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
包金祿一巴掌拍劉小五的後腦勺兒上,怒道:“滾!爹他娘的還有亂認的!你咋不認我當爹呢!”
衆人嘿嘿一樂,時包金祿的弟弟包銀祿從旁悄聲把劉小五的椅子給撤了,劉小五給衆人倒完了酒往後一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惹得衆人一番哄堂大笑。
劉小五被衆人鬧慣了,也不惱,自己揉揉屁股站起來,也跟着尴尬地咧了咧嘴。
因又提了自己這心結,李大寶心裏不痛快,可也不好表現,也只跟什麽也沒看見似的,把杯中才倒滿的酒又一飲而盡。
包金祿見他這光景,只道:“咋了大寶?你小子今兒可喝了不少了,咱哥兒幾個這是喝酒樂呵樂呵,可不興喝悶酒的啊。”
李大寶撂了酒杯,随口回道:“誰他娘的喝悶酒了,咋的,我喝你酒你心疼了?”
包金祿聽出李大寶話沖,也只假做不察,随口道:“不心疼,擱別人我是不肯的,咱哥兒幾個誰跟誰啊!只要不是喝悶酒,咱敞開了喝。”
劉小五知自己剛剛那句玩笑話把包金祿和包銀祿兄弟倆得罪了,只想着趕緊找個話茬兒把剛剛那事兒岔過去,這會兒想也沒想地接口道:“金祿哥,我知道大寶他為啥不高興。”
衆人都望向劉小五,但見他嘻嘻一笑道:“大寶他必是聽說趙家大少爺的小老婆有喜了,所以不高興了。”
衆人聽了均有些尴尬,心道這劉小五不愧是出了名的二楞,誰不知道張秀兒跟李大寶退親,改嫁趙家大少爺做妾這事兒是李大寶心裏的一件恨事,平日裏就是包金祿哥兒倆都不敢拿這事兒在李大寶跟前兒提,他倒敢拿着來說笑。
一時間衆人誰也沒敢接茬兒,但見李大寶卻并未如料想那般發怒打人,只随手把手裏的花生往劉小五身上一扔,道:“娘的,你倒敢尋你爺爺我的樂兒了。”
衆人見李大寶并未真的動怒,這才跟着笑了笑。
劉小五見李大寶并未惱他,卻也來了膽子似的,接着道:“上個月趙家大少奶奶咽了氣,等來年她若生了個男娃,那保準得扶了正,啧啧,那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張家一家子後半輩子都不用愁了啊。”
李大寶早知道張秀兒有喜的事,初時聽着少不得有些難受,可一想她是人家的媳婦兒了,這也是早晚的事兒,若他為這個郁悶,實在是沒出息得很,是以過了初時的悵然之後,也就不想這事兒了。
适才劉小五忽然提了這事兒,他确實有些惱,倒不是因為如何放不下張秀兒,而是惱這劉小五居然敢拿他逗悶子。只他當初被張家退了親,鬧天鬧地的折騰了一個多月,讓村裏人看了不少笑話,如今想來甚覺沒臉,是以這會兒雖是氣,卻也不好發火,只怕顯得他還多計較這事兒似的。故而這會兒聽劉小五說完,不惱也不言語,做出一副事不關己,若無其事的模樣。
衆人見李大寶的光景,都道兩人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縱是當初受了氣,過了這麽久,也都該消了,如此一想,便也放松了心情,試探着聊了幾句趙家的八卦,見李大寶果真不在意的樣子,便徹底沒了顧忌聊了開去。
有說:“聽聞趙老爺和溪水村的顏老爺走得可近了,那顏老爺可是縣太爺的老丈人,因着這個,縣太爺都要給趙老爺幾分面子呢。”
另一個笑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趙老爺和顏老爺關系是好,聽說早些年兩家還想結為親家,後來不知怎的趙家大少爺娶了後來的大少奶奶。顏老爺家的小姐這才有機會嫁了後來來咱這兒上任的縣太爺。雖說兩家老人有些交情,可因着之前這事兒,你覺得縣太爺能待見趙家嗎?要是你怕也不待見自己媳婦兒險些嫁了的人家吧。”
