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桶金

“客官, 往哪裏去?”

“去相河村。”

“客官是買賣人吧,從這裏一直往東走, 就是相河村了。”

“嗯, 我知道, 來碗茶。”

“客官可要嘗嘗酸梅湯,這也是相河村的宋四郎做出來的, 酸酸甜甜可解渴了。”

茶攤頭家遞給宋河一杯湯飲,暗紅色的, 湯水随着步伐晃出漣漪,映出他的滿臉胡渣。

蔡二郎和姜五郎跟着石三郎去建火牆了,他按捺不住,想回去先看看。從城西到城東, 那蔥油餅也好, 油條、澆頭湯餅也好,還有那白饅頭和豆沙饅頭,都是自己見所未見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無一不烙着宋四郎的名字。

他本來想着,自己和二弟都不在,阿娘年紀大了,家裏一定艱難。他先在城裏找個活, 賺上一點錢帛再回去,也好讓他們高興。可兩年未歸, 大塗縣竟是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這茶攤上賣的,都是自己從未喝過的飲品。

宋河一口喝幹那杯酸酸甜甜的酸梅飲, 踏上回家的路。

兩年前,恒州還不在義成軍的控制下,朝廷強制征兵,農戶身體強健又多老實聽話,自然是首要目标。

當時,他們那一片的青壯年被征走十之七/八。大家雖是一同走的,但被分去了不同帳子,老鄉們的下落他一概不知,連他二弟也是。

他入伍後,随軍征讨挑起天玺之亂的丘山叛軍,被其義子李興的義成軍所俘。幸而當時丘山被其親子所害,李興手下将領尹戎趁亂發難,殺了李興取而代之,他們才躲過了被活埋的命運。

後來,尹戎與朝廷談判,要求将恒州等七地歸于義成軍轄下,朝廷同意後,他放下兵戈歸順,義成七州的百姓才終于迎來太平日子。

如今義成名義上歸順朝廷,實則擁兵甚衆,根本不聽朝廷節制,稅賦等也一概不交,甚至修改了戶籍制度。按本朝律法,農民一旦離開土地成為流民,那便與賣身的奴隸等同,可任意殺伐,而尹節度使則下令流民可入客籍,三年後轉為主戶,這項法令一出,其他藩鎮甚至關中一帶的流民也相繼湧入義成七州,大大增加了該地人口。

不但如此,尹節度使還下令,放了一批被強征的兵士退伍還鄉。宋河便是這其中一員。

這從縣城到相河村的路,可比兩年前熱鬧多了。宋河一路走,路上見到許多背着竹簍,或挑着扁擔的小販,甚至還有趕着騾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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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兩年前的大塗縣,根本找不出幾匹騾子。

就算有,那也是傅家、汪家那樣的大商戶才用得起,哪是這樣的市井小民能擁有的?

這些商販背的挑的東西也各不相同。

比如前面那個寬肩的男人,他挑着兩個用草繩兜住的壇子,像是酒壇。而迎面走來的那個婦人,前後都背着背簍,簍子裏填了幹草,還蓋着被子,被子漏出一點縫隙,看那材質竟然像是竹蒸籠。

宋河想起石三郎曾與他說過的,猜測壇子裏應該是豆油,而那蒸籠大約是裝着饅頭一類的吃食。

此時正巧路過一個村口,只見那婦人一拐彎走了進去,就聽那方向有人喊:“可是相河村的饅頭?給我來一打!”

一打饅頭十二個,據宋河打探到的價格,怎麽也得五六文錢。

這喊話的難道是哪個富戶?

可這帶最出名的張富戶并不在這個村,除了他,誰還能有這般豪氣,随随便便花個五六文現錢買吃食。

宋河忍不住去瞧,卻見圍着婦人的并不是什麽富戶,是個穿着普通的麻布衫子的大漢。他之後,還有一個老婦,一個小郎君過來,一開口都是四個八個饅頭,他們還提了麥子,應該是拿來換的。

那一升升麥子若是做成面餅子,省着點可以吃上十天半月的,他們卻眼都不眨換了才夠一兩天的饅頭。

他從軍營出來,這一路上經過不少村鎮,大家夥兒的生活是比兩年前好上不少,但卻絕沒有見到像這樣寬裕的。

剛才在縣城時他就有所察覺,湯餅攤子明顯變多了,還有那炒菜攤、油條攤,都是人流不斷。還有人擔着油、擔着柴走街串巷,聽石三郎說,因各家都盤了炕建了火牆,城裏的柴禾都小漲了一番,又多出不少周邊村子來城裏賣柴禾的。

看來,這的确是比旁的地方要富庶許多,只是他還在的時候,大塗縣并沒有什麽特別的,難道是因為他四弟折騰出來的那些東西?

