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友誼萬歲(1)
入夏以後,公司傳了許久的改組終于官宣。
做測試的幾個組全部解散,人員被調整去別的更不重要的地方,做開發的組也一律重整,原來三五個人的小組都合并成大組,小組長當然也變為平民。蛋糕變得最大的是沈奕衡,原來陳向陽的團隊也一并都去了他手下。
周五一起吃過飯回到賀宇川那裏,她跟他提了一句:“今天正式宣布了,我們整個組都調到沈奕衡手下去。”
她以為他多少要分析兩句,沒想到他打開電腦,低着頭,只說了一個“嗯”字,自去忙他自己的事。
最近他正在做一個融資計劃,似乎忙得很,常常無暇他顧,她也抱起電腦做自己沒做完的工作。李安然也挂在公司的系統上,看見她上線,ping她說:“告訴你件好笑的事。早上看見沈奕衡和簡師太兩個站在門口,好像都沒帶門卡。清潔阿姨只認出了沈奕衡,忙去給他開門,還說:‘我認得你的,你是團購群的群主嘛。這個女的也是你同事啊?算了,群主認得你你就進去吧,下次別忘帶卡,我這樣放沒卡的人進去要被你們領導說的。’”
她看了也不禁笑出聲,為這位只識群主不識領導的阿姨捏一把汗。沈奕衡把人氣搞得那麽高,也不怕簡師心裏不舒坦。
“這麽高興?”不知什麽時候賀宇川湊過頭來瞥了幾眼她的屏幕,挑眉,沒什麽表情地說:“還真想調到沈奕衡手下?等真調去了再高興也來得及。”
她聽他的口氣倒是奇怪:“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真調到他手下’?難道還有假的?”
他也不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繼續回去盯着電腦,半天忽然低着頭說了一句:“當初我沒把你招到自己手底下,也不好好想想為什麽。”
她讨厭他這種話說一半留一半的風格,好象料定她要追問,不就是又找個機會嘲笑她笨,她惡意地想,她偏不問,憋死他。
第二天她還見到了那位清潔阿姨。她從洗手間出來,阿姨手裏提着一件衣服追出來,問她:“姑娘,這是你的嗎?落在洗手間裏了。”
一件米色的長風衣,她不記得見誰穿過,不過湊到鼻子邊一聞,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倒是似曾相識。她對清潔阿姨說:“我幫你把衣服交給秘書吧,等會兒發個郵件給同事,誰丢了衣服去秘書那裏領就行了。”
阿姨點頭稱謝,她把衣服送去秘書那裏。秘書一見,果然叫起來:“這是Jane的,放我這裏吧,等一下我還給她,謝謝你。”
Jane的辦公室就在秘書座位的對面,剛才大門緊閉,這時候忽然打開,Jane就站在門邊,仍舊蹬着高跟鞋儀态萬千的樣子,對她淡淡打了個招呼,說:“Amyu,現在有沒有時間?我有些事要和你談。”
大老板召喚,她當然要聽命,進去辦公室坐定。Jane就坐在對面,神閑氣定地駕着腳靠着椅背,更顯得美腿修長。她靜靜坐好,Jane似乎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淡淡說:“改組的事,你應該已經都知道了,你所在的小組都要調到Ethan那裏去。”
她點頭。上周五官宣的郵件就發到每個人的郵箱裏,她自然是知道了,只是不知道Jane為何單獨找她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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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e只頓了一頓,微微一笑,望着她說:“不過你不要動了,還是留在原來大組裏吧。”
她愣住。這意味着她還将繼續留在原來陳向陽上司的手下,沒想到賀宇川竟然一語成谶。Jane大概看到她的表情,也笑了,問:“怎麽,你不願意?”
她當然不是對彙報給誰有什麽意見,回答:“不是不願意,只是,怎麽單獨把我留下來?是不是對我的工作有什麽新的安排?”
Jane的笑容不減,語調頗有點意味深長:“工作自然有安排,你可以跟你的主管談。不調動你是Ethan的意思,你如果有問題,可以自己和他溝通一下,相信你們也不是什麽陌生人。”
她更加摸不着頭腦,怔怔回到自己座位,李安然過來問她怎麽回事,她說:“Jane剛告訴我,我不會跟你們一起去沈奕衡那裏。”
李安然也是一怔,随即怪叫起來:“官宣啊官宣,這不是官宣嗎?公司政策,如果你們是情侶關系,當然不能是上下級啦。”
确實,她從來沒想到這點,因為沒覺得會有這個問題。她才忽然明白過來,原來當初賀宇川怎麽也不肯把她招到自己手下的團隊,也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事已至此,沒有誰會說什麽,但大家都會明白,獨獨不把她調去沈奕衡那裏,等于官宣他們有需要回避的個人關系。換作以前的自己,恐怕立時要沖到沈奕衡辦公室裏去問他到底在打什麽算盤,這時候總算按捺下性子,給他發了條短信,問:“晚上有空嗎?想不想去吃火鍋?”
沒多時他便回:“好。”
學校後門的小街早已經鳥槍換炮,現在的大學生和他們那時候喜歡的東西又截然不同,餃子館小賣部早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光鮮亮麗的連鎖超市和烘培屋。原來他們常去的那家火鍋店也換了門臉兒,早就成了一家播放着饒舌K-pop的炸雞快餐店。
坐在一群學生娃當中,沈奕衡滿臉驚訝。她早猜到是這種結果,對他說:“你回國也有半年多了吧?如果回來看過,也早應該知道沒有什麽火鍋店了。”
他啜着中杯可樂,笑了笑沒說什麽。
炸雞店裏着實熱鬧,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他們匆匆吃完,移去一家咖啡店,她才找到機會,開門見山地說:“對我們的關系,是我有誤解還是你有誤解?你這樣做到底算怎麽回事?”