又有一個接話道:“哎!這事兒我知道,聽說當年是顏家小姐得了重病,趙老爺這才給兒子另說了親,結果沒兩年顏家小姐的病好了,正趕上新上任的縣太爺到顏老爺家拜會,一下子就看中了顏小姐,第二天就找人說親去了。”
“啊,要這麽說,這顏小姐倒是因禍得福啊。”
“那可不是嗎,咱們縣太爺可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趙家大少爺哪兒能比呢。”
“真是各人各命,顏家小姐也是重病,結果病愈成了縣太爺夫人,趙家大少奶奶也是病重,結果一命嗚呼了。”
“要我說啊,未必是她自己命不好,保不齊是趙家大少爺命硬,那顏小姐剛要與他說親,就病重了,好歹沒嫁他撿了一條命,結果嫁了他的可不就被他克死了?哼哼,看吧,如今這小的也不知能不能挨得過呢。”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從趙家的八卦又說回到張秀兒身上,時包銀祿接話道:“張家自覺讓女兒給人家做小老婆,自己一家子一步登天了,保不齊就是送女兒去挨克了,別看如今看似風光,往後還不一定怎樣呢。”
他這話多少有些說給李大寶聽,給他出氣解心寬的意思,旁人也多少聽出了他話中之意,跟着附和,唯有劉小五愣愣地接話道:“管他往後呢,就這幾年享的福,就比嫁給咱們這樣兒的強,就是少活幾年也值了!”
李大寶原不太在意衆人說的八卦,可劉小五“比嫁給咱們這樣兒的強”這句話在他聽來,是明擺着諷刺挖苦他,直戳在了他的心窩子上。
包金祿聽着話音不對,便搶先對劉小五玩笑道:“你要是覺得好,回頭把你妹子也嫁到趙家去,也甭給趙家大少爺做小,直接給趙老爺當小老婆,陪他睡覺,你們家別說吃喝不愁,趙家大少爺還得叫你一聲舅舅呢!”
衆人嘿嘿一樂,這話題也就到此為止了,又喝了一會兒,便各自散了回家。
李大寶比往日多喝了幾杯,走路都有些晃悠,再加上心裏有些不痛快,總覺得胸口憋得慌,便忍不住吼了幾嗓子。已是入夜,他這幾嗓子少不得吵了人家睡覺,便有人從院子裏憤憤地罵了兩句,說是哪個倒黴的半夜號喪呢。李大寶暈暈乎乎的,雖聽不太清是哪兒來的罵聲,可也知道是在說他,便也借着酒勁兒,愈發故意地吼了幾嗓子,一路罵咧咧地回家了。
☆、第 9 章
李大寶到了家,胖丫兒如以往那般等着他,見他醉醺醺地回來,連忙出屋攙扶。李大寶一擡胳膊把她甩開,醉道:“我自己會走。”
胖丫兒也只得由着他自己晃晃悠悠地往屋裏走,見他走歪了才去扶他,随即又被他甩開,嘴裏嘟嘟囔囔地像是在罵人,卻也不似在說她,便道:“小點兒聲,別讓爹聽見了,回頭又要說你。”
李大寶聽了這話,似是明白了幾分似的,也就閉了嘴,被胖丫兒護着,一路搖晃着回了自己的屋子,一進屋,也不及脫鞋,一頭栽到了炕上。
胖丫兒連忙上前幫他把鞋脫了,又費勁地把他整個人拽上炕,一邊幫他脫衣裳,一邊随口道:“今兒怎麽喝得這麽醉啊,是有什麽事兒怎的。”
李大寶道:“誰說非得有事才能喝酒,老子就是高興喝。”
胖丫兒道:“就是有什麽高興的也不至于喝這麽多啊。”
李大寶醉道:“怎麽這麽啰嗦,老爺們兒的事兒,你們娘兒們少管。”
胖丫兒道:“我不是管你,是心疼你,喝大酒最傷身子了。”
李大寶道:“你男人身子好着呢!不信你試試……”說着就用力拉了胖丫兒一把。
胖丫兒一個不妨栽到李大寶身上,忙要起身,卻又被他一翻身給壓在了身下,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裳。胖丫兒知道李大寶是醉了,忙用力掙脫,怎奈他力氣大得掙不脫,只好言道:“別鬧了,你這一身子酒氣,我去給你弄條熱巾子擦擦,趕緊歇着是正經。”
李大寶見她掙紮不依,随口道:“咋的,你嫌棄你男人有酒味兒了。”
胖丫兒當他是耍酒瘋,也未答話,只趁他說話的功夫,連忙掙脫起了身。只才要出屋給他去弄熱水,卻被李大寶一嗓子吼得吓住。
