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永別II(1)

那年,姜芷芃将要二十一歲,是和沈奕衡分手的一年。

大概沒有多少人知道姜芷芃和沈奕衡究竟什麽時候,又是為了什麽分手。姜芷芃在學校的朋友不多,又都不和沈奕衡在同一個圈子,那年暑假過去,同學從全國各地回來,看見她照舊打工,逃課,睡覺,并沒有察覺什麽異樣。

劉岩那時候也只是偶爾聽說。樂隊解散,鹵蛋和楊銳都回了自己家鄉,學校後門地下室的租約也到期,剩下來的樂器和雜物都要搬到劉岩在郊區的家裏,包括姜芷芃用的那套架子鼓。星期天劉岩特意開了自家的小卡車來,可惜搬家的人只有他,還有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女生。他頗不滿,叉腰對姜芷芃抱怨:“你說你要男朋友幹什麽?搬家都不來幫忙,難道只是供在家裏觀賞?”

換作平時姜芷芃一定是會笑眯眯地頂回來:“怎麽啦,就是好看,光看看也賞心悅目,不行嗎?”這天她只是笑眯眯地回答:“他呀,出國了。”

他才知道有這回事。

那時候賀宇川還在A公司上班,他工作的公司和賀宇川在同一片商區。中午賀宇川喊他出來吃飯,還不經意地問到:“你的樂隊怎麽辦?不玩兒了?”

他十分感概地回答:“那還能怎樣,大家都各奔東西了。你有沒有聽說,沈奕衡去了美國。”

對面的賀宇川驟然停下筷子,擡頭瞪着他,停了片刻忽然問:“……分手了?”

他愣了愣才跟上賀宇川跳躍性的思維,撓頭說:“你是說和姜芷芃?不能吧,出國了也不一定要分手啊。如果分手了,憑他們兩個的黏糊勁兒,姜芷芃還不得傷心欲絕?前幾天還看見她,沒覺得她有什麽不一樣。”

賀宇川“嗯”了一聲,沒有把話題再繼續下去。

那時候賀宇川在心裏對自己說,其實這與你毫無關系。

最初認識姜芷芃的時候,他确實對她有幾分同情。他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她的樣子,清湯挂面一樣的黑色長發,劉海蓋在前額,一張很小的瓜子臉,眼睛很大,皮膚白得透明。他無意間聽到過姜芷蓁談論她的身世,自小喪母,父親又再婚,跟着阿姨長大,算得上孤苦伶仃。

後來和她多見了幾次,他才發現她楚楚可憐的外表全是用來騙人的。雖說她才大一,倒是打工逃課一樣也沒拉下,喝起酒來比男生還狠,渾身一股無所謂的勁頭,大概最不想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有一次他似乎還被她同情過,因為他也在單親家庭長大,即将有一個後媽。記不清那時候說到了什麽,只記得她一臉不忍的神色,告訴他:“你不就是讨厭姜芷蓁?不用不承認,我知道,我也有後媽。”

他那時候就想說,你看,其實你也沒有那麽無所謂,許多事挖一個洞埋在心底,不是因為不在意,而是因為不敢看。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麽有愛心的人,路上遇到流浪貓或流浪狗他不見得會多看一眼,乞丐兒童也沒從他這裏多要到過一毛錢,只是這一次大概真是同情心泛濫。她要寫一個蘋果應用,他覺得她什麽都不懂,總好奇她的進度。晚自習的時候他會想到,聽說姜芷芃在酒吧打工,這種活兒不知安不安全。白天上課他會忽然地想,姜芷芃這個人,對功課馬馬虎虎,不會挂掉哪門功課吧。甚至吃飯的時候他也會莫名其妙地想到,酒量好難道是件好事?喝成酒精肝的大概都是千杯不醉的人。

也許這次不同,畢竟他們也算是拐了八道彎的親戚,一個女生孤身在外,老爸也囑咐他多照顧學妹,他多關心幾次實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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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發生得很快,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她問他是不是有點喜歡她,還問是不是想阻撓他父親和她堂姐的婚事。他從未想過要阻撓父親的婚事。母親去世多年,父親還年輕,能再找個伴侶,他覺得是件好事。

至于他是不是喜歡她,他更沒想過。喜歡一個姑娘是什麽感覺?他沒什麽經驗。

中學同學聚會的時候,有人還起哄:“哎?那個跟着你泡圖書館的小學妹呢?怎麽沒帶來?”他皺着眉回答:“別瞎說,和我半點關系也沒有。我看她一個外地女生不認識幾個人,多回答了她幾個學習上的問題而已。”

