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五桶金

嚴卓出身滄州嚴家, 家族歷經數朝,雖比不上出了許多宰相皇後的楊氏, 卻也是那些個樹小牆新的暴發戶所不能比拟的。

他家重詩書禮教, 講究科舉出仕, 可他卻偏愛算學。嘉王朝之前的數個小朝代雖然短暫,卻頗為重視算學, 稱得上百家争鳴。可嘉王朝視這些均為小道,他這個出身于本朝的算學愛好者, 可謂投晚了胎。

不過還好,天玺之亂八年,皇室衰微,豪門世族的勢力大漲, 原本已經頗具規模的科舉形同虛設, 他家那些詩書全沒了用處。他借口外出游歷謀求官職,一路來到了恒州,這一路上他當過私塾先生, 做過賬房,實在找不到活時,也賣過力氣。

一得空,便拿出随身帶着的幾本算學書潛心研究, 生活雖不比家裏舒适,卻逍遙自在。

除夕前, 他在恒州城得了一竹牌。

賣那竹牌的小販說,它出自大塗縣宋菽之手, 上面的符號是數字,若能讀懂便可參悟天機,像那宋四郎一樣拿出千百樣世人從未見過的新鮮事物。

小販所謂的天機,嚴卓半個字都不信,但數字一說卻着實吸引了他。

這上面刻有三個符號,形狀不一。第一個符號仿佛悠閑戲水的天鵝,第二個符號像一只葫蘆,第三個最妙,像睡倒後筆畫溢出的三角形。若這些筆畫簡練,形狀優美的符號真是數字,那将它們運用到算學中,又會是一番新的氣象。

嚴卓買下竹牌,花掉了身上僅有的錢,在除夕之夜抵達相河村。

他聽來往這裏的小販說,村口不遠有個挂了青布幌子的小院,可在那裏租個鋪位落腳。于是,他便在周媳婦的西屋住了下來。第二天,他本想立刻拜訪宋菽,卻想起這天是初一,大夥兒都要拜年,這時候上別人家去讨論算學未免遭人嫌棄。

這麽一拖,便拖到了初六。

他打扮整齊,帶着他那一箱算學書,在周媳婦的帶領下來到了宋家的院子前。

“周嬸子,四郎出去了,在地窖那頭。”三娘應的門,對周媳婦道,她瞄了兩眼嚴卓,這男子打扮清爽,穿着棉麻的圓領衣袍,中衣露了一圈領口,是綢緞的。

“喲,那可有些遠了。”周媳婦看嚴卓,“我那兒還有些活,實在走不開,要不你自個兒找過去?”這相河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外鄉人還是很容易迷路的。

“你跟石三郎他們去吧。那裏在建新的作坊,工人有些多,四郎讓把午飯直接送過去呢。”三娘說,豆油坊那方向果然過來幾個漢子,領頭的正是石三郎,他們拎着扛着桶啊鍋的,的确是要去送飯的樣子。

三娘跟石三郎說了,他打量了嚴卓兩眼:“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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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嚴卓肩膀一聳,把他的竹箱背好,跟上了石三郎他們的腳步。

除夕後便立春了,天氣漸漸暖和,那蒜黃和黃豆芽雖還有銷路,卻也不可能再賣到一兩黃金這麽多,只是比旁的蔬菜要貴上一些,尤其是黃豆芽。

因着價錢下調,立春後逐漸有村人也開始擔着黃豆芽和蒜黃外出叫賣,普通農戶也終于得以嘗嘗這價比黃金的冬菜了。

地窖之上那土地原就不是什麽沃土,宋菽也幹脆不種東西,而是蓋起了新的作坊。

這片作坊比之豆油坊還要大上許多,除了幹活的地,他也規劃了吃飯和睡覺的地方。他的作坊越開越多,如今已有一些外村來做工的,這些人的家離得遠,若想用他們,包住是最好的。這些從外村甚至外鄉來的人,他們自家那兒不像相河村,幾乎沒有額外賺錢的法子,所以對工錢的要求倒比本村人要低上許多。

更有過幾個半大小子來問,只要包吃包住,不拿工錢也可。

對許多吃飯都吃不飽的人家來說,有吃有住已經很好了,有沒有工錢反倒成了其次。宋四郎聲名遠播,是出了名的厚道人,不少人把給他做工看成了一條好出路。

宋菽本還愁着,本村鄰村的生活越發好,工人的工價便得漲。他如今還能用碳補這樣的名頭,可三兩年之後,未必還糊弄得了。控制成本總是每個當老板的必修課,這下得知遠方還有數不盡的人想來此做工,心下一定,放開手腳建了個大作坊。