“滾!都他娘的給我滾!”李大寶似是忽地來了火氣,大聲道,“什麽酒氣不酒氣的,你是瞧不起我,覺得我窩囊是不是!覺得我沒本事是不是!我他娘的是窩囊!是沒本事!讓人家欺負到頭上來都沒法子應對!就他娘的是個廢物!你看不上我,趁早攀高枝兒當太太去,省得他娘的跟着我受苦!”
胖丫兒被他這突來的火氣驚得吓住,待回過神來,又覺得他這是話有所指,她這些日子心裏本就有猜疑,聽他這話不免又觸動了心事,只覺一下子了悟了:敢情他今日喝這麽醉,卻還是為了張秀兒。
胖丫兒心口泛酸,只覺委屈得很,眼眶子裏不覺蒙上了一層霧水。
李大寶見他這模樣,醉道:“你委屈給誰看,可是我說中了你的心事了!?是嫌我礙着你當太太了?!”
“誰是這個心思了,你冤枉我。”胖丫兒急道,頓了頓,又低低抽泣道,“明明是你賊喊捉賊,心裏惦記着別人……”
李大寶雖醉,胖丫兒這句小聲呢喃卻聽得明白,也清楚地知道她話中所指,忽地火上心頭,只覺在外頭人家拿他打趣,回到家,竟然連媳婦兒也揭他的短兒,嘲笑挖苦他,不由得惱羞成怒,酒勁兒又蹿了上來,忽地吼道:“你再說一遍我聽聽,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胖丫兒那話原也是不敢說出口的,只是這會兒委屈極了,才忍不住嘟囔出來,待到說完自己也後悔了,這會兒聽李大寶竟然連休妻的話都說出來了,吓得愣住了。
李大寶見胖丫兒只呆呆地望着他不言語,只道她是跟自己範擰,心說不給她點兒顏色看看,真要騎到我頭上來了,想着便下了炕,晃晃悠悠地費了半天勁才把鞋穿上。
胖丫兒這會兒已被他吓住了,見他這光景也不敢動作,不知他要做什麽。
李大寶見胖丫兒依舊不過來讨饒,便道:“你等着,我這就找人寫休書去!”說着便作勢往外走。
胖丫兒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跟上去攔着,只才到了他跟前,李大寶忽地一個回身似要說什麽,他晃晃悠悠地站不穩,手臂一揮,小臂正巧打在了胖丫兒的臉上,胖丫兒一個不妨向後趔趄了兩步,磕在了桌角上。臉上一撞,身上一磕,疼得她霎時掉下淚來。
李大寶意識到胖丫兒撞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只他醉着,覺得自己并非故意,也完全沒使力氣,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便也沒在意,見胖丫兒捂着臉靠在桌上,全然不理他,愈發激出些氣來,甩手出去了。
胖丫兒見李大寶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全沒一點兒關心她的意思,加之頭一回挨了李大寶的“打”,身上的疼哪及得上心裏疼的萬一,不禁坐在椅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另一邊,李大寶原是跟胖丫兒說的氣話,只因醉酒卻是越說越氣,到最後只跟中了邪一般,腦袋空空一片,只一個念頭:找人寫休書。
他圍着自家的院子,房前院後不辨東西地轉了好幾圈兒,最後蒙蒙地走到了劉小五家,想着他幼時跟着村裏的周夫子念過幾天書,也算個識字的,便也不顧深更半夜,砰砰地拍起門來。
不一會兒,院門就被他拍開了,卻是也才睡下的劉小五,開門乍見李大寶楞了一下,時屋中父親問是誰,劉小五忙應說是李大寶找他說句話,待屋中的燈滅了,方轉對李大寶道:“咋了,大寶,你這是醉得找不着家了怎的,可是這半宿一直在外面轉悠呢?!讓李叔知道你喝得家門兒都找不着,別說你挨揍,我們也少不得挨罵……”
李大寶揮了一下手,道:“看誰他娘的敢揍我?!”
