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果沒有明天(2)
她跟沈奕衡混熟之後,常常同路從外院一起走回計算機系的教學樓。他溫和有禮,從不會冷場,而她又擅長天南海北地瞎扯,所以他們之間不愁沒有話題。
比如說到他,她曾經問:“每次都有那麽幾個女生圍着你,她們都說什麽?”他笑着回答:“也沒什麽,只是閑聊。”她追問:“可每次她們都笑得花枝亂顫,你也笑啊,到底什麽這麽好笑?”他回答:“真的沒什麽特別的。”她再一次追問:“真的,我特別好奇,做一個男神是什麽感覺?怎麽才能引起你的注意?說什麽最管用?”他無言以對,就只好笑着搖頭。
說到她自己,她又說:“你聽胡浩說過吧?我們家是受海妖詛咒的一家,女人都活不過二十一歲。別看我現在身體健康,活蹦亂跳,說不定哪一天突然說挂就挂掉了……”
他當然不相信她的鬼話,“唉”了一聲制止她:“這種事怎麽拿來開玩笑。”她仍舊是半開玩笑的口吻,擡頭朝他笑,說:“真的,我要是找個男票,一定不能超過一年,到時候分手千萬不能拖泥帶水。你要是知道誰找短期女友,不超過一年的那種,記得幫我介紹。”
他低下頭去,淡淡地微笑,不答話。
終于有那麽一次,他很鄭重地來通知她:“還想學吉他嗎?有人退社了,你來吧,我教你。”
這下她反而面有難色:“其實我不喜歡吉他,去面試就是去看帥哥的。我這人懶,怕吃苦,聽說彈吉他手上會磨出老繭,很痛,還是算了吧,再說我已經加入系裏的金屬搖滾樂隊了。”
她确實計劃學一樣樂器,本來想學吉他,後來又迷上打鼓。還是那次去樂器店裏買尤克裏裏,正好隔壁是一間音樂學校,裏面有個老師正在打鼓,背後的音樂是個華麗高亢的聲音,歌裏唱:
You are all set to go,but we have one more day together. So love me like there’s no tomorrow.
後來她知道那是著名的皇後樂隊的主唱,英年早逝的Freddie Mercury的一首歌,就叫“愛我,象沒有明天”。也不知為什麽,就那麽一句,那一刻她站在門口,一下被這首歌吸引,決定要學打鼓。
她去報了一個培訓班,買了一副鼓棒,一個啞鼓墊,和一個節拍器,決定要一個月之內練會這首歌。她是那種做什麽事都需要心無旁骛的人,做不到三心二意,但只要集中精神,憑着一股狠勁,一定能做好。所以那段時間除了打工,上課,睡覺,和在課上睡覺之外,她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練習上。也許她也有點天分,居然提前完成了任務。
可是整天躲在簾子後面打啞鼓實在無聊。有同學告訴她:“你不是認識劉岩嗎?聽說他們樂隊的鼓手畢業走了,架子鼓在地下室長黴,你可以去那兒練啊。”
劉岩是以前常和胡浩,賀宇川混的那群人中的一個,她确實有過幾面之緣,就厚着臉皮找上門去。劉岩當時正在發愁,搖滾樂隊沒有鼓手怎麽辦,正好她找來,就讓她試一試。那時候學校的十大歌手競選就要開始,她在樂隊的地下室又泡了一個月,勉強學會樂隊的兩首歌,就直接趕鴨子上架。
劉岩的樂隊叫“AI”,“人工智能”的意思,成員包括劉岩這個嘶吼型主唱,電吉他手叫“鹵蛋”,彈貝斯的是建築系的學長楊銳,玩的音樂又吵又燥,以前也參加過校內比賽,但從來沒進過決賽。這一次樂隊的視頻放在網上,竟然吸引到不少眼球。女鼓手畢竟少見,拍視頻的時候給了她不少特寫。那一年她特意剪掉了長發,耳邊的發梢挑染成藍色,穿了一身黑色緊身T恤,反光的墨鏡遮住半個臉。別看她打鼓常常打錯,但花架子十足,兩根鼓棒在指尖轉得出神入化,劉岩常說她師承的是“少林樂派”,不是來玩音樂的,是來舞棒子的。不管怎樣,反正樂隊一戰成名。
填寫歌手資料時,她在“最喜歡的樂隊”那一欄填了“自由部落”,而最喜歡的歌手那一欄直接填了“沈奕衡”。資料公然挂在網上,全校同學都看得見,反正她不在意別人怎麽想。她轉眼就要滿二十歲,而他第二年就要出國,她秉承喜歡就要說的原則,不想躲躲閃閃,浪費時間。
她和沈奕衡仍舊只在選修課上見面,只不過她的座位離他近了不少,到最後她坐去和他同一排,中間隔兩個空座位。有一次課上播放一段講全球氣候變暖的紀錄片,大家都看得昏昏欲睡。她百無聊賴,寫了一張小紙條,塞到沈奕衡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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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賭兩根辣條,你不敢跟我打一個賭。”
他低頭,掃了一眼,嘴角笑得彎起來,迅速在紙條上加了幾個字,遞回給她:
“辣條拿來。你想賭什麽?”
