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友誼萬歲(2)
這句Friends with benefits大概也算是他們之間長期有效的玩笑話。
有一次周五,他喊她出來吃飯,她正忙,就推說沒時間,還在電話裏抱怨了幾句:“陳向陽一走,我在做的那兩個Features又沒人管了。今天Jane下了命令,讓我全力協助解決其他組的幾個問題。現在我是垃圾桶,簡直要生出三頭六臂來,什麽垃圾活都往我頭上倒。”
她不過是随口抱怨幾句,沒指望能聽到安慰,沒想到還兜頭蓋臉被賀宇川訓了一頓:“我說什麽來着,叫你早做打算換個工作你不聽。A公司剛在波蘭買了一家小公司,做的就和你們差不多,現在H城的Office整個兒是公司的雞肋,我看早晚要關門大吉。怎麽說你好呢,眼光只有腳跟前這三丈地,從來不想将來,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她聽了當然惱火,甩給他一句:“你牛,可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說完直接挂掉電話。他再打過來,她就關掉鈴聲不接。他半天發了條短信過來,問:“生氣了?”她也置之不理。
她留在公司加班,後來有快遞小哥來給她送東西,一大盒子三明治,水果,蛋糕和鮮花,快遞單子上還有給她的留言:“慶祝邦交正常化第87天,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獻上福利祝友誼長存。”
數數日子,那天離聖誕夜大概是87天,她收到禮物也禁不住笑了笑。她聽得出來他話裏話外的自我調侃,可他的德行她也不是不知道,這麽快來求和也真是不容易,所以發了短信回去,說:“同慶。”然後發了張理發店的代金券給他。
後來他很熱衷于給她發福利,天冷發咖啡,天熱發冰茶,下雨發交通費,大太陽也發交通費。六月份一到他發了一箱櫻桃過來,她分給同事吃,李安然還搖頭晃腦地贊嘆:“啧啧,看看我家川子,多好的男人,做個外甥都那麽好的福利,以後做老公還不定怎麽個好法。”
其實本着禮尚往來的精神,她也是會回禮的,經常給他發點什麽理發券日用品,知道他忙起來中午會忘記吃飯,就到點發張餐券給他提個醒。
日子象流水般過去,他們過着吃吃飯,擡擡杠,互相發發福利,食色性也的散漫生活,其實也很快樂。“将來”是他們唯一的禁忌話題,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不提明天,不提親友,不提除他們兩個人小圈子之外的一切身外之物。
有時候他也發莫名其妙的福利,比如清明節前發口紅,六一兒童節也發口紅,等到端午節前還發口紅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笑着回短信說:“你們公司端午節的福利是發口紅?不是該發粽子嗎?要不然發點洗衣服和食用油也行啊。”
沒想到他回答:“只有我給你發福利,你還沒給我發。”
她笑笑,給他發了張超市代金券,想叫他去買粽子,可他立刻又說:“給我發點藥吧,難受。”
她一怔,還不知道他病了,于是連忙下班急匆匆去買藥買菜,跑去他那裏一看,果然見他窩在家裏,燒紅了眼睛還抱着電腦。
照顧病人她算得上駕輕就熟,那時候在醫院裏陪着子慧,不知道渡過多少個日日夜夜,現在一看到賀宇川這個樣子,立刻搶過電腦,勒令他吃藥喝水休息。她在廚房忙着打算煮一個白粥,他還杵在廚房門口,目光追随她的身影。
她回頭向他下命令:“別站這兒,回去躺會兒。”
平時都是他滿嘴的大道理,哪輪得到她來指手畫腳,今天好不容易讓她做一回主,他站在門口悶悶地說:“沒想到你還挺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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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說:“是啊,那你快點好,我就兇不着你了。”
他又走過來抱住她,抱了一會兒說:“病去如抽絲,哪兒能那麽快就好。”
結果他病了兩天,害得她大半個周末都跟他消磨在一起。
長周末的最後一天姜芷蓁約大家一起出去吃飯,她猶豫再三想找個藉口躲開。他問為什麽,她說:“我們兩個都去,面對面一坐,姜芷蓁那個人精說不定就看出點什麽來。”
他滿不在意:“看出來就看出來,遲早總是要看出來的。”
她質問他:“如果被看出來,你要怎麽跟賀老師解釋?”
他坦然地回答:“照實說啊。”
她心裏想,照實說賀老師怎麽會同意,姜芷蓁非把她撕了不可。她的臉色肯定是十分的不好,他看了看,頓了頓,挑眉,來了一句:“你以為我要說什麽?Friends with benefits而已,我這麽大一個成年人,難道這他們也要管?”
