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1)
紫薇聲音又粗又脆,掀開簾子就沖了進來,看到扶風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樣子,氣得眼睛都紅了,腳一跺,道:“這孫姨娘竟敢打我們姑娘,我跟她拼了!”就要掀了簾子出去。
秋桐看了就頭痛,一把拉住了紫薇,厲聲道:“站住,你要做什麽去?你哪兒聽來的信?”
紫薇道:“聽園子裏人都在議論,說咱姑娘被孫姨娘打了。”
扶風靠在丁香色大引枕上,微蹙了眉頭,道:“你聽了什麽事?給我細細說一遍。”
紫薇道:“奴婢今日在屋裏守着姑娘的畫,眼瞅着都幹了,奴婢這才蓋了紙和軟布,繡緣來尋奴婢去摘蓮蓬,奴婢跟着繡緣去池塘玩了會子,就聽見姑娘在西邊與孫姨娘打了起來,還把如姨娘給撞了,奴婢一時心慌,跑到西邊的游廊卻不見人,才又跑了回來。”
秋桐喝道:“姑娘讓你守着畫兒,誰讓你出去亂跑了,姑娘的畫有個好歹,打折你的腿!”
紫薇被吓得打了一哆嗦,道:“奴婢守着幹了才去的。”
扶風擺擺手,道:“可聽說了我與孫姨娘為什麽打起來?”
紫薇一愣,微微歪了頭,不說話。
扶風越發皺了眉,道:“怎麽回事?”
秋桐看着紫薇的模樣,心裏着急,一巴掌就拍在紫薇的胳膊上,道:“你這死丫頭,姑娘問話還不快從實說了。”
紫薇痛得“哎喲”喊了一聲,擰着脖子不吭聲。
扶風道:“你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紫薇嗫嚅道:“不是奴婢不說,是忒難聽,奴婢聽牛婆子說的時候,當時就撕了牛婆子的嘴,要不是鳳桃拉住奴婢,牛婆子的嘴肯定要被奴婢撕爛了的。”
扶風溫聲道:“無礙,你說,說了我才知道怎麽回事?”
紫薇偷偷擡眼看了一眼扶風,方才結結巴巴的說:“那牛婆子說孫姨娘說姑娘與她争搶老爺,孫姨娘才與姑娘打了起來,如姨娘上來勸架,被姑娘推倒在地上,孩子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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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勃然大怒,氣得渾身發抖,道:“哪裏傳來的,簡直是颠倒黑白!”
秋桐忙上來撫了撫扶風的背,安慰道:“姑娘莫氣,太太自會查明的。”
秋桐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了木棉的聲音,木棉三步兩步的進來內室,聲音裏還帶着一絲懼怕,道:“姑娘,如姨娘的孩子沒有保住,是個男嬰,已經下來了。”
扶風眼睛有些黑,晃了一晃,才回過神來,忙問道:“如姨娘呢?怎麽樣了?”
木棉放低了聲音,道:“如姨娘生下來後大出血,奴婢回來時,大夫還在給如姨娘紮針,說是止住血就好了。奴婢擔心姑娘着急,這才回來報了姑娘,姑娘莫憂心,大夫說了止住血應該就是無事了。”
扶風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來時太太是在那如姨娘那裏?”
木棉道:“早些前是在的,老爺也到了,只是如姨娘誕下了死胎後,太太生氣罵了一句就走了。”
扶風慢慢靠了下去了,突然想起了什麽,招呼秋桐,“秋桐,你去看看畫!”
秋桐一愣,瞪了紫薇一眼,站起身子往耳房走去。片刻又急促的轉來回來,看着扶風咽了口口水,道:“姑娘,畫糊了。”
扶風臉上反倒露出了了然,無聲的笑了一下,道:“真真假假,還真搞不清是巧合還是算計了。”
秋桐掐了紫薇的胳膊,氣道:“要說你多少次,用點心用點心!”