宋河還在家時,與四弟交流不多,他這個弟弟雖聰明,卻幺蛾子太多,他看着頭疼。沒想到,他這讓人頭疼的幺蛾子,也有一天能讓家鄉變得富庶起來。

走進相河村,那更是熱鬧了,村口來往的幾乎都是生面孔。

路過周家的院子,裏面晾着一排排白色的兜袋,看不出是什麽。周家的男人跟他是同一批被征走的,不知道回來了沒。

他張望了兩眼,周家媳婦和周大郎似乎都不在,只見一個面生的小郎君從屋裏出來,沖出院門。

宋河連忙叫住他:“勞駕,這家人呢?”

“你找周大嬸?領蠶繭去了。周大郎不在家。”褚寧說。他該去饅頭作坊上工了,這會兒手上提着他的寶貝菜刀,急吼吼地要跑。

宋河警惕地打量他,他從戰場上下來,自然不怕這區區菜刀,可周圍的人似乎也不在意?

“你住這家?”

“對啊,你有什麽事嗎?”褚寧打量了一眼這個滿臉胡渣的男人,看起來不太像商販。那些個商販從來都直奔宋家的作坊,鮮少在村裏晃蕩。

宋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幹巴巴地說:“沒事。宋家可還住在原來的院子裏?”

“那是自然。”褚寧古怪地看他一眼。他快遲到了,南管事要求遲到的人遲多久就罰站多久,他可不敢耽擱,轉身走了。

宋河覺得,自己對家鄉有些陌生了。

他走到自家門前,推門而入:“四郎?三娘?”靜悄悄的,沒有人,只有兩只母雞在竈間外散步。

“阿娘?”他往裏走,推開正屋的門,傻眼了。

灰撲撲的地面不見了,地上鋪着清爽的席居,正中間有個圓形的木制矮桌。左側的牆面突出來一塊,高度到腰,大約是他張開雙臂的長度,這應該就是石三郎所說的火牆。右邊則是個大木架,木架子分成兩層,下層鋪了床單還放着一床被子,上層也是,中間還有木梯相連,看起來像是兩張相疊的胡床。房間的牆上,甚至天花板,都塗了一層保溫用的花椒泥。

這……還是他家嗎?

宋河久久回不過神來。他走之前,他們家徒四壁,地上什麽也沒鋪,正屋睡覺的地方只有一張草席,吃飯時碗筷都放在地上,并無矮桌可用,冬天圍坐在簡易的火爐邊,被煙熏得眼淚直流,可不曾見過火牆。

宋河脫掉鞋,抖抖衣上的塵土,才敢走近屋內。

另一廂,宋菽将榨油剩下的豆餅弄碎,與麥麸拌在一起,放入木甑中以大火蒸煮。

這是他無意中看見的一個制作醬油的法子。

一般來講,醬油需要用黃豆釀制,可這法子只需榨油剩下的豆餅與麥麸,蒸煮後拌醬曲發酵,再放入醬缸中曬上幾月,便能釀成。

這是元明時期楔式木榨盛行後,民間出現的制醬方法,後來這種榨油的古法逐漸少用後,這制醬的法子便也很少被提起了。

也不知道這法子行不行得通,反正豆餅麥麸都是現成的,他又找來了制曲的古法,便打算一試。

豆餅與麥麸蒸過一個半時辰後,宋菽将他們取出,放在竹簸箕上晾涼少許,又拌以醬曲,才放到饅頭作坊的竈間裏,借着那兒溫暖濕潤的環境發酵。

竈間裏只有兩個工人,院子裏也不見宋阿南的身影,說起來,三娘和六娘也不在,這樣的情況倒是少見。宋菽在作坊裏轉了一圈,如今蠶絲被作坊有彭婆婆管着,饅頭作坊用有宋阿南看着,豆油作坊有郭老大,他每天只需要去這幾處轉一轉露個臉就好,可比之前趕工月餅的時候輕松許多。

若醬油能成功釀制出來,便又能成立一家醬油作坊。

說起來,這裏雖沒有豆類釀出的醬油,用豬羊肉釀的醬清卻是有的,宋菽之前做月餅時,肉餡中便拌了少許,如今的肉饅頭中也有。但因是肉類做的,價格昂貴,要大批量産出更是困難,普通人家很少用。等醬油做出來,輕易便能取而代之。

宋菽正想着,只見宋六娘心急火燎地沖進來。

“阿兄阿兄阿兄回來了!”她拉住宋菽的手就往外跑。宋菽被她拉着,心裏納悶,他不就在這兒,什麽叫阿兄回來了?

宋菽被她一路拽回家,卻見三娘五娘七郎還有宋阿南都在,程二娘抱着一個胡子拉碴的高大男人,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怎麽回事?”宋菽走到阿南旁邊。

宋阿南看他一眼,說:“阿兄。”

名義上,宋阿南是他弟弟,但這小子從來不喊阿兄。這突然來一句,宋菽聽得渾身舒坦,正想誇兩句,突然反應過來。

宋阿南這不是在叫他。

那個胡子拉碴抱着程二娘的男人,真的是他阿兄——宋大郎,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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