他象是早有心理準備,搖頭笑:“你還是老樣子,做什麽事都這樣直來直去。”
他倒是早學會了迂回曲折,她問的問題他都避而不答。她幹脆單方面宣布:“我們早分手了。我明天就去跟Jane說,我們沒什麽可以避諱的關系,我還是跟組裏一起去你那裏比較好。”
他低頭盯着自己的咖啡杯,微笑着聽她說完,擡眼說:“現在沒有不等于将來沒有,我覺得我不适合做你的主管。你可以去找Jane談,不過我不願意接收你,她也不能把你強塞給我。”
她覺得他的态度簡直不可理喻,告訴他:“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不要浪費時間。”
他倒是愣了一愣,好象沒有料到,不過轉瞬恢複了正常,笑了笑,有點自嘲的意思說:“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你心裏不要有負擔。”
她覺得這是個她不認識的沈奕衡。即使當年他還是個青澀的大學生,也對付出和收獲分得清清楚楚,把現在和未來安排得妥妥當當,絕不是他眼下這樣“我愛你與你無關”的态度。
她說服不了他,只好告辭。夏天的晚上,學校後門行人湧動,倒比白天更熱鬧。路過超市門口,一群個子高高的男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差一定和她對面撞上,他趕緊伸手托着她的腰拉了她一把,然後立刻就放開手。
他開了車來,提議送她回去,她拒絕了,自己在路口叫了車。在等車的那幾分鐘裏,他就站在她身後,忽然問:“你說的那個男朋友,不會是賀宇川吧?”
她愕然回頭,看見他光風霁月般站在路燈下,帶着和以往一樣的和煦笑容,如果有什麽內傷也斷然看不出來,眼神裏甚至還有幾分狡黠:“以前他就那麽喜歡你,大概只有你看不出來。”
這件事說來話長,她在心底深深嘆一口氣。好在她也不覺得有向沈奕衡交代的必要,車來了,她打開車門,在走前匆匆說:“別亂猜。”
回家的路并不長,路燈閃爍,路旁種滿夾道的梧桐,放眼窗外就是月色下的婆娑樹影,讓她又很矯情地想起些往事。車至她家樓下,她又在門口的樹下看見他。
天氣漸熱,空氣也變得黏稠。賀宇川站在她回家必經之路旁,背着包,身影颀長,頭發剪短了,卻仍舊亂糟糟,領帶歪在一邊,身上的白襯衫也揉成了梅幹菜,好象去哪裏幹了一天苦力。
她下了車,他二話不說湊過來吻她,滿身的酒氣,被她皺着鼻子推開。她走去樓上,他也不說話,就靜靜跟在她身後。她拿出鑰匙去開門,他還貼上來,手不老實地從後面纏繞上來,火熱的呼吸掠過她的後頸。
這才周一,只是自從把該說的話都挑明了,她有時候也無所顧忌起來,跟着感覺信馬由缰,什麽只有周末才見面等等的約法三章,時時也忘在九霄雲外,所以這時候只是回頭嫌棄地抱怨:“又熱又臭。”
他停下來,炯炯目光在黑暗中停留在她臉上,好象想要把她看穿,數秒鐘才錯開,飛快地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說:“我去洗澡。”
夏天果然是來了,沒有風也沒有雨的晚上,空氣照樣象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濕噠噠地黏在身上。她一頭倒在床上,想着這一整天發生的各種錯綜複雜的事,轉眼困意襲來。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她閉着眼,迷迷糊糊地聽到他從洗手間出來,走到床前。時間靜悄悄地過去,半晌他才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臉頰旁的亂發,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窗外一陣風來,吹得樹葉一陣沙沙亂響。她還以為他會叫醒她再做點什麽,結果也沒有。他只是上床坐下來,沿着床邊靠在床頭。她習慣一個人睡,每次事後都想方設法把他推遠,他大概知道她怕熱,盡管在一張小單人床上,也坐得遠遠的,盡量不碰到她的身體。
夜晚寂靜無聲,只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篤篤”聲,她不可避免地還是醒過來,回頭看到是他靠在床頭,手裏捏着一根煙,惘然望着前方空洞黑暗的空間,無意識地拿煙敲着煙盒。
他見她醒過來,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說:“吵醒你了。”
一片黑暗裏,她只看見他的眼神,如一汪深潭看不見底。只有在這樣的深夜,連時間好象也慢下來,她才敢放慢了心跳,仿佛也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
說實話她并非不懂他為何突然跑來,一定是他的眼線今天又向他報告了什麽公司的消息。有一刻她也想解釋兩句,可轉眼又恢複了清醒。既然說好了自由相處随時終止,當然應該給彼此留點空間,所以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另外的模樣。
看起來今天他是在哪裏談事,所以她擡眼問:“融資不順利?”
他淡淡“嗯”了一聲,滿腹心事地低頭把玩那支煙。
“那怎麽辦?”她沒想到真的出了問題,驚訝地追問。
“什麽怎麽辦?”他倒滿不在乎地笑了,“這家不成就再找下一家。”
“那下一家也不成呢?”
他的臉色總算正經下來:“還能怎樣?現在是科技投資的冬天,大環境如此。如果到明年春天還拿不到錢,那就只好解散團隊,下線産品。”
“那你怎麽辦?”她免不了憂心忡忡。
“我?”他低頭看着她,帶點冷冷的戲谑神情,“只好托你,去沈奕衡那裏給我求份工作。咱們是friends with benefits,這點福利總有吧?”
看起來她沒必要憂心忡忡,他還能開玩笑,總不至于情況太差。她心裏又暗恨,這家夥很讨人厭,現在有事沒事總把“friends with benefits”這句話挂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