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覺無痛
“我沒說過喜歡她。”
“你莫非忘了你說過的話?”
“哪一句?”
“閣主從不需要別人的喜歡。”
趙客怔住,随即臉上泛起了苦笑。
他這次是真的挖了個坑然後自己跳了下去。
就算他再怎麽澄清他們之間的關系,周伯符也只會以為這是接近“她”的手段。
“我只是随便說說。”
“但我不只是随便聽聽。”
趙客無奈地閉上了眼,選擇了放棄解釋。
有種人,只聽自己愛聽的話。
有種關系,越解釋越複雜,越複雜越有貓膩。
于是,趙客轉移了話題。
“既然我已經入夥了,你也該和我說一說你是如何發現這群馬匪的?”
馬匪從不在一處久待,他們如同蝗蟲,将所行之處的村莊化作廢墟之後,便會換一處地方繼續燒殺搶掠。
他們戲稱這種行為叫“牧羊”。
Advertisement
也因此,他們的行蹤難覓。
周伯符搖了搖頭。
“相信我,你不會想聽的。”
趙客目光堅定,道:“我承受的住。”
盯着趙客的雙眼,半晌之後,周伯符深呼了口氣。
“我發現了一處荒村,村裏沒有活人。”
沒有活人,那自然都是死人。
趙客皺眉,問道:“然後呢?”
周伯符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我沒有找到村民,一個都找不到。但村裏有一口井,這口井很深,深到很費勁才能打起一桶水。”
“你既然這麽說,想必你打過。”
“我打過,還打了滿滿一桶,然後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什麽?”
“我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什麽了?
還能找到什麽!
人。
死人。
那群怎麽也尋不到的村民!
趙客嘴唇發白,堅定如他,也不願去細想這種修羅場的畫面。
井口的惡魔在狂歡,井底的活人在哀鳴!
殘月如血,拉長扭曲了馬匪的影子,人與影都在這妖冶的紅光下發生了異化。
“他們該死。”
趙客握緊了手裏的刀,那把過去十二年只用來殺牛宰羊的屠刀。
可這幾日,它卻殺了不少人。
這些人,趙客并不覺得比畜生更難殺,也不覺得能比過畜生。
其中有些,甚至比畜生還不如。
周伯符道:“我聽過你在邊城幹下的事。”
趙客仰頭道:“哦?”
浩大的萬馬堂,竟然被一名屠戶所滅。
周伯符嘆了口氣。
他覺得趙客這人如同一把刀,一把沒有刀鞘的刀。
如此的張揚,如此的不斂刀鋒。
周伯符真心誠意道:“如若我是你,說不定我也會和你一樣。”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我太鋒芒畢露。”
“不,我反倒希望世上你這種人再多一些,這樣……或許天下的許多事也會簡單不少。”
周伯符再次出現在了牛車的車頂,他望着前方的滾滾黃塵,目光明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知道你的刀,非常快,快到比我更快……不,與其說是快,不如說是一種宿命式的刀法。”
刀出人亡,這就是宿命。
宿命就是無法逃避,無法改變的命運。
周伯符對于趙客的刀,從來不缺贊美之詞。
相同高度的人,從來不會卻貶低對方,因為貶低對方,就是貶低自己。
“你見過我的刀?”
“聽過。”
“從哪裏?”
“死人的口裏。我說過,死人會說話,比活人更會說話!”
死人的肉身記錄着生前的痕跡。
有人用刀,大開大合,招式多偏向劈砍,入肉極深,切口較大。
有人用刀,主靈活輕盈,入肉的傷口淺且繁雜,沒有一處相似。
用刀如同書法,久而久之,就會産生屬于自己的風格。
周伯符篤定道:“所以你的刀絕對很快。”
趙客道:“你見到刀傷了?”
周伯符抿着嘴,沒有說話。
出刀收刀,入體無痕。
快刀,真正的快刀,就連刀傷也幾乎沒有!
神乎其技的刀,神乎其技的人。
趙客垂頭,他從最初就注意到周伯符腰間插着的小刀。
匕首長短的小刀。
只有見過快刀的人,才知道快刀造成的傷口究竟是怎麽樣的。
那周伯符的刀到底有多快呢?
