨時戴上了一副寫作優雅博學讀作斯文敗類的金絲邊眼鏡,林醫生要不是被少年搶了眼鏡的話原本也該如此......總之怎麽看怎麽是個新時代的衣冠禽獸組合。
“不知道呀,或許因為這方面的話題同性之間比較好交流?”林醫生似乎要失笑,又似乎嚴肅得很,“想說的話找人傾訴出來,感覺确實要好得多。”
“這就很好。那麽夢境又是指?”
“古戰場。”林醫生說,“我幾年前開始不斷地夢到同一個古戰場的畫面,非常真實且血腥。我夢到自己浴血殺出重圍,身邊的戰友與我共同對敵,為我擊鼓助威。那個人在硝煙中轉過臉來,與我說的那個小家夥長得特別相似,像是他成熟版的樣子,可靠而英勇。現在想想,我做那個夢,大概就是在他母親動手術的那段時間裏,從我與他第一次見面開始的。”
周瑜靜默片刻,而後颔首:“你找到那是哪一場戰役了嗎?”
“逍遙津。”
醫生的語氣沒有任何不确定成分在裏面。“前不久附近那家療養院裏一位七十多歲的病人來複查時住過一段時間的院,我路過他的病床時無意中瞄了一眼他正在看的電視,是老年人尤其喜歡的三國,當時正好演到這裏。于是我回去查了一堆資料,篤定這就是我夢裏的那場戰役......”
“雖然不太敢相信,但我在想,既然您也出現在了這裏,”他微微咬着點下唇,似乎自己都很艱難地才說服了自己,“那是不是說明,其實我是......”
“不可說。”周瑜打斷他。
林醫生倏然止住了話。
“沒有記憶,意味着沒有猜測。”周瑜的聲音篤定無比,如同幹脆的冰塊擲地有聲,“順其自然,面對嶄新的開始吧,林先生。”
“我的普通話很标準,”新上任的心理咨詢師又眨眨眼睛,“前後鼻音分得清。”
林醫生怔然望了他好一會兒,半晌才淺笑道:“......我明白了。那麽,也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今天很感謝您。”
他點頭致了個意,推開椅子站起身,準備離開。
“你曾經......活得很累。”周瑜忽然開口,摘下的金絲邊眼鏡握在手裏,微擡的雙眸因沒有鏡片的阻擋而變得更加明晰——整個人再往靠椅上一倚,英俊的容顏自然地一舒展,便不再像殘陽如血的城牆上那位飽經磨砺的冷傲将軍,而是個羽扇綸巾的風流名士了,“被仇恨和壓抑折磨着,就像現在的他一樣。但依我之見,如果你真看他不順眼,就不該急着跟他搶這個遭罪的資格,不是麽?”
“......那是當然。”醫生扶着椅背,低聲一笑,“這回輪到他了。小爺好不容易過得輕松點,當然得先把我自己的給爽了,那家夥的死活我才不管呢,對吧?”
年輕男人走得幹脆利落,像将軍上戰場,又像醫生奔赴手術臺。周瑜知道,一個本就明朗又成功放下心結的人,連走路風格都是會輕快許多的。
“一千八百年前沒有這個詞語,如今倒是有貼切得不能再貼切的詞彙來形容這樣的公績了。”周瑜淡笑着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默默想,“還是那麽傲嬌啊。”
球洞穿籃筐的那一刻帶起一陣令人快意的撞擊聲,少年在籃板下背對着孫策落地,伸手一抄接住了落下的籃球:“喂,我贏了。”
他恢複了那副冷靜又吊兒郎當的樣子,仿佛前幾秒還紅着眼睛跟一個陌生人大吼大叫自己心路歷程的小鬼不是本人似的。
“恭喜啊。”孫策甩了甩手,暗道這運動果然是年輕人玩的玩意兒,自己放着今晚喬小姐的直播不看陪人在小區裏打什麽夜球,“準許你去告白了,要不然還是告訴我一下,那花你到底要送給誰?”
“呸,老子告白還用得着你批準。”少年跟此等臉大之人講話毫不客氣,末了突然又氣急敗壞起來,“誰說我是要告白?這是答謝醫生的——”
“嚯,你家病患答謝醫生用藍玫瑰?挺浪漫呵,醫院院長同意你撩他下屬了麽?”孫策樂了,小鬼就是小鬼,老成裝得及其有限,前世是大型戰鬥機也沒用,“不過看你這麽拼呢,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了——”
他突然伸手一拍,從少年手裏打掉球,一個迅疾的運球沖向對面籃筐,起跳扣籃一起呵成。
“說的什麽話,男人在遇見喜歡的人的時候就是該不要臉的啊!!”
球被猛然按入籃筐的那一刻,發梢、衣擺連同心髒都在夜風中飛舞。孫策驟然睜大了眼睛,在半空中清晰地看見那朵被他置于摩托後視鏡中的玫瑰——不久前周瑜也曾在那裏插了幾乎一模一樣的一朵,從小喬手裏買的。花瓣上的露水被路燈照耀,黑夜裏鑽石般奪目。
假如真的要打贏這場球賽才有資格告白,那麽進球的那一刻心裏想着的人,不就該是期許去告白的人嗎?
他想告白的人,是周瑜?
“咚”的一聲巨響傳來,方才落下的籃球蹦了幾下之後,竟然砸在了球場邊停着的一輛車的車蓋上。遠處傳來保安正往這裏趕來的動靜,這一塊都屬于富人區,随便一砸都是豪華跑車,不是姓瑪的就是姓布加迪的——車蓋當然是不會砸壞的,但是保安的一陣批鬥也是不能不躲的。
“喂,不要臉的男人,你快跑吧。”少年朝孫策惡劣一笑,居然還特意揮了揮手,“我住這兒他動不了我,但是揪着你罵一頓還是可以的,說不定還能因為擾亂居民休息罰你的款。哎呀,誰讓你熄火了來着。”
孫策:“......”萬惡的資本階級!
“那這場結果怎麽算?”他跨上摩托将它喚醒,沖少年一擡下巴。
“能怎麽算?雙贏咯!”少年沖自己的便宜球友一挑眉梢,驕傲霸道得又像是當年河道裏那個輕俠豪奢的水賊領袖了,“你那邊也有個不告白不行的人吧!那就再比比看誰先拿下啊!”
TBC.
別比了,拿下趕緊的
①PUA:Pick-up Artist,搭讪藝術家,泛指很會吸引異性,讓異性着迷的男女們。有PUA甚至利用自己系統化訓練得來的高情商騙財騙色,或唆使他人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