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聽不到的告白(1)

姜芷蓁第一次察覺賀宇川的異樣,是在他剛剛畢業的那一年。那時候賀宇川開始在公司上班,從早忙到晚,似乎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她周末有時候在賀家過夜,才有機會遇到賀宇川。

即使大家都在家的時候,他也房門緊閉,很少能見到人影,只能偶爾聽到從房門裏傳出來的音樂。她最常聽到的是嘈雜的搖滾樂,也許那是他工作時候的背景音。

只有一次,晚飯後她炖了綠豆湯,敲門送去他房間,結果門只輕輕一推就應聲而開。房間裏沒有人,也許賀宇川正好走開,但電腦裏的音樂照樣震耳欲聾,就是她常聽到的那首搖滾樂歌曲,但似乎來自電腦上的哪個視頻。

當時她并沒注意,放下綠豆湯就趕緊退出來,回頭回想那個視頻,又覺得不對頭。她去網上一搜索,果然發現那個視頻是Z大學校園大賽的樂隊之一,視頻裏面那個甩着短發打架子鼓的姑娘就是姜芷芃。

認識的人玩樂隊,他多看幾遍視頻也無可厚非,當時她并沒放在心上。冬天快來的時候,賀宇川竟然在飯桌上主動提起一個話題。他象往常一樣悶頭吃飯,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芃芃的生日快到了,哪天吃飯?”

也許是在那一刻,她才注意到一些不尋常的細節。比如以前他們一起出去吃飯,賀宇川能不來就不來,但只要有姜芷芃,他一定會準時到。又比如平時和姜芷芃說話,賀宇川一定會高冷地對她直呼大名,只是在背後提到她,他又一定叫她“芃芃”。那時候姜芷蓁的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但還是回答:“我問過她了,她說最近忙,所以就不來了。不過我給她買了禮物,有空我就送去學校。”

他點點頭,并沒有再說什麽,繼續悶頭吃飯。

第二天賀宇川主動找到她,給了她一個信封:“給芃芃的生日賀卡,請幫我順便一起轉交。”

信封封得嚴嚴實實,只寫了“姜芷芃收”幾個字。她捏了捏,裏面似乎也沒什麽別的東西。夜裏她輾轉反側,越想越不心安,咬咬牙起來拆開信封,想看看裏面寫了什麽。

賀卡上只有一個大字——“是”。她沒看懂,不知道那是他們之間的什麽暗號,但信封裏還夾着兩張滑翔基地的門票。聯想到夏天賀宇川曾經去滑翔基地培訓了一個星期,她猜賀宇川一定蓄謀已久了。

這件事,她不贊成,相當不贊成,必須要阻止。

思前想後,她留下了賀卡,把兩張門票和其他生日禮物一起交給芃芃,籠統地告訴她:“這是我和賀老師買給你的生日禮物。”

聽說後來芃芃确實去玩了一次滑翔,跟另一個男孩子一起,還拍了照片,挂在朋友圈上。那個男孩子後來成了芃芃的男朋友,相信賀宇川一定也有聽說。後來她和賀老師正式結婚前,賀宇川找了個藉口搬出去一個人住,他們更少有機會見面,反正她沒從賀宇川嘴裏再聽到過關于姜芷芃的一個字。

也許他已經死心,也許他還沒有,年輕人的感情瞬息萬變,她也猜不破。賀宇川似乎一直醉心工作,也無暇顧及其他。也有樓上樓下的熱心大媽偷偷問過她,賀宇川有沒有女朋友?話傳到賀老師耳朵裏,他一皺眉:“宇川才剛畢業,現在當然是以事業為重,找對象的事順其自然就行了。”

她是繼母,這種事輪不到她來管,她也不想插手。

然而又不得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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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芷芃二十一歲那年,經歷過一次人生巨變。她和男朋友分手,從學校請假,在永平住了兩個月。那時候賀宇靜剛剛出生,芷蓁自己也忙得焦頭爛額,許多事都是輾轉聽說。這時候,從來不跟她說一句心裏話的賀宇川,專門找到在床上做月子的她,問她知不知道姜芷芃在永平的聯系地址。那時候她才驚異地發現,說不定他們之間還是發生了什麽。

芃芃回來的時候,完全變了一個樣子。記得那時候她來看賀宇靜,頭發留長了,人瘦了幾圈,眼窩深陷,下巴尖得象錐子,滿臉寫的都是萬念俱灰,看得人直想落淚。芷蓁特意提到賀宇川:“沒想到宇川很喜歡宇靜,這床鈴,挂件,玩具,全是他買的,上次來還給宇靜買了一套安全座椅提籃,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小孩。”

姜芷芃只淡淡笑了笑,沒有接話。

有些話不得不說,芷蓁覺得,還不如開誠布公。她告訴姜芷芃:“有件事我一直很想跟你坦白,想對你說聲抱歉。”她拿出那張當初扣下的賀卡,交給姜芷芃,誠懇地說:“當初是我故意沒有轉交這張賀卡。如果你怪我,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想你能理解我反對的原因。”

