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詩經·國風·鄭風·野有蔓草》

《江湖本紀》記載:時有姝者,四人。江氏挽月為其一,石崇不堪與其辨富有也;顏家如玉為又一,人如其名顏如玉也;水谷千色為再一,擅音通律碩大且俨也;相思聖女為第一,蛾眉曼睩傾人城也。

今日驚鴻山莊一幹人等何其有幸,見到了江湖四大美人之一的顏如玉。

醉生夢死是揚州城裏首屈一指的青樓,顏如玉是醉生夢死裏首屈一指的姑娘。她坐在閣樓上,倚着紅木欄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旁邊多少美貌女子都做了陪襯,而她懷中抱琴,清淺不語。

紅樓朱閣前是一片湖色,湖面上駐着數十只花船,船上男兒豔羨地朝樓上張望,時不時還要出言挑逗一番,言語間不離“顏如玉”三字。

衆船之中,有一船格外低調,五個白衣清秀的美少年,雲筝低頭作畫,彎腰負手,一縷青絲溫溫柔柔地垂下,畫面落在有心人眼裏,興許也是一幅好畫。

旁邊四人便有些煞風景了,湊了一桌打馬吊,雲澤牌技不好牌品也爛,一路打一路罵罵咧咧。雲決顧及哥哥面子,打了一張四筒放放水,哪知下家雲卿立即把牌一攤,喜難自禁道:“大四喜!四哥,謝了啊!”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截了老三的胡,老三氣得直用鼻孔出氣。

雲曦不知兩個哥哥為何一個七竅生煙、一個無語望天,但見雲卿開懷大笑,不禁也抿着唇跟着她笑,笑得眼睛彎起來,一雙小梨渦乖巧地蕩漾。

雲筝作畫畢,畫軸卷起輕敲在雲卿頭上,“替我将這畫交給顏姑娘。”

雲卿正閉着眼聽牌,沒功夫搭理他,“你自己怎麽不去?”

雲筝有些尴尬道:“這于禮不合。”

雲卿道:“那你擅自畫人家姑娘的畫像還擅自将畫送給人家,這就于禮合了?”

“一張利嘴,”雲筝又敲了她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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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無法,只得站起身結過畫軸,無奈道:“去去去,誰讓你是我二哥呢?二哥,先替我打着,莫浪費我一手好牌,我去去就回。”

雲卿足尖輕點,一躍而起,連連踏過幾艘船的船頂,白衣勝雪,衣袂翩飛,看傻了許多人。

雲卿穩穩當當落在顏如玉面前,将畫卷遞上,“姑娘,這是我哥哥送給你的。”

顏如玉不似旁的姑娘皆欲語還羞地瞧着雲卿,她将畫軸緩緩展開,一個十二分語笑嫣然的少女躍然紙上,斜斜地抱琴倚着欄杆。畫卷右下方有清秀小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落款是:黃金屋。

她有九分的美,這畫有十分的美,此刻,在她心裏,作畫的人有萬分的美。

她心裏歡喜,将畫小心翼翼地卷起拿在手裏,溫柔似水地看向雲卿,“小哥兒,你哥哥叫什麽名字?”

雲卿想了想,道:“我哥哥叫雲筝,美人如花隔雲端的雲,秦筝吐絕調的筝。”

秦筝吐絕調,玉柱揚清曲。

弦依高和斷,聲随妙指續。

徒聞音繞梁,寧知顏如玉。

顏如玉怔忪了片刻,随後冰清玉潤地笑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哥兒,替我謝謝你家哥哥,再把這個送給他。”

雲卿點了點頭,扛着那把琴怎樣來的又怎樣回去了。

雲卿将琴往雲筝懷裏一塞,道了句“美人姐姐說謝謝你,這是給你的回禮”之後便又投身于麻将桌上厮殺去了。

雲筝看着懷中的七弦琴,若有所思的模樣。

随後他将琴放在琴桌上,坐在琴桌後,一弦一柱地彈起來。

琴音婉轉悠揚,如玉珠羅盤般清脆叮咚,喧鬧的湖面很快安靜下來,衆人凝神靜聽,生怕壞了這一刻無上的景致。

雲卿輕手輕腳地放倒一張牌,無聲地做着嘴型:“八條。”

“碰。”雲決也只見張嘴不聞其聲。

顏如玉手中把玩着一把繡着粉嫩桃花的團扇,靜靜聽了半晌,而後恍然此曲正是《鳳求凰》。

她似有些無措,從座位上站起,呼吸一刻後,對立于身側的侍女道:“取我的玉笛來。”

侍女立即取來,顏如玉摸着通體翡翠的玉笛,緩緩吹響,與琴聲高昂相附。

琴聲似乎有一瞬停頓,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過後又流暢地飄揚。

琴聲與笛聲相和,如同寶馬見伯樂,伯牙遇子期,相輔相成,相喣相濡。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一曲畢,餘音繞梁,萬籁俱寂。