紫薇用力甩了秋桐的手,轉身往耳房跑去,只見山水圖中右上角有一片巴掌大的黑塊,早已經糊做一團,紫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去看,嘴裏喃喃的道:“不可能啊,我走的時候都已經幹透了。”
紫薇站了半晌,垂頭喪氣的走進內室,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扶風的床前,道:“奴婢犯了錯,求姑娘責罰。”
扶風仍自想着問題,沒有注意。
秋桐一看扶風沒有動靜,心裏又慌又氣,又擔心扶風的畫糊了交不了差,又氣紫薇不懂事兒壞了姑娘的事。當下也跪了下去,道:“姑娘,都怪奴婢今日不曾注意到紫薇出去了,也沒看好院子,叫人偷摸了進來。”
扶風回過神來,苦笑道:“都起來吧,不關你們的事,不出這遭,也會另尋其他的事來的。”
秋桐這才拉了紫薇站起來。
扶風笑了一笑,對紫薇道:“你說的繡緣是哪裏當差的?”
紫薇道:“繡緣?她是大廚房裏燒火的丫頭。”
扶風笑道:“你與她玩得好哇?”
紫薇撓撓頭“奴婢與她倒是也常一塊兒玩,昨兒個是她說帶奴婢去摘蓮蓬,奴婢想起昨兒姑娘念叨蓮蓬不知道得吃沒,聽得繡緣一說,就跟着出門了。”
扶風道:“好丫頭,還記得姑娘,你去幫我把晚膳領來?”
紫薇“嗯”了一聲便轉身出去了。
秋桐這才皺着眉頭道:“姑娘的意思是今日的事是安排的?”
扶風道:“端看我們出去的時間,是算計不到的,但是我與木棉在外面晃蕩了差不多兩炷香的時間才遇到了如姨娘和孫姨娘,她們則是将将遇到的樣子,如若是安排起來,時間上倒是空餘的,只是如此算計需要很清楚的了解各方動向,我覺得就這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裏,她就能收買這麽些人?也太可怕了。”
木棉道:“可是姑娘出門之事,除了我們三人,再無別人知曉,紫薇憨直,卻是個忠心的,定不會做這吃裏扒外的事。”
秋桐見木棉未提到自己,自己也不好去解釋,只靜靜的濾着院子裏的人,除了她們三個丫頭,還有一個粗使婆子幫着擔水,掃院子的粗活。那婆子?
秋桐一個激靈,擡起了頭看向扶風,扶風剛好看了過來,對着秋桐微微點了點頭。
秋桐有些不可置信,那灑掃婆子看着憨厚,又不喜說話,在這個院子裏跟隐形的人一樣,但是院子裏除了她,還真是沒有別人會去洩露姑娘的行蹤了。
木棉此時也想透了,對着扶風道:“姑娘,如今怎麽辦?去搜張嫂子的屋子?”
扶風道:“不用刻意去搜,只是平日裏注意看她在和什麽人見面就是。”又對秋桐道:“如今只是畫毀了,到底算不得什麽大事,大不了就這麽交上去。太太雖不高興,到底不會拿我怎麽辦,我是想不通她為何如此不擇手段的做這事。雖說會引起太太不快,到底傷不了我皮肉。”
秋桐道:“今兒個早上二姑娘已經把字給太太送去了,聽說寫了兩三張,有手抄好的金剛經,還有白壽字,有一幅說是仿的蘭亭集序,聽說惟妙惟肖,非常出色。”
扶風一時氣餒,道:“我是真不想與她争長短,明日你從畫簍子裏随意挑一張大小差不多的送過去給太太吧。”
秋桐欲言又止,半晌,才應了一聲。
扶風想了想,又道:“秋桐對院子裏人熟,晚膳後你可以出去轉轉,都聽聽各處什麽反應,看看繡緣,看看誰與誰見了面之類的。”
秋桐答應了,這才跟着木棉一道服侍扶風起來洗了個臉。紫薇也端了飯來,扶風勉強吃了半碗,木棉就勸:“姑娘,您好歹多用些,如今王嬷嬷已經不管着了,您反倒越發用的少,司掌事看到了要念叨的。”
扶風聽着木棉念叨起司棋,心裏越發想念,當下聽了勸,又吃了幾片筍子,多喝了幾口雞湯,再也吃不下去了,木棉才收了桌。
第二日大清早,扶風剛剛起床,木棉正服侍着扶風梳頭,秋桐便從屋外走了進來,沉聲道:“姑娘,孫姨娘被老爺下令打死了,聽說太太與老爺吵了一架,氣得太太砸了屋子裏的青花白瓷梅瓶。”
扶風手一抖,問:“如姨娘那邊什麽情況?”