後來那場飯局她還是沒有去,賀宇川告訴她:“我聽姜芷蓁說,是你爸爸來了H城。”
她頓時打消那一點要去的念頭。他看她瞬間變化的臉色,低頭握着她的手說:“要不然我也不去了。”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你還是去吧,兩個人都不去,說不準姜芷蓁那個人精又要多心。”
他答應了,當晚去赴約。
這一次姜芷蓁的飯局沒設在那家常去的餐館裏,而是去了一家著名的商館會所,高頂長窗,金碧輝煌,頂樓是俯瞰湖景的西餐廳,二樓有一家古色古香的上海餐館。他們的聚會安排在上海餐館的包廂裏,陳設明雅素靜,還有人來焚香煮茶。姜芷芃的父親姜尚春是會所的股東之一,早早來了,神情肅穆地端坐在上首。令芷蓁驚奇的是,賀宇川也準時到了,而且穿得體面正式,和以往随随便便的樣子頗不一樣。
姜芷蓁也明白,其實賀宇川平時并不沉默寡言,只是不知道和她要怎樣相處,所有沒什麽話說,保持禮貌的距離。這時候他見到姜尚春,倒是恭敬客氣地主動自我介紹:“我叫賀宇川,叔叔好。”
“叔叔”兩個字略刺耳,賀老師和姜芷蓁臉上都黑了黑。按年齡叫“叔叔”無可厚非,按輩分卻不妥,姜尚春也精于人情世故,這時候也随便應了,沒有說破,要不然姜芷蓁臉上下不來。
才上了兩個涼菜,姜芷蓁就接到短信,說:“芃芃說今天有事,不來了。”
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冷下來,姜尚春鎖緊眉頭,慢慢放下手裏的茶杯。姜芷蓁連忙招呼大家:“那人都到齊了,開吃開吃。”
沒有人再提姜芷芃的名字,大家忙着寒暄吃飯,但姜尚春臉上的惱怒神情也躲不過誰的眼睛。賀老師是歷史系的教授,談古論今很在行,喝酒應酬卻不是強項。姜芷蓁最後只好寬慰了幾句:“芃芃平時挺忙的,IT行業的工作哪個不是天天加班,不是逢年過節她也很少有空出來。”
姜尚春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麽。
倒還是賀宇川和姜尚春更有共同語言。姜尚春同他聊了幾句當下經濟大環境的話題,發現這個年輕人思維敏捷,見解深刻,不禁多問了幾句:“聽說你自己在創業,都做些什麽産品?”
賀宇川回答:“我和幾個朋友合作,在做一套人工智能問答系統。”
姜尚春來了興趣:“這是個不錯的項目,做到什麽程度?一年營業額多少?”
賀宇川實事求是地回答:“是有幾家合作的公司,現在還不能盈利,去年剛融了B輪,現下正在找新一輪的投資人。”
姜尚春覺得自己終于有些明白了。過年時親戚遇到,他嫂子常唠叨女兒姜芷蓁的婚事。在他們北方人較為傳統的觀念裏,姜芷蓁嫁得十分不如意:丈夫年紀大她這許多,還有比她小不了幾歲的繼子。特別是這個繼子,據說脾氣高傲,很不好相處。今天一見,這個繼子年輕有為,又謙遜有禮,和他很有幾分投緣。只是看賀宇川對姜芷蓁的态度最多算禮貌疏離,對他這個偶爾路過的陌生人反而更刻意親近,讓他暗暗覺出些不尋常來。
但如果賀宇川正在找新的投資人,他又了然了。他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這許多年,自己雖不做創投,人脈資源還是不少的。多一個人多一條路,他理解,如果條件合适,他也不介意替賀宇川牽線搭橋。
酒足飯飽,賀宇川還自告奮勇:“我開車來了,我送叔叔回酒店吧。”
沒有見到芃芃,終究是件憾事。姜尚春在心底嘆息,走前同姜芷蓁說:“不管怎麽說,還是謝謝你們平時照顧芃芃。”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有機會你同她說,以前我對她照顧少,将來總會在經濟上多補償她一些。”
他跟着賀宇川上了車,回酒店去。一路上華燈璀璨,車流成河,等下了高架,一切又忽然平靜下來。坐在他身邊的賀宇川忽然說:“叔叔,說一句僭越的話,芃芃恐怕并不想要您經濟上的補償。”
“這話怎麽講?”他不解地問。
賀宇川頓了頓回答:“芃芃這個人脾氣倔,看起來大大咧咧好象什麽都不在乎,觸到她什麽痛處又豎起一身刺,其實只不過是因為從小經歷太多,所以特別害怕失去而已。您如果能多關心她一點,就算她嘴裏不說,心裏也一定是高興的。”
他身邊坐着的這個年輕人,從容開着車,偶一回頭看他,目光明亮銳利。最後這幾句話不大中聽,明顯戳到了他的痛處,他不勝唏噓,感嘆:“小時候不能把芃芃帶在身邊,我也有苦衷,但衣食住行從來沒虧待過她。誰說我不關心她?她還是在怪我,什麽工作忙也是藉口。我到底是她親生父親,那麽遠來一趟,她連面也不肯露。”
賀宇川微抿着嘴角,也不再說什麽。
車已經停在了酒店的門口,姜尚春明天的早班飛機就要走,這樣離開總覺得遺憾,還拉着賀宇川聊了兩句,問:“聽起來你和芃芃挺熟悉?”
賀宇川想了想,回答:“我們常見面。”說完停了停,又拿出手機,找出姜芷芃的朋友圈。她朋友圈的內容不多,最多偶爾報告一下吃到什麽美食,只有去年生日的時候發過幾張自己的照片,他找出來給姜尚春看。那麽小一張照片,姜尚春在黑漆漆的車裏端詳了許久,喃喃說了一句:“轉眼已經是大姑娘了,和她媽媽越來越像。”
臨走時姜尚春塞了一張名片給賀宇川,暗示他:“如果有機會能安排我和芃芃好好談談,我肯定會感激你。”
後來姜芷芃同賀宇川提到這次不期而遇,冷笑着問:“怎麽樣?我那位偉大的父親有沒有讓你來游說我,如果我不計前嫌,回去趴在他腳邊做一條哈巴狗,他就留一筆遺産給我?”
他斟酌再三才說:“也不全是這樣,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其實他……”
姜芷芃立刻打斷他:“你不用拐彎抹角地粉飾太平。我同他三觀不合,無話可說。”
在她心裏,父慈女孝這條船多年前就離港,她早過了渴望父愛的年齡,再也不會需要他施舍感情給她,哪怕是一丁點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