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Hello,World!(6)
餘下的長假過得平靜無波。又不是演青春偶像劇,他當然不會真的長途跋涉跑來永平接她,不過出乎她的意料,他還是來接了。在她回H城的那天,他在長途汽車站接到她。
阿姨說春節後要去醫院體檢,她鼓動她去H城的大醫院,所以兩個人同行。坐了幾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她自覺得滿面塵灰一身土,一出站卻遠遠看見他那個高個子站在最顯眼的地方,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不見了,剪了一個清爽的短發,甚至穿了一身整潔的襯衣西褲,不折不扣的青年才俊,一下子成熟得她都認不得。
阿姨一看有男生來接,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她含糊其辭地介紹:“這是賀宇川。”
他恭恭敬敬叫了一聲“阿姨”,接過她們手上的行李。出站的路上她還不解,落在後面偷偷嘲了他幾句:“過了個年怎麽都認不出你了?去幹什麽了?有人結婚?還是又去相親了?”他“嗤”地笑了一聲,輕輕拉住她的手。阿姨在前面回頭同她說話,她連忙甩開他的手跟上阿姨的步伐。
坐進車裏,阿姨總算找到了機會對賀宇川上下端詳,刨根問底:“小賀啊,麻煩你來接,真要謝謝你。你和芃芃是同事啊?”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以前是,現在我自己在辦公司。”
“哦!”阿姨表示十分激賞,“自己開公司啊,看起來還這麽年輕!今年多大了?家裏也是H城的?”
她看阿姨很快就要問到最高學歷是啥,兄弟姐妹幾個,父母做什麽工作,有沒有婚房,連忙打斷:“阿姨,賀宇川是賀老師的兒子。”
阿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哪個賀老師,她提醒:“賀老師就是姜芷蓁的丈夫。”
阿姨“哦”了一聲,終于想起來,臉色頓時一落千丈,只嘀咕了一句:“原來是姜家那邊的親戚啊。”
“姜家的親戚”在阿姨嘴裏免不了貶斥和不悅的意味。阿姨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那小賀是芃芃的外甥,怎麽叫我阿姨,該喊我姨婆才對。”
她和阿姨坐在後座上,只看得見賀宇川的後腦勺。見面時他還挺開心的樣子,此時她在後視鏡裏看見他擡眼,在鏡子裏眼神淩厲地看了她一眼。
賀宇川把她們送到她家樓下,仍舊恭恭敬敬地叫“阿姨”,幫她們把行李拿上樓,然後起身告辭。她陪阿姨吃過飯,安頓好住處,同阿姨講:“我這裏地方小,就一張單人床,您睡這兒,我去朋友家睡。”
她匆匆出門,去附近的小吃店打包了夜宵,趕去賀宇川的住處,一路上還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一定是被他的淩厲眼神給吓到了,竟然有點趕去讨好他的意思。
賀宇川在家裏忙着什麽,坐在電腦前十指如飛。她進門問了一句:“吃飯了嗎?”他沒理會,悶頭工作連頭也沒擡,她便徑直去了廚房。
廚房裏雜亂無章,不知誰碰倒了東西,撒了一地的筷子。似乎他剛剛開了一瓶紅酒,開瓶器扔在一邊,酒瓶裏已經快要見底。她收拾了筷子,把髒碗放進水池,忙碌了一陣,偶一擡頭,看見賀宇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廚房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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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他倚在門框上,領帶早歪在了一邊,手上的高腳玻璃杯裏只剩一點殘酒,一臉陰雲,站在燈光的陰影裏,沉默着不說話。她故作輕松地說:“一個人喝紅酒也不叫我?早知道我買點芝士蛋糕來。”
他沒接她的話茬,陰郁的目光追随她忙碌的身影,似乎在沉思什麽,半天才開口,語調冰冷:“你為什麽要那樣說?”
她正低頭把外賣買來的雲吞倒進碗裏,手一抖濺了自己一手湯汁,語調也冷下來:“怎樣說?”
他在白灼燈光下不錯眼地盯着她:“我就是姜家那邊的親戚,這麽簡單?”
她在心裏一哂,心想總還是要說清楚,所以停下手裏的事,也擡頭直視他,問:“不然呢?你要我怎麽說?不一般的朋友?Friendswithbenefits?”