周伯符道:“你想要見我出刀?”
趙客點頭,對于這位初次見面就給他帶來危機感的殘兵頭領,趙客總有些躍躍欲試。
周伯符意味深長地笑了,他繼續道:“你會有機會的,而且不用等太久。”
“多久?”
“就現在。”
趙客一愣,掀開門簾,發覺前面不遠處已經升起了炊煙。
“趙兄,你是否好奇過,我作為殘兵的頭領,究竟缺少了什麽東西。”
兵敗如山倒,殘軍亦末路。
趙客是曾好奇過,除了馮一笑以外,周伯符和王求全似乎都沒有任何殘缺。
“你看不出來實屬正常,因為我的殘缺不在外表。”
周伯符雙眼變得茫然無神,手自然下垂至腰間,用布條随意捆着的小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一股心悸的沖動湧上心頭,趙客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死盯着這把小刀。
這是周伯符第一次出手,但這次出手卻讓他後背冒起了寒意!
這是白衣劍客都未給他帶來的危險感!
“我天生沒有痛覺。”
話出,人卻不見。
遠方,一抹淡淡的身影乍現,這是重疊的虛影,是高速運動遺留下來的痕跡。
風吹草動,炊煙的方向也已缭亂。
一片雲朵漸漸地飄到了上空。
馬匪的警惕性是唯一可以稱道的東西,哪怕是熟睡時,他們也會将耳朵貼至地面,以防有外敵從夜裏突襲。
而當前正值午後,一輛馬車自東邊而來,疾馳掀起的塵土有丈餘高,這種動靜,就算不是馬匪,只要不瞎,都能發現。
但周伯符本來就不打算偷襲。
偷襲的人,也不會選擇午時,太陽最烈,警惕性最高的時候發起突襲。
馬匪們紛紛抄起彎刀,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馬。
無論是選擇逃跑,還是硬碰硬,第一件事就是上馬。
騎砍的威力,不是步行可以媲美的。
人随馬動,刀随人動。
三者融為一體,這樣揮刀的力道,足以将身着甲胄的敵人撕成碎片!
其中一名馬匪吼道:“對面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
因為他們只看見一人!
馬匪頭子譏笑了一聲,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許多失了神發了瘋的人,都會變得如此愚蠢,變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們覺得一個人就能将自己這幫人消滅幹淨?
不過,馬匪頭子也能理解。
喪親之痛,切膚之痛,放在誰身上也會發瘋。
但這種瘋,真的有用嗎?
馬匪頭子也覺得自己瘋了,還瘋了二十多年,瘋到被別人當作怪物還樂此不疲。
殺人飲血,不把人當人。
甚至不把自己當人。
這才是真瘋!
“殺了他。”
馬匪頭子的大胡子抖動了兩下,笑的更厲害了。
馬匪們吹了一聲口哨,也大笑了起來。
其中幾個性急的馬匪動了,他們雙腿一夾,幾匹馬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趙客慢慢将刀上的紗布摘了下來。
他的動作很慢,很輕柔,他不急,他相信這些人不需要他去解決。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遠方的那道虛影之上。
這道虛影,只有趙客能看見。
虛影距離馬匪越來越近,周伯符最先遭遇的就是那幾名坐不住,已經揮刀而來的馬匪。
周伯符出刀了!
他的出刀姿勢很奇異,很不通武理,他是近乎将自己遞了出去。
在趙客的眼裏,他仿佛是被小刀帶着往前沖刺的。
趙客皺起了眉頭。
任何武學都注重人體的中線,這條中線貫穿上下,一旦中線暴露,那麽等于空門大開,全身上下的破綻全部出現。
沒有一名武者會全力出手,除非他打算找死。
但周伯符卻表現的像是去找死。
虛影很快與馬匹交錯了,周伯符的速度沒有減慢,他穿過這些馬匹,繼續直直地往馬匪頭子而去。
趙客眯起了眼,時空在他的眼裏開始靜止。
馬匪們的長笑聲戛然而止。
一抹鮮紅的傷口在馬匪們身上綻起,越綻越開,如同一朵血色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