她看見芃芃低頭,似乎默默念着賀卡上的字,然後擡眼,瞬間眼神犀利。她還以為姜芷芃要說出什麽尖銳的話來,沒想到她慢慢又低眼下去,合上賀卡,挑了挑眉梢,冷冷說:“不怪你,這也是人之常情。”

多少年過去,她一直對芃芃心懷愧疚,竭盡一切努力想要對她好。芃芃似乎象她自己說的那樣,并不怪她,可也保持距離,從來不和她過份親近。至于賀宇川,本來就不是輕易表露感情的個性,她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也許他和姜芷芃也只是表面那樣,是拐了八道彎的親戚,逢年過節偶爾一起吃頓飯,最多是平時互相在朋友圈點個贊的普通朋友。

只是賀宇川一直單身,曾經一度似乎還有個叫殷玥海的女朋友,短短幾個月,後來很快也沒了下文。賀老師一問,他總是說公司工作忙,後來又跑去創業,一切都以事業為重。她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更何況事業永遠無止境,何時是個頭?最近連賀老師也改了口徑,有一次說起:“今天在樓下遇到王老師,正好和他侄女兒在一起,人挺斯文禮貌,倒是和宇川差不多年紀。”

她不好直接出面,幸好有賀老師這個同謀,找個逢年過節的日子,請王老師一家一起吃頓飯,在坐的也有那位侄女兒,大家把酒言歡,心照不宣。賀宇川倒是來了,一看這陣仗也心知肚明,很給面子地吃完一頓飯,和平時一樣言簡意赅,吃完後推說有事,立刻走人,沒給其他人繼續開口的機會。賀老師第二次再故伎重演,他就推說有事,再也不來了。

在她的慫恿下,賀老師和他溝通過一次,想問問他有什麽條件。他推說不急,賀老師只好作罷。

但世界如此渺小,據說六度以內,你認識世界上每一個人。學校裏領導班子換屆,院領導來了個新人,暑假裏教職工去長白山旅游,正巧院領導的夫人坐在她旁邊。無聊的漫漫長途,坐在一起的人總要找點無聊的話題,說到彼此的家人,她們忽然發現,院領導的女兒叫李安然,也在A公司工作,大概短暫同賀宇川同事過,後來賀宇川辭職,應該是沒什麽聯系了。院長夫人還恍然大悟地說:“哦,賀老師的兒子就是賀宇川?這個名字好象還聽到安然提起過。”

既然沒了聯系,那位同事還提起過賀宇川的名字,芷蓁想,應該是對賀宇川印象不錯吧?領導夫人又說,IT行業掙錢是多,可工作也辛苦,女兒整天泡在公司,家裏安排的相親也不肯去,父母都快愁死了,最後問:你們家賀宇川呢?辭職創業,創得怎麽樣了?結婚了嗎?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萌生了一些想法,只是賀宇川的主芷蓁可做不了,回來跟賀老師提了一句,也沒有什麽下文。但住在同一個小區,她跟院領導夫人偶爾在菜場和花園裏遇到,一來二去混個臉熟,領導夫人還曾經問到:“賀老師的兒子呢?怎麽從來也沒見到過他?”她只好解釋:“工作忙吧,平時不怎麽回來。”院領導夫人感同身受地喟嘆:“可不是,我們家安然也是。家裏好好的,嫌不自由,一定要搬出去和別人合住,逢年過節才肯回來住幾天。”夫人轉念一想,忽然呵呵笑說:“都是年輕人,又做同一行,說不定談得來,不如介紹他們認識一下也好。”

她跟賀老師通了個氣,等到賀宇川周末回家吃飯的日子,她給賀老師遞一個眼色,實行固定套路。她躲去廚房做菜,賀老師清咳一聲,一臉別扭地對賀宇川說:“工作是重要,但你也不小了,也要考慮考慮個人問題。”

吃飯的時候,她找到一個空隙不經意地提起:“前幾天和李老師的夫人聊天,你猜怎麽着?竟然發現她女兒也在A公司工作,以前和宇川還是同事,叫李安然。”

“李安然?”賀宇川停下筷子,忽然擡起頭。

她倒有幾分詫異:“你認識?”

他挑了挑眉,面無表情地說:“沒什麽印象。”

她笑說:“她應該對你挺有印象的,李老師的夫人還聽說過你的名字……”

賀宇川何等聰明的人,哪能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還沒說完,已經見到他低着頭,吃着飯,眼裏的不耐一閃而過。

不知為什麽,那一刻芷蓁又想到姜芷芃。其實這麽多年,即使開始誰有什麽心思,也該淡了。特別是現在,芃芃那個前男友似乎又回來了,芃芃生日還在朋友圈上撒了一把狗糧。

賀老師權威地拍板:“下周末李老師的女兒要回家來,你也抽時間回來一趟,找個時間見個面。”換作以前,賀宇川的回答肯定是“對不起,下周沒空”。這一次他沒有擡頭,什麽也沒說,只稍稍停了停筷子就繼續埋頭吃飯,算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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