劉小五見李大寶這樣,便知他今兒個是真的醉了,便道:“得了,你等我穿件衣裳送你回去,別讓嫂子擔心了。”
李大寶原醉得已忘了來意,這會兒聽劉小五提了“嫂子”,又恍然想起,拉着他道:“我就是找你給我寫休書來了,趕緊着。”
劉小五只道他說醉話,道:“什麽休書不休書的,回頭讓嫂子聽見還不得跟你幹仗,你等我去穿件兒衣裳……”說着就要往院裏走,卻被李大寶一把拉住,道:“幹仗?!怎得,你是瞧不起我,覺得我不敢是不是,你看我敢不敢!”說着一個拳頭便朝劉小五面門打了過來。虧得他躲得及時,李大寶又酒醉不穩,這拳頭打了個空,倒帶得自己向前一個趔趄,栽在了地上。
李大寶這拳頭沒打中,自己卻摔了個跟頭,迷迷瞪瞪地爬起來,沖着劉小五道:“好啊,你倒敢打我了!”
劉小五愁道:“誰打你了啊,你自己栽的!”
李大寶哪管這些,只認定自己摔跟頭定是眼前人打他了,不由分說地撲了上去。劉小五連忙躲閃,李大寶連翻沒有打到人,更是惱火,嘶吼了一聲猛撲上去,這下卻是一把攥了劉小五的衣襟,照頭就是一拳。劉小五縱是連忙躲閃,也還是挨了一下,臉上火辣辣地疼。
劉小五心裏又氣又怕,只見李大寶撒起了酒瘋,只怕鬧僵下去自己真要挨一頓好打,忙讨饒道:“得得,大寶哥,你要怎樣就怎樣,你要寫休書,我就給你寫,寫完了你趕緊回家吧。”
“休書?!”李大寶打得正起勁,愣愣地晃了晃,好像在琢磨這兩個字兒的意思,随後把劉小五用力一推,好似反應過來似的,道:“算你小子識相。”
劉小五年幼時跟着村中周夫子念過兩年書,後來他爹見他實不是讀書的料,便沒再送他去了。他識字不多,委實也不知休書要怎麽寫,只想反正李大寶也不怎麽識字,又醉醺醺的也看不明白,況且他這會兒要求寫休書也不過是撒酒瘋,便胡亂寫了幾行字給了李大寶,又怕他不依不饒地再要與他為難,便好說歹說地一路把李大寶送回了家。
只說李大寶回了家,一進屋便見胖丫兒坐在桌邊抽噎,他已懵懵地忘了剛剛什麽事,只想着手裏的東西是給她的,便把手中的紙拍在了桌上,自己晃悠悠地栽到了炕上。他折騰了這大半宿,也是乏累得很,身子才一沾炕,就呼呼大睡起來。
胖丫兒怔怔地望着那張紙發呆,她不識字,卻也知道這必是休書了,驚慌、委屈、心酸,齊齊而來,眼淚複又滾了下來。
☆、第 10 章
次日清晨,李大寶醒了過來,酒勁兒還沒有盡散,這一宿也是和衣而眠,身上難免酸痛。他四下望了望,下意識地開口喚道:“丫兒……”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人應。
他一時仍未記起昨晚的事,只覺頭昏昏的,想着胖丫兒定是起得早,出去忙活了。李大寶又合了眼眯了一會兒,卻總也覺得不舒坦,翻了個身方意識到自己竟然穿着衣裳,甚至連鞋也沒脫。他這會兒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翻身爬了起來,看着四周的一切,愣了好一會兒,昨晚的事雖憶得不全,卻也漸漸想起一些,不由得狠狠地拍了自己腦門兒一下。