“嘩啦”一聲巨響,他把手裏的玻璃杯砸碎在地板上,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姜芷芃,你不要太過分。”
她站在那裏默默與他對峙。他見她不說話,不可置信地連聲冷笑:“在你心裏我到底算是什麽?任憑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不是我手機充電器,我難道沒你就過不下去?我……”
他說了一半停下來,目光調去別處,神色如困獸掙紮在陷井裏,半天才回過頭來繼續,語音艱澀:“我無時不刻想的都是……你呢?你……”
說了一半他還是停下來。他一定是氣極了,臉色都白了,眉峰聳動,停頓許久還是一把攥緊了她的胳膊,手指還在顫抖,居高臨下地朝她喊:“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我們的未來?”
她一直沒說話,這時候終于直着脖子吼回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什麽未來?”
時間仿佛停滞了一秒鐘。下一秒鐘,他盯着她,驀然放開了手。
她趁這機會錯身退後,頓了頓,低眼說:“看來你是對我們的關系有誤會。我從沒想過要和誰長期交往,也不想要什麽結果。我不想耽誤你,我想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的好。”說罷從桌上抓起自己的東西,從廚房門口奪門而出。
一口氣沖到樓下,外面正下着雨。她一直覺得自己很鎮定,不過是說清楚早就想說的話,在冷風裏一吹,才發覺自己在抖,手裏抓着自己的包,嘴唇在打顫,牙齒都咯咯作響。冷雨片刻淋濕了頭發,她也才想到,她把羽絨服忘記在樓上。
幸好手機還在包裏,她拿出來叫車。四處也沒有屏障,她只好站在路旁的樹下等車。天氣惡劣,路上已經沒有行人,只有遠處幾盞孤獨的路燈,沉默地站在冰冷的雨夜裏。她抱緊雙臂,眼前一幕幕走過的都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記得有一次笑話應用推送來笑話:和妹子吵架,妹子叫你滾,你是該立刻滾呢,還是該抱緊她?他說出标準答案:“看臉,八分以上抱緊,八分以下立刻滾。”她就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伸手輕佻地拂過他的下巴,調戲回去:“嗯嗯嗯,盡管小川子你只有六點五分,本宮還是會來抱你的。”他反而一副敬謝不敏的神色,嗤之以鼻地說:“你這麽賤?如果妹子叫我滾,當然是麻溜地滾,絕對不回頭。”
他說她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也沒有說錯。這麽多年來來回回,都是她在傷他的心。他這樣一個驕傲得要死的人,怎麽忍受這樣的待遇。象現在這樣未嘗不好,沒什麽不好,他自會找到其他喜歡的姑娘,而她恢複來去無牽挂的自由生活,本該如此,對大家都好,十分完美,真的沒什麽不好……
可是冷雨打在臉上,情緒象潮水般一波波地湧上來。她咬着牙對自己說,姜芷芃,你忒媽不會要哭吧?有什麽好哭的,你不是一早都想好了嗎?什麽一生順遂,永世安康,難道是騙人的嗎?不是早知道有這麽一天嗎?
茫茫大雨,在夜空中無邊無際。
遠遠的卻有一個人影在雨裏疾步走來,撐着一把黑傘,腳底踩過一片水花。走近了她才看清他的樣子,頭發又變得亂糟糟,領帶仍舊歪在一邊,眉峰微蹙,神色陰郁,胳膊上還挂着她的羽絨服。
也好也好,她想,他把她落下的東西還給她,免得她下次還得找機會來取。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她伸手去拿她的羽絨服,他卻一把把她拽進懷裏,緊緊抱住她。黑夜裏,四周只有冷風和冷雨,沒有一個旁人,只有他抱着她,攥得她胳膊隐隐作痛。
“冷不冷?”他低頭問。
她搖頭,其實渾身都是濕的,剛才還冷得打顫,只有他大衣裏傳來溫暖的溫度,只好靠緊他。
他把頭埋在她濕漉漉的頭發裏,暗啞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喃喃說:“算了,随你便,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芃芃,不要和我鬧了,行不行?”
她一聲冷笑,其實也說不清自己的語調象是在哭還是在笑:“誰和你鬧?罵人的是你,摔東西的也是你,每次發脾氣耍威風的都是你。”
他也“嗬”的一聲冷笑,聲音裏帶着點無奈:“可每次吵贏的不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