秋桐斟酌了一下,道:“姑娘,如姨娘如今說是命保住了,但是呆呆傻傻,一句話也不說,老爺與她說話也不理。太太今早說如若滿月了還是這般,要送莊子裏去。”
扶風噓了一口氣,道:“送便送吧,到底不比在這院子裏差。”
秋桐擡眼看了扶風,冷聲道:“姑娘,說是送去莊子,實際上都是要賣了的,太太從來不會舍得花錢養一個沒用的人。”
扶風大驚,道:“你說什麽?”
秋桐沉聲道:“之前老爺還有一房妾室,樣貌姣好,因與太太頂嘴,太太一怒之下送到了莊子上。後來奴婢才從一個婆子嘴裏得知,當日送出去就直接賣到了西巷!”
西巷,煙花街!
扶風呆坐着,從來都知道淩太太不是個好人,到底這将近半個月以來,淩太太慈眉善目的與扶風幾個扮演者慈母孝女的戲碼,一度讓扶風忘記了淩太太的冷血與殘酷。
可是眼下怎麽辦?扶風想去看看如芸,秋桐攔住了,道:“姑娘,如今老爺在那邊,太太又因老爺攔了太太的話頭,太太正生着氣,如今姑娘過去不管什麽用,且過幾日,太太氣消一些再說。”
扶風只得作罷。
秋桐又道:“昨兒個姑娘讓奴婢去轉轉,奴婢打聽到昨兒個繡緣本是在大廚房裏燒火的,卻被一個丫頭找了來說了幾句話,才丢了手裏活來找的紫薇,那丫頭是三姑娘屋子裏的。”
扶風奇道:“玲珑屋子裏的?彩環?不可能!”
秋桐搖搖頭,“不是彩環,三姑娘與姑娘一向關系好,那彩環又是與三姑娘一道城南過來的,豈會做這種事。是一個叫金桔的丫頭,三姑娘搬過來後,從折桂園撥過來的。”
扶風撇撇嘴,道:“我還當真是玲珑屋子裏的,看我不掐哭她。”
秋桐忍笑,道:“這個金桔,昨兒個卻是與銀珠和金竹見過面。”
扶風沉吟半晌,道:“說起銀珠,跟盧風關系倒是不一般,這金竹又是誰?”
秋桐疑惑的道:“是五姑娘屋子裏的,她跟金桔是姐妹。”
扶風一時想不透,悅铎又在這個事件裏扮演了什麽角色,目前幾個人都沒有直接與盧風挂鈎上,盧風難道是個無辜的?扶風想了想,又問:“張婆子呢?昨兒個有什麽動靜?”
秋桐道:“奴婢昨天一直在屋裏,不提防耳房的門沒有鎖上,張婆子如果是放了人進來,或是自己進來,奴婢是沒有注意道到的。只是昨兒個聽說是出去了一趟,卻是跟孫姨娘屋裏的桃紅見過面,桃紅昨兒個已經被太太下令打死了,怕是再查不出什麽。”
扶風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銅鏡裏的自己,彎彎的眉毛輕蹙着,一股輕愁萦繞,越發顯得絕豔。
嘴角漸漸漾出一絲笑來,只怕這次各方不拘是誰,打算都要落空,在自己身上,名聲根本就是不是最重要的,只有自己這張臉,才是最最值錢的,其他的都動不了根本,只怕要讓各方失望了。
扶風越發笑得動人,任你各種詭計,只要毀不到自己這張臉,名聲?怕是有人要失望了!