他知昨晚胖丫兒受了委屈,心裏很是過意不去,這會兒見她人不在,想她或是故意躲着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出了屋去尋她,猜她大抵是在竈房。可到了竈房裏卻不見人,又瞥見水缸旁的水桶還在,她也應該不是借口打水故意躲了出去,他在院子裏轉悠了一圈兒,沒奈何又回了屋。
他在桌邊坐了半晌,越想越不對勁兒,心裏一陣陣發虛。
是時,大寶娘掀簾子進了屋來,見李大寶一人坐在桌邊發呆,不由得問道:“發啥呆呢,胖丫兒呢?”
李大寶擡頭望了一眼他娘,愣愣地似是沒聽清問話。
大寶娘道:“昨兒半夜你可又是喝醉了回來的?我在屋裏聽你吵吵嚷嚷的,必是醉了,虧得你爹睡得實,要不又得罵你。”
李大寶依舊沒應話。
大寶娘又道:“今兒個大清早的就不見胖丫兒,必是昨兒又伺候你半宿,我才聽竈房有動靜,想着是她去了,我原說她昨兒個要是沒怎麽睡,就讓她多歇會兒,我做飯是一樣的。”說着又屋裏四下看了看,道,“人呢?”
李大寶擡頭望了一眼他娘,眼神中滿是慚愧與不安。
“怎麽了?吵架了?”大寶娘問道,想了想,蹙眉道,“定是你昨兒晚上耍酒瘋兒給胖丫兒氣受了是不?唉!我說你多少回了,怎麽就是改不了這毛病,那酒是什麽好東西?死命往肚子裏灌,回你非為這事兒被你爹打斷了腿就長記性了!”
大寶娘見兒子不言語,只道他知道錯了,便道:“得了,小兩口兒拌嘴難免,一會兒胖丫兒回來你說兩句軟話就得了,下回可不許再這麽喝了。”說完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
“娘……”李大寶終于開了口。
大寶娘被喚住,回身看去,但見李大寶一臉赧色,吞吞吐吐地道:“丫兒她……一會兒……大概……回不來了……”
大寶娘沒聽明白,疑道:“嗯?”
李大寶這才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兒說了個大概,自己如何喝醉了,如何和胖丫兒吵嚷起來,又如何摔門出去找人寫了休書……最後忐忑地道:“娘……你說……丫兒她不會真的拿休書回娘家了吧……”
大寶娘聽了李大寶這些話驚得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待回過神來,上前兩步狠狠捶了他兩拳,氣道:“你這混小子!休妻也是鬧着玩兒的啊!”
李大寶沒躲閃,狠挨了兩下,她娘從小到大對他疼惜得要命,往日裏縱是他淘得緊,氣得她動手打她,也是虛張聲勢,拳頭打在身上撓癢癢似的,可剛剛這兩拳确是實打實地用了力道,李大寶覺得自己這回這禍真是闖大了。
大寶娘罵了李大寶兩句,又想起什麽似的,忙去開櫃子,李大寶也下意識地站起來跟在後面去看。
大寶娘見胖丫兒的衣物果真不在了,心裏登時涼了半截,又急又氣地道:“這個傻丫頭,怎麽這麽實心眼子!”說完又轉身對李大寶拍着腿急道:“你這混球還傻坐這兒幹啥呢!還不趕緊把你媳婦兒給追回來啊!你是真不想要這媳婦兒了咋的!”
