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紅的旗
柳玉跪下,将司徒雷鳴的首級舉起。
“閣下,我甘願下半生為奴為仆,能否饒過在下一命!”
趙客看着匍匐下來的人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你不後悔?”
柳玉搖搖頭,堅定道:“老賊死不足惜,萬馬堂樹大招風,多少好漢想要殺他,在下将其除掉,已然改過自新。”
趙客道:“聽說你是萬馬堂的三當家。”
柳玉心頭一緊,顫聲道:“是。”
趙客舉起刀,指向司徒雷鳴死不瞑目的臉。
“他是你的大哥?”
柳玉道:“是,他名為司徒雷鳴,江湖外號雷老虎,萬馬堂的大當家。”
趙客仰天,嘆道:“他是枭雄,卻沒想到結交了你這位好兄弟。”
這番話将柳玉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趙客握刀,走到柳玉身旁,道:“你覺得你幫我殺了他,我就可以饒過你?”
柳玉心裏一緊,強笑道:“不敢。”
趙客把刀收了起來,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
柳玉長舒了口氣,劫後餘生的欣喜沖上心頭,他連忙磕頭,磕的又狠又用力,生怕趙客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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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門破了皮,他還是繼續地磕。
柳玉第一眼見到趙客的時候,只覺得對方不過如此,司徒雷鳴所說的血腥味,他也不放在心上,混跡江湖的人誰手上沒有人命?
但直到剛才,他見着了趙客的刀。
樸實無華的刀身,收割了足足五十名快刀手的性命。
這樣的武功,絕對比他強得多,比老邁的司徒雷鳴強得多。
或許二十年前的司徒雷鳴也有這樣的功夫,但這種話說起來就沒有意思了。
人要認清現實,老了就是老了,不敵就是不敵。
所以柳玉很慶幸,他的性命保住了,哪怕是賣掉他大哥換來的終身為奴,他也覺得值得,畢竟世上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他匍匐着,聽着趙客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感謝上天賜予他的生命。
但是他忘了,賜予他生命的不是所謂的上天,而是趙客。
趙客背對柳玉走了幾步,卻又停住。
“我不殺你,是怕髒了我的刀,你去殺了他。”
他的話如同寒風,令原本興奮不已的柳玉如墜冰窟。
門口癱軟着的大漢愣了愣,他知道趙客說的是自己。
大漢舔了舔嘴唇,趙客讓他去殺萬馬堂的三當家?
沒有理會猶豫的大漢,趙客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他進院子時,就注意到了入口處有一口井。
井口幽深,比市集的那口要清澈幹淨許多。
趙客松了口氣,将一桶水拉了出來,然後看着刀上的血沫,抿着嘴。
他殺人的時候,從來不會猶豫。
因為對他來說,殺人就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
但洗刀就不是那樣了。
他得看着血沫,聞着腥臭,忍受着死去之人對他刀的亵渎。
趙客将刀洗淨,用紗布重新裹好。
然後聽見院子裏響起了悶聲。
身後有人漸漸接近,趙客沒有回頭,因為他只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
趙客道:“殺了?”
大漢道:“殺了。”
趙客道:“慢了。”
大漢慚愧地低下頭,道:“我試探了很久。”
趙客搖搖頭道:“他不會反抗。”
大漢愕然,柳玉的确如同趙客所說的沒有絲毫的反抗。
他剛才從院子裏的兵器架上面取了一把彎刀,就輕輕松松地割下了柳玉的人頭。
柳玉沒被點穴,也沒被捆綁,卻一副完完全全引頸待戮的樣子。
“我不懂。”
趙客回過頭,盯着大漢,道:“如果你懂,就不會葬送了你弟兄的性命。”
大漢嘴唇發白,身子晃了晃。
他個頭比趙客高,氣勢卻很低。
趙客冷冷道:“心中沒有膽氣,武功再高也沒有用,他開始自滅膽氣,束手就擒的時候,我就已經當他是個死人了。”
大漢心裏一寒,道:“那他是咎由自取了?”