秋桐看着笑得驚心動魄的扶風,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此時,一個小丫頭闖了進來,正是金桔,金桔進來行了一個禮,道:“我們姑娘叫奴婢過來給六姑娘說一聲,說是司棋掌事過來了,正在主院,若是姑娘要見,此時去剛好。”
金桔話音剛落,扶風便嘩的站起來飛快的往門外走去。
木棉在後面追着,“姑娘,您慢些,小心摔了。”
扶風哪裏肯聽,只不管不顧的跑着。
木棉又道:“姑娘,您一會子跑出汗了太太和掌事看到您要挨說的。”
扶風這才停下了奔跑的腳步,三步并兩步的往榕青院走去,到了榕青院門口,先平息了一下氣息,正準備進屋,聽見司棋的聲音。
“她是十三歲時自賣自身的,我是看她孤苦,方才收留了下來,是個乖巧的,輕易不惹事,怎的就攤上了這事兒?”
淩太太冷笑:“成日裏自己不注意,被那孫氏嫉妒之下推搡惹出的禍端,也怪她自己沒福,你來了也好,去看一眼,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面,若是還這般癡傻下去,我們淩家可容不得,一個傻子妾室,沒得辱沒了名聲。”
司棋又道:“如此,我便去看上一眼吧,太太心慈,我替那丫頭謝過太太。”
淩太太鼻孔裏哼出一句:“嗯。”
扶風正要擡起的腳步就放了下去,她才不想要去進去見淩太太,既然司棋要出來了,門口等着就是了。
看到一抹月白色身影從門口出來,扶風一頭就紮了上去,把個司棋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又氣又憐,道:“你慢着些,什麽時候能改改這性子。”
扶風一把就摟住了司棋的胳膊,只差點全部都挂了上去,也不說話,只嘿嘿的傻笑着。
司棋看着扶風,眼睛就有點濕,這才半個月沒見,心裏卻挂得慌,好不容易尋了借口過來一趟,又聽說了如芸的事。
司棋道:“你先回去,我去看了如芸,稍後來尋你。”
扶風不幹,“我與您一道去!”
司棋扯了扶風的袖子,道:“怎麽不聽話,那如芸坐着月子,你小姑娘家家的能去嗎?”
扶風撅了嘴,拉着司棋的胳膊不放手。
司棋狠了狠心,道:“不聽話我看完如芸就走了。”
扶風聽了忙松了手,大眼睛裏蓄上霧蒙蒙的水汽,一步一回頭的往淩霄閣走去。
司棋手捏了拳,又松開,轉身讓帶路的丫頭帶着往如芸院子走去。
如芸正呆呆躺在床上,眼睛圓睜,表情麻木,小丫頭梨花守在一旁,淩老爺哄了半日如芸也不見吭聲,這會子早已離去。司棋進來的時候就只有梨花一個人招呼了。
“您是哪位?”梨花并不認識司棋。
茗香道:“這是司掌事,要與你們姨娘說話,你與我一道到門口守着。”
梨花“哦”了一聲,站起來與茗香一道出了門。
“如芸?”司棋坐在梨花方才坐的凳子上開了口。
如芸聽得司棋的聲音,微微轉了轉眼珠。
司棋看了一眼一臉煞白的如芸,頭發散亂,臉色白中帶黃,就長嘆了口氣。又道:“是我害了你,如若不是跟着我,怎會學了這一身的臭脾氣。”
如芸聽了,一瞬間想起司畫,又回想了這幾個月自己的日子,兩股眼淚就順了眼角流了下來,無聲的哭泣,兩日下來嗓子早已幹澀,哭着竟是毫無聲響。
司棋轉身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如芸,如芸半晌才顫顫巍巍的伸了手去接。
如芸喝了小口水,感覺嗓子眼不再那麽幹澀了,慢慢的坐起來,司棋接了杯子,也不說話,二人兀自靜靜的坐着。
司棋一向話少,除了與扶風一道時絮叨一些,平日裏說話是數得上的,如芸知她的性子,也不吭聲。半晌,如芸幽幽的道:“娘子,我要出去。”
司棋默了默,道:“你當日進來之時太太問我要了你身契,我搪塞了過去,如今我也帶來了,自給了你,只是你一個獨身女子,出去又如何生存?”