李大寶被她娘罵得甚是窘迫,梗着脖子沒甚底氣地道:“有啥可追的……”
大寶娘被李大寶這話氣得說不出話,卻是大寶爹不知何時聞聲進了屋來,二話不說,照着李大寶身上就是兩腳。李大寶這才別別扭扭地追了出去。
一路上,李大寶心裏還存着僥幸,只想着依胖丫兒的性子未必就真能回了娘家,或是這會兒正坐在路邊兒抹淚兒,等他過去找她,可他這一路直到了胖丫兒娘家,也未見胖丫兒的人影,他這心裏又多了些憂心與忐忑,一方面怕胖丫兒真的回了娘家,把事情鬧大;一方面又擔心她萬一沒有回娘家,天兒還沒亮一個人在外頭,不知會不會出什麽意外。
李大寶在門口磨蹭了半天才鼓起勇氣拍了怕門,不多時便有人來開門,來人是胖兒的二嫂,見了門外站着的是李大寶,臉蛋子咵嚓就耷拉下來了。
李大寶見她這模樣,便知胖丫兒定是回來了,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添了慚愧,掃眉搭眼地叫了聲:“二嫂……我……”
李大寶的話還沒說完,院門便被王家二嫂咣當一聲關上了。李大寶被無情地關在了門外頭,卻是半點兒氣性也沒有,愣在原地不知該怎麽辦,過了好一會兒,聽得院裏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忙又往前湊了湊。
院門複又打開,這回站在門口的卻是胖丫兒的大哥王四斤,見了李大寶瞪眼道:“你這兔崽子還敢登我家門!”
李大寶赧然道:“大哥,是我的不是……我昨兒晚上多喝了幾杯……”
王四斤厲聲道:“我原還當你是個爺們兒,幾杯黃湯子下肚就人事不懂了,你說你幹的是人事兒嗎!”
李大寶沒言語,想着讓人家娘家人出出氣罵他幾句也便是了。
王四斤也是知道李大寶的性情為人,不論對錯鮮有聽說他跟別人認慫服軟的,如今見李大寶這般模樣,便道他是真的知錯了,可想着今兒清晨妹子一個人拎着包袱委委屈屈回來時的樣子,心裏又恨又氣,便又狠狠教訓了李大寶幾句。
李大寶自知理虧,也只聽着。
未幾,忽從院裏又起了胖丫兒娘聲音:“四斤!你跟他費什麽話呢!讓你把他打走你沒聽見啊!”話音才落,便見得她攥了根棍子走了出來,後面跟着胖丫兒的二哥王五斤,還有胖丫兒的大嫂、二嫂。
胖丫兒娘才一出院門,不由分說,棍子便朝李大寶身上掄了下來,嘴裏罵咧咧地道:“我掄死你這兔崽子!”
李大寶下意識的躲開,很是窘迫,忙道:“娘,是我喝多了,我來接丫兒來了……”
胖丫兒娘罵道:“你接誰?都被你這混蛋給休了,白紙黑字按着你李大寶的手印兒,哪個還是你媳婦兒?你給我滾蛋!”說着又一棍子跟了上去,卻被王四斤給攔了。
胖丫兒娘瞪着大兒子道:“你攔我幹啥!讓你出來打死這兔崽子,你倒跟他聊上天兒了!混賬東西,你妹妹都讓人欺負成啥樣兒了?你這當哥哥的不給她出氣,倒來攔着我?!”
“娘……”王四斤要說些規勸的話,卻被胖丫兒娘打斷道:“你別叫我娘,我沒你這麽窩囊的兒子!”說完又沖二兒子王五斤道,“他不去,你去!去給我揍死這王八蛋!”