趙客道:“若非如此,怎會面對你這重傷之人,還不敢出手,他心裏顧慮太多,顧慮我會殺回來,顧慮自己不是你的對手。”
大漢愣了愣,道:“他害怕打不過我?”
大漢在中庭折戟之後,就接受了現實,他自以為傲的武藝只不過能與萬馬堂快刀手一流的角色平分秋色。
而他剛才直面的是萬馬堂的三當家,以出手狠辣陰毒聞名的奪命書生柳玉!
“聰明人總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趙客說完,擡起頭,看了一眼太陽的方位。
時辰仍然是正午,他要做的事綽綽有餘。
他走了,走的不徐不疾,一如來的時候。
大漢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他望着趙客越來越遠的背影,坐到臺階上,自嘲地笑了笑。
趙客越過中庭的殘肢斷臂,回到了最初的外院。
酒桌依舊擺在正中央,上面放着鹵牛肉和酒杯,牛肉上面還散發着熱氣,但桌旁的座位已經空無一人。
原本的人再也喝不到酒了,他們正在中庭無聲無息地躺着,直到太陽落山,直到地面變冷,他們也變冷為止。
趙客嘆了口氣,随手拿起一壺,往口裏倒。
酒水入口醇厚清澈,比邊漠的奶酒少了膩味,後勁卻更大。
好酒。
“萬馬堂的驚天財富,與十二位真心實意的弟兄相比,孰輕孰重?”
趙客嘆了口氣,這群定遠镖局的镖師打的是何主意,他早就知曉。
世上的人,哪一個不逐利,哪一個不貪心。
萬馬堂二當家被傳出與其餘當家有隙,南下數月,沒了聲響,似與萬馬堂分道揚镳,老死不相見。
這對與萬馬堂競争生意的敵人來說,簡直是最好的機會。
世人皆知,萬馬堂武功最強的是老二,老大已經年老氣衰,功夫不複從前,老三陰險狠辣,擅長毒計,武功方面,據說并不高明。
如此空門大開的機會,足夠讓他們癫狂。
癫狂到忘了百足之蟲,至死不僵。
趙客走到門口,發覺那群管事還在指揮着馬車,完全沒有意識到萬馬堂的大樹已經倒下。
但總會有人意識到。
屍體是要入土的,總不能在地上一直涼着。
人又不是肉攤上賣的牲口。
紅旗一如最初招展,下面仍然站着一排刀客。
“趙屠戶出來了!”
見着趙客出來,裝卸貨物的夥計們激動起來。
管事們詫異地轉過頭,這還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活着從院子裏走出來的人。
衣服上沒有血跡,刀也沒有解開紗布。
更重要的是趙客也沒有斷肢少腿。
領頭的管事譏諷地笑了,他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
于是他上前,堆着假笑,道:“這位義士,怎麽連進中庭的勇氣都沒有,陪外院的镖師們喝了一碗酒,就回去殺牛宰羊洩氣了?”
領頭的一說,其餘管事也反應過來。
他們也笑了。
笑的眼淚都要出來,笑的臉近乎扭曲,笑的恨不得将今天的不愉快全部發洩出去。
他們的笑聲很幹,讓人一聽仿佛是公鴨在鳴叫。
這種笑,在趙客眼裏,顯得格外可憐。
他沒有理會,因為他的刀今天已經殺了夠多人了。
他往外走了幾步,卻又再次停下。
他轉頭,若有所覺地看向紅旗頂端,上面不知什麽時候站着一名白衣人。
淡青色的光芒一閃,只一閃,旗杆憑空斷了一截。
那截被削斷了的旗杆,卻突然彈起,再落下。
空中又有青光閃了閃。
一截三尺多長的旗杆,竟然又變成了七八段,一片片落了下來。
這樣的動靜,将下方的刀客們全部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