如芸閉上了眼睛,道:“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外頭。”
司棋從袖子裏取了如芸身契,遞給她,道:“既如此,暫且先把身子養好了,慢慢想轍。”
如芸接了身契,淚流滿面,遲疑的伸了手欲要拉了司棋的手。
司棋反手就拉了過來,溫聲道:“我那還有些體己銀子,你需要用到只管派了信得過的人去拿,若是還有其他我幫得上的,你只管說。”
如芸哽咽的道:“娘子,為何我們的命這麽苦。”
司棋就笑了,道:“覺得苦,就是想要活着。”放了如芸的手,又道:“我這就去了,扶風那丫頭等着我呢,死纏着要過來看你,攆了又攆才回去。”
如芸點了點頭,放了司棋出門。
司棋剛剛進了淩霄閣的院門,扶風就又沖了出來,一把就挽住了司棋的胳膊,又一邊招呼:“木棉,給先生泡茶。”
司棋随着扶風進了屋子,扶風睜着大眼睛,盯着司棋不放,唯恐轉眼就飛了,司棋心裏好笑,便道:“怎的,也呆了?”
扶風甜甜笑起來,道:“我昨兒個還想着如何找個借口去城南見先生一面,今兒個先生就來了,可見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司棋就一個白眼橫過來,道:“書讀到哪兒去了,這詞是這麽用的嗎?”
扶風随司棋瞪,笑得見牙不見眼。
扶風忙又讓木棉端來荷花糕,又親自接了茶遞給司棋。
司棋喝了一口茶,将茶盅放在桌子上,這才拉了扶風的手,上下仔細看了扶風,問道:“這兒過得可好?”
扶風用力的點了點頭,又拉着臉道:“只是想先生。”
司棋就笑:“越長越小了!”
木棉忙接腔:“掌事說的可不是,您不在,姑娘都哭好幾次了,眼睛都腫了好幾回,奴婢說不得她,說了還要攆了奴婢回去,掌事您可得好好管管。”
扶風就瞪了眼睛恨木棉。
木棉裝着沒看見,自顧自的去拿昨兒個玲珑送來的荷花糕裝盤。
司棋聽了木棉的話,臉就拉了下來。仔細拉了扶風端詳她的臉蛋,發現額頭發際處竟然長出了一個紅痘子,頓時火冒三丈,怒道:“幾日不見你就能耐了,之前好好保證是不管用是不是?三天兩頭你哭個什麽,我是死了?”
扶風聽着司棋發火就有些怯怯,半低垂了眼睛不敢吭聲。
司棋越看越火大,道:“你自個兒看看你這臉色,都開始泛了黃,日日跟你說,你命多舛,如今只能靠着這張臉,怎麽這麽不省心?”
司棋氣得拍了兩巴掌在扶風的胳膊上,還不敢狠使了勁,直恨得牙癢癢。又叫木棉:“拿你姑娘的玫瑰膏來!”
木棉對着垂頭喪氣的扶風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被扶風恨了又恨,這才去給扶風拿那小甕子裝的玫瑰膏。
說起着玫瑰膏,是司棋跟之前教禮儀的一個老嬷嬷學得,還包括了一些身體保養,頭發保養等等,也都一一教給了扶風,扶風卻是個憊懶的,司棋盯一次做一次。但是這秘法卻是好的,不說扶風用了,身體隐隐透着自然的馨香,皮膚光澤看不出毛孔,頭發如絲緞一段柔滑。就是司棋這般年歲,皮膚仍然滑膩非常,倒是也引得扶風一陣好奇。
眼下司棋發了火,扶風乖乖的半仰着頭不敢吭聲,司棋打了紙封,拿了木勺舀了一勺子紫绛色膏體就要往扶風臉色抹去,突然司棋的手一頓,卻将手縮了回來,放下手中的小甕,将玫瑰膏伸到鼻子尖去仔細的嗅着。
扶風很是奇怪,道:“先生,你聞什麽?是壞掉了?這才制了一個多月呢?”