雲卿卻激動地打破了這份可歌可泣的寂靜,拍案而起,嘴裏噼裏啪啦的跟放炮仗似的:“老四你吃.屎長大的啊居然炸胡了!你怎麽這麽蠢啊五條跟五筒分不清啊你?你他娘的賠老子的跟頂紅白大.三.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雲筝額角抽了抽。

一個小姑娘駛着小船向他們靠近,斂衽行了一禮,“我們姑娘請方才彈琴的公子前往一敘。”

雲筝走後,雲卿笑得猥瑣又不懷好意道:“看來,我們要有嫂嫂了。”

卻說雲亭這邊。

一人一馬緩步行在康莊大道。

少年待那馬極好,既不鞭打于它,也不曾騎着它奔騰,倒像對待良師益友,渴了給水餓了喂草,就是馬累了,也願意停下來等它歇上一歇。

風泠觀察了這白衣少年許久,再三按捺也是忍不住喚了飛花過來,在她耳邊吩咐一番。

一位戴着面紗的娉袅少女向雲亭走來,款款行了一禮,道:“我家主子趕了許久的路,這會兒有些乏累,公子可肯将這匹馬賣給我家主子?”

雲亭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路邊的茶棚裏恭恭敬敬站着幾個同飛花無二異打扮的少女,簇擁着坐在中間錦衣華服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被流蘇面紗掩住,盈盈垂垂的瞧不大真切,唯有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仿若盛滿了萬千光華。

雲亭收回視線,道:“姑娘,我不能賣。”

“為何?我見公子并不騎這馬的,為何不肯賣給我家主子?”飛花有些訝異,“公子若是肯賣,銀子不是問題。”

雲亭仍是固執搖頭,不與她多言,牽着馬繼續向前行走。

他不知自己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前路既阻且長,雖只是一匹不通人性的馬,也是唯一能陪他走上一程的良伴,而這樣的良伴有多少呢?又是多少銀兩能買來的呢?他隐隐有些想發笑。

飛花無功而返,風泠冷冷擡手阻止她請罪。

前方跌跌撞撞跑來一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少女,“撲通”一聲跪在雲亭面前,哭道:“我養母病重,危在旦夕,求公子将馬借給我回家見母親最後一面......我一定回來将馬還給公子,求公子将馬借給我!”

雲亭虛扶起她,将缰繩放在她手中。

風泠遙遙地将這一幕收進眼底,聲音似碎玉似裂冰:“飛花、流螢,那匹馬是我要的。”

飛花、流螢得令,帶着幾個少女向雲亭、髒兮兮的少女圍攻上來。

雲亭眼角挑起一片風華,忽地出手将髒兮兮的少女扔上馬,狠狠地對着馬屁股抽了一鞭,馬會意,發出一聲嘶鳴,帶着馬背上的少女沖出包圍,馬蹄噠噠地向遠方疾速跑去,很快脫離了衆人的視線。

訓練有素的少女們在周遭來回穿梭不息,看似淩亂毫無章法,實則将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個方位占得有條不紊,不一會兒就将雲亭圍在陣裏,水洩不通。

雲亭擺開一招秋風掃落葉,不往任何一個方位攻擊,也未漏下任何一個方位,白衣如綻開的煙火,所到之處,一片橫掃,生生把包圍圈打散。少女們急急布陣,兩為先鋒,三為中堅,四位分兩路包抄,飛花流螢退到圈外,眯眼觀探,尋找一擊必殺的時機。

雲亭出手如電、行動如風,手中長劍連挑包抄上來的四個,再以兩個先鋒為突破口,劍橫貫入兩人之間,未碰到一片衣角,毒蠍般的劍氣卻四溢開來,讓人膽寒。雲亭不進反退,察覺背後陡生的殺氣,他淩空躍起,以劍指地,在半空畫出一個圈,踢在暗中偷襲的飛花、流螢二人肩頭,二人捂着劇痛的肩摔倒在地。

雲亭在劍中灌滿內力,一招紫氣東來揮出,飛沙走石,撂倒來不及閃避的五位少女。

如此輕易,就破了相思門名震江湖的相思陣。

風泠好似未曾看見那些倒地不起的少女們,兀自在茶棚裏端坐着,面寒如冰地盯着雲亭,水淩淩的眼中似乎能掉出冰渣子來。

雲亭不看她,珍而重之地收劍入鞘,繞過橫七豎八的少女們,眼中只有自己未走完的路。

風泠一直緊盯他的背影,待人影遠了,視線才掃向哀鴻遍野的少女們。

少女們察覺到淩厲的壓迫,頭皮發麻地跪成一排,大氣兒不敢出。

風泠擡起削蔥般白嫩的手指,端起茶杯,用茶蓋緩緩地刮着茶沫子,“丢人現眼倒也罷了,去将他的底細給我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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