至于要幹什麽,除了擴大豆油醬油和蠶絲被的産量,他也有些其他規劃。

“這上頭便是了。”石三郎他們帶着嚴卓來到地窖口。這裏人來人往,有不少小販來買了蒜黃與豆芽擔出去叫賣,望海樓的車也剛剛來過,才離開。程二娘正忙着,六娘也在此幫忙。

嚴卓順着石三郎指的方向看,陡坡之上一點不比下面冷清,一個穿着青色衣袍的小郎君背對他站在坡上,手裏拿着一張圖紙與旁邊的大漢說着什麽。

這麽大一張圖紙,可得不少錢啊。在外游歷許久的嚴卓,早沒了世家公子的纨绔習氣,接地氣的很。想他在家時,每天練字就能耗去十幾二十張白紙,離家後,他每每要做些算學題,都不舍得買紙來做演算,常常找塊小石子在泥地上比劃,或者在找塊大石坐上面,閉上眼腦補,好似冥想一般。

能拿這麽大一張圖紙的人,必定是宋四郎了。

果然,石三郎帶他上去後,便指了那小郎君,叫他去找。

宋菽這裏千頭萬緒,正是忙的時候。他在這裏規劃了兩處作坊,還有集體宿舍、食堂和倉庫,在這幾乎只有家庭式作坊的時代,可稱得上工業園了。

後頭的一處木匠坊已經蓋好,那裏砌了高高的土牆,從外面是看不見裏面的。彭師傅帶着另幾個從其他村找來的木匠,還有兩三個鐵匠正加緊趕制代耕架。宋菽一個文科生搞不來現代機械,這兒也沒相應的動力源,只好退而求其次研究了下明清時代農耕文明發展至巅峰時,搞出來的一些大型農具。

這代耕架便是其中之一。

而這另一處正在造的作坊則是要搞紙坊。宋菽快被這裏高昂的紙價弄瘋了,他從現代來,早就習慣有啥事情記一筆,有啥想不明白的搞個思維導圖,這寫寫畫畫都得用紙,在現代不是負擔,在這裏卻是個窮三代的大坑!

招工的消息他已經放了出去,會有來往的小販替他帶到其他鄉村去,等着紙坊造好,人也差不多該到了。

造作坊用的工人有之前挖地窖的,也有采冰的,因為天氣暖和了,這活又不特殊,工價定得不高。所以也并不太搶手,反正宋菽只要人夠就可以,之後作坊的用工自有外來的工人補充。

“您這是在建啥?”嚴卓過去,瞧了兩眼他的圖紙。乍一眼還過得去,但觀那筆鋒,肯定沒好生練過。

“作坊。”宋菽頭也不擡,研究着圖紙。他這兒的都是粗人,幹力氣活行,做建築設計就沒譜了。之前的那些作坊院子都是農家常見的,大家熟能生巧,可這回他的設計有些複雜,建築內有走廊,還有多個大小不同的車間,他的圖紙又業餘得很,一造起來便漏了陷,這會兒正想着怎麽亡羊補牢呢。

“您這圖紙似乎有些不對。”嚴卓說。算學用途甚廣,他在學習中多方涉獵,對建築也略通些皮毛。皇宮是造不出來,但搞個稍複雜些的作坊倒也不難。

“你懂?”宋菽立刻擡頭了。

“略通得些。”嚴卓說,他比宋菽年紀大,也高一些,這會兒見他終于有空理會了,立刻雙手合抱前推,作了個揖,“宋四郎,幸會,我名叫嚴卓,字逸之。我在恒州……”

“幸會幸會。”宋菽滿腦子作坊的事,聽了名字便沒耐心往下,“你可能幫我建這作坊?”

嚴卓話說到一半被打斷,卻有些高興。他還愁怎麽與宋菽攀上關系呢,沒想到宋四郎卻自己問上了。

“當然。”嚴卓用力點頭,“你圖紙給我看看,我幫你修改。”他連忙拿過圖紙,就怕宋菽反悔。

嚴卓這麽積極,宋菽也一時摸不着頭腦,這待遇還沒談呢,就着急幹起活來了也不怕被坑。

“可有筆墨?”嚴卓從圖紙裏擡起頭。

“有有。”可人家積極為他幹活,宋菽當然得全力支持,當下就把他帶到一處簡易的棚子裏,那裏面有一條長桌,還有幾條長凳,桌上有筆墨紙硯。“這裏的紙筆都能用,你可是要修改圖紙?”

“嗯。”嚴卓心裏飛快計算着,這會兒顧不上再多說話,拿起筆墨便開始修改。

他的毛筆是結結實實練過的,那一筆一畫遒勁有力,可比宋菽的蝌蚪爬要賞心悅目。他修改起來極快,還會在周圍寫上一些數字或記號,時而又跑去看一番地形,太陽落山時,那新的圖紙也大功告成了。

“不錯不錯。”宋菽贊不絕口,這圖紙比他的要詳盡,許多需要計算和測量的地方,也比他要專業得多,“對了,你叫……?”

宋菽一時想不起來他叫什麽,有點尴尬。

“在下嚴卓,字逸之。”嚴卓絲毫不以為意,“來自滄州,前些日子無意間得了一塊竹牌,但上面的符號在下看不懂,想請教宋四郎一二。”

這下,嚴卓總算有機會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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