司棋歪了歪頭,道:“這玫瑰膏說起來是一股子自然的香甜味,怎的今日聞着竟然有絲絲苦味?木棉,拿個白碟子來!”
木棉忙不疊取了一個白甜瓷小碟子遞給了司棋。
司棋将玫瑰膏細細研開,挑出一些細細的顆粒物,臉頓時黑了下來。
扶風奇道:“這是什麽,我記得當日我們并未添加什麽東西啊?”
司棋猛的将小甕掃到了地上,道:“給我拿出去埋了!”
扶風吓了一大跳,道:“這是怎的了?”
司棋咬着牙怒道:“你到底得罪了誰,用這下作的法子來整治你?”
扶風一愣,頓時臉色就現了駭色,道:“先生,這裏面試加了什麽東西?”
司棋一字一頓的道:“夾竹桃花瓣汁!”
扶風大吃一驚,驚道:“這可是有毒的東西!”
木棉吓得差點将手上的銅鏡扔了出去,當下也黑了臉,道:“哪裏來的黑心的人,爛了肚腸,姑娘向來不曾得罪了誰,到底誰這麽狠的心!”
司棋大怒,扶風自小在身邊長大,最是知曉其性格,心善又軟,哪裏就輕易得罪了人,眼下卻被人下如此黑手,如若今日自己不曾發現,這一罐子玫瑰膏用下來,扶風哪裏還有好臉色,輕辄臉黑長瘡四肢無力,重辄喪命,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怨,能招人如此憤恨。
此時,司棋方想起來問扶風,“你這膏子用了幾次?你給我老實交代,最近都惹了什麽事?”
扶風嘴角諷笑,道:“這罐子還未開始用過,我竟都不知道我惹了什麽事。”
司棋稍稍放了心,又道:“木棉你給我說說。”
木棉這才把司棋走後的蜂子事件和如芸摔倒前後細細給司棋說了一遍。司棋難以置信,道:“我只看那丫頭略有不甘,不料竟如此心腸。”
扶風道:“目前倒是尚無确切證據,只是蜂子事件是*不離十的,後來如芸姐姐摔倒後傳來的風言風語目前也沒有直接牽扯到她,眼下又加了這玫瑰膏,倒是一環扣一環了,只不知道為何恨我至此。”
扶風心裏大恨,只當毀了名聲便是最壞的結果,不妨跟着糊了的畫,眼下竟然在自己一群人眼皮子底下給投了毒,如若今日不是司棋巧了來,只怕還真讓此人得逞了。
司棋讓木棉把扶風所有的香脂都拿來一一的查,均未再發現,方才噓了口氣,又道:“那畫兒你稍後親自送過去,你說得對,目前宅院裏的風言風語暫時傷不到你,如芸給你傳遞的消息大有講究,如若救下你那丫頭的是侯爺,那就是我們大周朝獨一無二的一個,據說他年輕俊美,又手握大權,如今你們有望攀上,到底比被一般商戶人家買去要強。”
扶風有些氣餒,郁悶的道:“我就一點兒選擇餘地都沒有,端看是誰買。”
司棋招呼木棉拿了香脂,重新給扶風裝扮了一番,又重點了幾點胭脂在嘴唇上,頓時光彩奪目,又翻了兩件鮮豔些的衣裳,命扶風換上了。
司棋到耳房裏扶風那暫時充當書房的地方,從畫堆裏挑了一幅貓戲牡丹的彩畫,讓扶風趕緊送過去,又叮囑道:“态度謙和些,雖說樣貌顏色重要,到底也得讓人心裏舒服,你三番五次給她難堪,如若真狠了心整治你,到底也翻不出去。”
扶風只得點了頭,抱起畫軸帶着木棉出門,又道:“您要等我,不能偷偷走了。”
司棋眼眶酸疼,點頭道:“去吧!”