那時候胡浩對他冷嘲熱諷:“喲,外地女生多了去了,怎麽沒見你關心過別人。”

同學笑着解圍:“呵呵,賀宇川還是老樣子哈,當年誰都知道殷玥海對你有意思吧,就你一個人無動于衷。”

也許是他比較遲鈍。記得小時候,他一直以為所有貓都是母的,所有狗都是公的。等到中學甚至大學頭兩年,他一直覺得談戀愛都是女生的事,和男生沒什麽關系。至于他自己,踢球打游戲寫程序遠比女同學有趣得多。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可能對姜芷芃有什麽不純潔的想法,一切為時已晚。

她應該對他沒什麽不純潔的想法,因為她很快找到了別人。他記得她二十一歲前想要做完的事,送了她兩張滑翔基地的門票,她拿去和那個人比翼雙飛了一次,還把照片挂在朋友圈上。

他覺得也不是什麽天塌下來的大事,不過是對一個女生有一點好感又沒有回應而已,他不是世上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過一陣就淡了,自然會有其他人出現。即便如此,很多時候心裏确實不好受,可以說象針紮一樣的難受,特別是當看到她和沈奕衡站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候她剪掉了長發,多了許多飛揚灑脫,擡頭看着身邊的人,目光裏的笑意滿溢出來,渾身上下每一段光彩都在為那個人綻放。

畢業以後,大多朋友都已經出雙入對,甚至有一兩個在準備嫁娶了。倒不是所有人都在和初戀情人海枯石爛,更多的人告別大學生活,有了新的夥伴。就像那個笑話裏講的一樣,又不是手機充電器,誰沒了誰會活不下去。有時候他想,也沒什麽,她高興就好,她看上去也确實是挺高興的。至于他自己,有些事,挖一個洞埋在心底,不失為一種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

後來又一次同學聚會,不知為什麽來了許多女生,包括殷玥海在內。又是胡浩請客,說要慶祝一下中學畢業五周年,把大家拉到一個新開張的餐廳。他不記得許多細節,只記得人多,包廂裏很吵,電視上播着西甲聯賽,旁邊的幾個人全程都在劃拳喝酒,而他大部分時間在看電視。

走的時候外面下着瓢潑大雨。H城春雨綿延的天氣結束,預示一個新的季節的到來。一大群人擠在餐廳大堂門口高聲告別,他率先張開傘走出去。雨點“噗噗”砸在雨傘上,好像要把傘頂擊穿。有人從後面踩着水花追上他,縮着脖子躲進他傘底,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喊:“下這麽大雨,是不是天上破了個洞啊?!”

女孩子的聲音清脆悅耳。他低頭看,看到殷玥海那張面容姣好的臉,看到她嘴角堆起一個充滿期待的笑,眼神濕漉漉的,反射雨夜的水光。那一刻他恍惚了一秒鐘,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面前站的是誰。

殷玥海拉緊他的胳膊,朝他身邊挨了挨,猶豫了片刻才輕聲說:“……我沒帶傘,你開車了吧?送我一程好不好?”

環顧四周,同學們正在雙雙對對地離開,有幾個還朝他們善意地微笑。誰都知道殷玥海對他有點意思,說他完全沒有察覺,肯定也不是事實。那時候她是班裏的文娛委員,出黑板報常常拉他幫忙,組織班活動總找他商量策劃,到最後連做值日也換到同他一組。高三畢業吃散夥飯,她一直堅持不懈地坐在他身邊,後來大家喝多了幾杯,她還摟着旁邊的女生哭了一場。幾年過去,她從國外回來,第二天就跑來學校找他,帶了一堆禮物,托他分給原來的同學。那時候他趕一個項目正忙得焦頭爛額,聊了幾句就把她送出了學校後門,走的時候她似乎還紅着眼眶。

一個女生如此主動,一定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不知道姜芷芃追沈奕衡的時候,是否也放下了身段這般小心翼翼。有一刻他忽然想,如果要有一個女朋友,這一個或者那一個,也許沒有多大的區別。

那晚他把殷玥海送回家,後來他們約過幾次,看過幾場電影,一起吃過幾頓晚飯。第一次牽手是在過馬路的時候,她挽着他的胳膊,他走得快了些,她的手就自然而然滑落到他的掌心。第一次接吻是在她家樓下,看完了電影他送她回家,黑漆漆的樓道前,她說了句“再見”,滿眼期待地擡頭等着他的回答,他就順勢低頭吻了她。

一切順理成章,沒有多手足無措,也沒有多驚心動魄。也許戀愛不過就是這樣平常,兩個人一起,做電影裏演過千百遍的平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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