王五斤猶豫了一下,才要接過他娘手裏的棍子,卻被他媳婦兒輕輕拽了一把。
胖丫兒娘瞪了一眼二兒媳婦兒,王家二嫂吓得沒敢言語,卻是王家大嫂勸道:“娘,要打要罵的咱們先進去,這大白天的,讓人家看見不像樣。”
胖丫兒娘道:“我自家門口,我愛打誰打誰!我看誰敢說半句不是的!”
王家大嫂道:“理兒是這麽個理兒,可咱也攔不住那些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嚼舌根子不是?咱還是屋裏說話。”
胖丫兒娘沒再多說,順了順氣,轉身往院裏走,衆人連忙跟上。胖丫兒娘卻又忽地站住,轉頭對李大寶道:“誰許你進來的,你給我滾!”說完頭也不回地進院去了。
李大寶被這麽一呵,臊得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也不理他,跟着胖丫兒娘進了院。
不多時,王家大嫂又開門出來,李大寶趕忙上前。王家大嫂對他雖也沒什麽好臉色,卻也沒開口呵斥,只明知故問地道:“你怎麽還沒走呢。”
李大寶忙道:“大嫂,這回是我的不是……”
“知道錯就好。”王家大嫂打斷道,“回吧,娘在氣頭兒上,你進去也是挨打。”
李大寶道:“是我錯了,也是該打,只要娘打了我能出了氣就行。”
王家大嫂嘆了口氣道:“瞧瞧,這不也是懂人事的麽,怎的一喝酒就耍混呢。”見李大寶一臉的慚愧,又道,“我們家胖丫兒可是從小兒沒受過半點兒委屈的,這回受了這麽大的氣,說是還挨了打?!”
“不是……我真的沒動手打她……”李大寶有些着急,他對昨晚的事兒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也肯定自己并沒動過手,或是不小心碰着了,也全是無心的。
只王家大嫂也不容他解釋,冷語道:“打不打的我們也沒看見,我們只看見我家胖丫兒天兒黑着就哭哭啼啼地拿了休書回來了。”
一句話堵得李大寶又說不出話來,王家大嫂瞪了他一眼,又稍緩了語氣道:“得了,夫妻間的事,我這當嫂子的都算是外人,也評不得什麽。回吧,今兒你是接不走你媳婦兒的,休書都寫了,豈是你一兩句好話就行的。”說完也不管李大寶還要說些什麽,只兀自關了門轉身進院了。
王家大嫂才關了院門,便見弟媳婦兒在一旁招手喚她,待她走到跟前但聞王家二嫂道:“嫂子,當真就讓他這麽走了?”
王家大嫂道:“不走能怎的,他今兒就是在這兒站一天也是白搭,少不得還得叫村裏人看了笑話。”
王家二嫂道:“話是這麽說,可是……真要鬧大了,對咱家也不好不是。”
王家大嫂道:“你怕他真敢一去不回了啊……你放心,你看他今兒這光景,昨兒個必也是撒個酒瘋罷了,定也沒有真的休妻的念想。一回沒接成,再多來幾回就是了,縱然他年輕不懂事,他家裏人能不懂得?”
王家二嫂道:“我倒不是怕這個,我是怕咱娘,咱娘這麽氣,回見他真的走了,可不更得氣了?”
王家大嫂道:“放心,娘還能真讓自己閨女成了下堂婦不成?不過也是出出氣,順帶敲打敲打他,我估摸着再來個一兩次,也就差不多了。”
聽了這話,王家二嫂方長出了口氣。
晚些時候,胖丫兒娘進了胖丫兒屋裏,見她靠在炕櫃上發呆,坐到炕沿兒上道:“得了,你也別委屈了,也怨娘,素日裏只管教你女兒家要賢惠體貼的話,又疼得你受不得半分委屈,倒把你給養成了這嬌弱的性子了。”
“單不說大寶這回辦這混賬事兒,只說你也忒軟弱了些,他醉酒胡鬧寫了休書,你就委委屈屈的接了?怎的不敢跟他橫上一橫,鬧上一鬧?娘不是教你撒潑,女兒家說是要溫柔賢惠,但也不是說只等着受氣不是?他有錯在先,你縱是鬧一鬧,你公婆但凡是明理的,也得說是他的不對,說不得你的不是。”見胖丫兒一臉委屈地望着她,又道,“你這會兒回來也就回來了,要娘說啊,你回來也好,趁機會給他個教訓,好好敲打敲打他,讓他知道你可也不是好欺負的!”