她刷刷刷寫了一行字,又遞回他眼前:
“我賭一頓晚飯,你周末沒空和我一起去滑翔。”
這回他低頭盯着紙條,停了很長的一刻。早晨金黃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的臉上。他眯起狹長的眼睛,長睫毛在陽光下微微顫動,最後他抿着嘴角寫下幾個字,把紙條遞回給她,擡頭一本正經地繼續看錄像。
她拿回紙條來看,發現他在後面加了幾個字:“我賭你會輸。”
她早就打聽過一個郊區山裏的滑翔學校。一個人滑翔要經過大概一周的培訓,暫時她還不可以。不過如果跟着滑翔教練,立刻就可以出發。她定好了時間,周末打點了行裝,叫上沈奕衡一起去飛翔基地。
路途遙遠,坐長途汽車要兩個多小時,然後還要坐飛翔基地的專車爬上盤山公路。看得出他有一點緊張,神色認真地問她:“以前玩過嗎?”她回答:“沒有,第一次。”緊接着又安慰他:“不過國際權威機構說,滑翔的安全系數很高,比公路自行車還安全。”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是哪個子虛烏有的權威機構說的,但豪氣幹雲地簽下聽天由命的生死狀,第一個爬上山頂廣闊平坦的草地。穿上厚重的滑翔服,戴上頭盔,有人把她和教練綁在一起,腳下就是一片青山綠水,盤山上來的汽車只有指甲蓋那麽大。站在岌岌可危的山崖邊上,她才咬緊了嘴唇,有一點害怕。沈奕衡看見她的神态,禁不住笑了。他們都穿得象狗熊一樣厚,他戴着大手套的手拉了拉她的,忍俊不禁地說:“不是比公路自行車還安全?你這個人啊,我還以為沒有什麽事能讓你害怕。”
她當然是怕的。她可能就是個外強中幹的姑娘,外表灑脫,內心比誰都害怕死亡。教練在後面朝她吼:“跑跑跑!”她閉上眼,朝前跑去,然後腳底一空,就掉下去。
再睜開眼,世界一望無垠。耳邊是呼啦啦的風聲,身外空無一物,只有望不到邊的湛藍。置身在風裏,身體好象失去了重量,幾秒鐘的霎那好象永生永世那樣長。她仰着頭,對漫無邊際的天空說:“Hello world! Happy birthday!”
最後她晃晃悠悠地下降,身子重重一頓,落在湖邊的一大片沙灘上。沈奕衡在遠處已經先到了,脫掉了降落傘,站在那裏朝她揮手而笑。她三下五除二解除身上的束縛,向他跑過去。
“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她跑到他跟前,朝他大聲宣布。耳邊的風随着雙腳落地而停,但耳朵裏還充斥着嗡嗡的回聲。她大聲地喊,生怕他聽不見:“今年我完成了三項人生計劃。第一,學會一件樂器。第二,去玩一次滑翔。”
“那第三呢?”他笑着問,陽光反射在他眼裏,比波光閃動的湖面還要明亮。
她嘿嘿笑起來。他們的教練還在不遠處收拾東西,他們都穿着難看得要死的滑翔服,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可是她也管不了那麽多,撲過去給了他一個熊抱,踮起腳尖,吻住他。
後來她常說,你看,我追你追得多幸苦,命都豁出去了。一見鐘情這種事果然不能相信,我在你面前過了三次,你才記住我的名字。他很認真地更正,不是沒記住,第一次迎新的帳篷裏就記住你了,只是後來才把你的樣子和名字對上。她拍着胸脯說還好還好,要不然早知道是那個把胡浩喝進醫院的姑娘,下次一定要躲遠點,千萬別再被偶遇。他就哈哈笑,說,我就喜歡你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
大家皆驚嘆,建築系女神沒搞定的沈奕衡,竟然被她姜芷芃這麽一個普通人給搞定了。大概沒人知道,那是因為她知他所想,做好了不會天長地久的打算,并且也不介意。
尼采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那時候她覺得人生是在跟時間賽跑,如果可能,要愛你想愛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每一天都要過得象沒有明天,那樣才會無怨無悔,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