扶風來到淩太太院子前,小丫頭通報了,扶風門口深深吸了口氣,又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才抱着畫軸進了屋。
淩太太正與吳嬷嬷商量着魯夫人其他的壽禮,見到扶風進來,招了招手,道:“外面可熱?海棠,給姑娘倒一盞酸梅汁。”
扶風笑着道謝:“太太疼我。”
淩太太見扶風今日語氣親熱,不由得也開心起來,若不算扶風跟自己頂事,一眼看上去嬌妍柔媚,是頂頂賞心悅目的。當下也帶了笑,“我幾時不疼你了?”
扶風滿臉感激:“太太一向疼我,扶風心裏清楚,這是我作的畫兒,太太瞧着可能用?”
木棉忙幫着打開。
長約二尺見方的畫軸,幾朵開得正豔的牡丹正在争相綻放,花蕊逼真,看着就覺得噴香刺鼻,枝葉翠綠有層次。底下兩只小奶貓在歡脫的打着滾兒,伸了軟毛爪子去夠那開得垂垂的花朵,身上的絨毛纖毫畢現,看着栩栩如生。
淩太太滿意的點點頭,對着吳嬷嬷道:“如此看着隆重,倒是比那字看着喜氣些。”
吳嬷嬷忙符合:“太太說得是,姑娘這畫簡直絕了。”
扶風聽着淩太太和吳嬷嬷的誇獎,只微微的抿了嘴笑。
淩太太擡眼看了扶風,越發的滿意,樣子絕色,性子再溫和點看着就是個尤物,當下喜愛之心更加了幾分,知曉扶風與司棋關系好,當下就想賣些人情,道:“司棋如今到了院裏,倒是可以歇下幾天課,你與她好好說說話吧,這畫兒就留在這兒了,我回頭讓海棠直接給你五姐姐送過去。你這些時日注意着些保養,過幾日要參加壽宴的。”
扶風乖巧的行禮,又道:“有勞太太打點,太太辛苦了。”
淩太太一向都是得盧風奉承,扶風向來拗傲,此番扶風的奉承更是讓她舒爽,當下也不留扶風了,道:“你去找司棋玩吧。”
扶風盈盈彎腰行了禮,方才退了下去。
吳嬷嬷見淩太太心情好,湊了趣道:“六姑娘真是個妙人兒,人長得好又有才,倒是太太的運道。”
淩太太笑得眉眼彎彎,道:“你倒是眼睛亮哨。”一邊招呼海棠把畫給悅铎送過去,又交代吳嬷嬷給悅铎準備好料子和上好的絲線。
司棋聽得扶風的話,也忍住不露出了微笑,日日裏與扶風一道,又把扶風從頭到腳又拾掇了一遍,另外折騰了些許法子,那淩太太也随着司棋折騰,只聽說能保養膚色,都讓司棋給她也寫方子,直鬧了個雞飛狗跳。
玲珑來了兩趟看着都受不了,忙不疊的跑回了屋。
且不說悅铎自關着門躲在屋子埋頭繡花,司棋逗留了三日,到底不好再留,扶風又要流眼淚,被司棋狠罵一頓也沒用,走之前再三叮囑了木棉,屋子裏不能離了人,身上用的物件衣裳要看好不能讓外人碰等等。說了又說,才狠下心走了。
扶風郁郁了兩日,淩太太便又讓吳嬷嬷下來挨個通知了參加壽宴的人,交代衣裳首飾不能與上次重複等等。
秋桐對扶風道:“姑娘,聽說此次參加壽宴的只有您和四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都沒見吳嬷嬷去傳話。”
扶風了然,幾人當衆,自己姿色最盛,那未風又是侯爺救下的人,若是要攀附,定是要從她倆人下手了,只可惜了盧風或者誰的手段,白白浪費掉了。
扶風冷笑,道:“後日裏才到壽宴時間,明日裏好好兒看好了屋子,還有張嫂子秋桐給我盯好了,既然想算計,我正大光明的給你算計,看你能不能得了好!”