胖丫兒望着她娘欲言又止,胖丫娘見她這般模樣,道:“娘知道你性子軟,受不得他兩句好聽的,娘可告訴你,這回可不能輕饒了他,不讓他跑上幾回可不能輕易跟他回去,要不他只當你、當咱家是軟面團兒,想怎麽捏怎麽捏呢。就這一回就得拿住了他,讓他往後再不敢跟你耍混犯橫。”見胖丫兒懵懵不答,又蹙眉道,“知道不!”
胖丫兒諾諾的點了點頭。
胖丫兒娘見此方嘆了口氣,道:“得了,不說了……你折騰了這半宿,瞧這一雙眼睛腫成什麽樣兒了……別想別的了,一切有娘呢,趕緊歇着,別再熬出病來,不值得。”
胖丫兒怕她娘擔心,便應了,脫了外衣,撤了被子躺下。胖丫兒娘坐在炕沿兒上又陪了她好一會兒,見她似是眯着了才起身離開。
胖丫兒聞得她娘走了,睜開了眼,也未起身,反而愈發往被子裏縮了縮,心下暗嘆:娘想得是好,豈知他是怎想的呢,原自己還問過,若是一日兩人鬧別扭,她回了娘家,他可會來娘家接她,他當日答得便不怎麽情願。如今可不是鬧別扭,是他寫了休書不要她了,雖說是酒醉後的事,可人家不總說“酒後吐真言”嗎,那酒後做下的事,可不也是“真心想做的事”嗎。他今兒來接她,有幾分是他真心的,有幾分是公婆打罵的,她分不清,卻也覺得後者的緣故大概更多些,若是如此,他又怎會心甘幾次三番來服軟接她呢,畢竟……畢竟他心裏裝着的人不是她……
想到這兒,胖丫兒不禁又掉下淚來,她連忙擡手拭去,卻如何也控制不住,只把自己整個人蒙進了被子裏。
☆、第 11 章
李大寶無功而返,被他爹娘好一頓罵,讓他第二日再接着去。大寶娘說親家罵了你回來,想來一是真的讓你給氣着了,總得讓人家把這氣撒出去,二來也是考驗考驗你,看看你是不是真心知錯了,斷不會是真的要斷了這門親。這回是你辦了混事,多跑兩回是應當,眼瞅着就到年了,親家是明理的,總歸是會讓胖丫兒跟你回家過年的。
李大寶次日又做足了被教訓的心理準備往胖丫兒娘家去賠罪。他心下掂量這回丈母娘雖然依舊未必給他好臉色,但或許能讓他見見胖丫兒,雖說素日裏他對胖丫兒頤指氣使慣了,可軟話他也是會說的,只那也是私下無人才好。若是當着丈母娘一家子,他還真未必說得出口。
李大寶一路心煩意亂地到了胖丫兒家門口,鼓足勇氣拍了拍門,卻是半天沒人應,在門口坐了一會兒再敲,依舊沒有動靜,他又坐了半晌,依舊未見人回來,便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想着下午再來。
李大寶才走過胖丫兒家院子,忽然從轉角處走出個人來,兩人差點兒撞了個滿懷,待定睛一看,李大寶只覺腦袋瓜子裏嗡地一下,眼前之人不是小秀兒卻是哪個?
只說張秀兒乍見了李大寶也是一驚,慌忙中想要躲開,可兩人已經照了面,這會兒再要跑開倒顯得有些刻意,然又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