八月初二就是生辰宴,初一這天的扶風正在屋裏自個兒百無聊賴的擺着棋盤研究,玲珑上門來了,扶風便笑道:“來,玲珑,我倆來一局!”
玲珑翻了個白眼給扶風,道:“懶得理你!”
扶風就哈哈大笑,玲珑面色微紅,笑道:“信不信我撓你?”
扶風忙忍笑着閉了嘴。
玲珑提了裙子坐了下來,壓低了聲音道:“今兒個早上聽說未風吃錯了東西,嘔了一早上,怕太太阻了她去生辰宴,壓下了丫頭婆子,不準說出去。”
扶風心裏一跳,道:“可曉得吃錯了什麽?”
玲珑搖頭,道:“不知道,不管怎的,你自己注意些就好。”
扶風感激的對着玲珑點了點頭,玲珑又道:“今日裏再不要亂吃不知來路的糕點飯食,好歹也争口氣。”
扶風翻了眼,道:“就這就叫争氣了?”
玲珑冷笑,“別人費勁心機都得不到的好事兒,你偏偏得到了,不争氣争什麽。”
扶風聽着玲珑打趣,卻笑不出聲了,二人坐了半晌,扯了些閑話,玲珑才離了去。
次日,木棉和秋桐早早起來備好香湯,把扶風喚了起來,又如上次一般從頭到腳的細細泡了一遭,換上了頭一日就配好的衣裳首飾,木棉拿起香脂細細的抹了一層,又輕輕的掃了一下彎眉,往紅豔豔的嘴唇上點了胭脂。
扶風從銅鏡裏看,心裏暗道,如此妖孽模樣,如是在前世,哪裏還擔心紅不了,偏偏是落到這地方才長了這般模樣,卻萬般由不得人。
木棉讓秋桐跟着扶風一道去,好歹之前去過一次,熟悉些,秋桐考慮了一下,也覺得最好,方才攙了扶風出門,往榕青院走去。
淩太太與未風正在說笑些什麽,見到扶風進來,淩太太的眼睛眯了眯。扶風一身煙紫色細紗外衫,藕荷色灑裙上用銀線繡着白蓮的暗紋,頭上梳了随雲髻,随意的插了幾只鑲粉寶石的雲釵。紅豔豔的櫻桃小嘴,彎彎翹起的眼尾,妩媚與清純并存,氣質渾然天成。
淩太太很滿意,道:“我的兒,可睡好了?”
扶風嘴角漾開了一絲甜笑,盈盈行了一禮,道:“見過太太,我睡得很好,太太昨兒個睡得可好?”
淩太太笑道:“成日裏憂心你們幾個皮猴,哪裏就能睡好了。”
未風半倚在一旁撒了嬌:“太太說得我可不認,我向來是個愛靜的,太太不能捎帶上我。”
淩太太就仰了頭笑,道:“是,你是乖的,倒是我錯怪你了。”
未風便羞澀的低了頭。
扶風打量了一下未風,今天仍身穿一件月白色軟煙羅外衫,陪着繡金絲線的白玉蘭底裙,看着活脫脫的一朵白蓮花,氣質柔弱可憐。只是眼下有些青黑,雖用脂粉厚厚蓋了,仍能看出些許印記,臉色看着也有些不甚好。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扶風知曉這個機會對于她們來說,都很重要,當下也理解,倒也沒用說什麽,和淩太太又笑說了幾句,吳嬷嬷便來報,“太太,轎子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淩太太才一手攜了未風,一手又攜了扶風,滿意的出了門。
此時盧風的院子裏,迎春卻在輕聲安慰着,“姑娘,罷了,您都坐了半個多時辰了,喝口茶吧!”說完,将手裏的茶盅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