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挽月有些不可置信,“我爹從未告訴過我我有什麽外公,我娘生下我便去了,小姨也去得早,我如何分辨你所說是真是假?”

龍殊命人給他們松了綁,還上了茶,絲毫不介意江挽月的質疑,道:“你娘叫龍奉雪,你小姨叫龍慕晴,奉雪慕晴是一對雙生子,我不同意你娘嫁給你爹,你娘便同我斷絕了關系,死生不複相見。你娘嫁給你爹一年,生下你姐姐,後來你姐姐被人劫走下落不明,你娘憂思成疾卻不顧自身又再生下了你,而後便回天乏術了。”

江挽月額上流下一滴汗,他說的分毫不差。

雲卿卻若有所思。

驚鴻山莊後山有一座墳墓,墓碑上書刻:連門龍氏之墓。

按龍殊所言,連淵是他的徒弟,龍奉雪龍慕晴是他的女兒,龍奉雪既然嫁給了江挽月父親,那麽那座墳墓應該就是龍殊小女兒龍慕晴的了。這也是吻合的。

難不成,他們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雲卿嘴角抽了抽。

雖是攀上了些匪淺的關系,龍殊卻一絲放過他們的意思都沒有,無論四人如何暗示明示要離去,龍殊一概拿話搪塞過去,搪塞得還很有道理。

“你們一個是我的外孫女,兩個是我的徒孫,難道不應在我膝下盡些孝道嗎?”

一個外孫女和兩個徒孫皆無言以對,林如風卻拍案而起,振振有詞道:“我既不是你的外孫也不是你的徒孫,為何連我也不得自由?”

龍殊端起手邊上好的大紅袍,和顏悅色地吹了吹,道:“你是我仇家的徒弟,我若貿然将你放走,如何知道不是放虎歸山,必成大患?”

林如風敗下陣來。

他将四人寵物似地養在教中,閑暇時便喚來逗上一逗,讓江挽月給他按摩,讓雲決陪他下棋。

平素都是下人服侍江大小姐,江大小姐何曾給他人按摩過?她抖着兩只纖纖玉手,放在龍殊下垂的肩膀上,生怕自己一個控制不好力道,手上便有了一條人命——關鍵這條人命還是自己外公。

雲決卻比她還要難做,驚鴻山莊幾兄弟中,數雲亭棋藝最佳。遙想當年雲亭教他下棋時,生生被他不開竅的腦子氣得好一陣咳嗽,雲亭待旁人遠不如待雲卿那般耐心細致,長嘆一聲朽木不可雕,放棄了教他下棋。于是雲決如今的棋藝僅僅停留在入門水平。然而就他那個臭棋簍子,在月、卿、風中居然也是最好的,其餘三人竟都只會下五子棋。于是他便被龍門主拎出來切磋了。

一個下午過去,龍門主果然很嫌棄他,一會兒哀其不幸地摸着他的腦袋憐惜道:“這麽俊的娃,偏偏配了個不大好使的腦子,真是天意弄人啊。”一會兒怒其不争地拍案而起道:“連淵怎麽收了你這麽個蠢鈍如豬的徒弟,真是有辱師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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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決能怎麽辦?雲決也很絕望啊。他們師父只管撿不管養,管養的那個又把全部心思花在雲卿身上,他就是傳說中師父不疼師兄不愛的倒黴孩子,到了還要受師公埋怨厭棄。雲決委屈地拭去眼角晶瑩的淚滴。

龍門主日理萬機,打擊了隔壁的嵩山派,又端掉了相鄰的崆峒派,不得空時便又把決、卿、月、風四人關回地牢,命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等他有空再提出來逗一逗。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半月有餘,決、卿、風心上如同墜了千斤頂,一個勁兒地往下沉。唯有江挽月依舊每日春風滿面,樂呵得讓其餘三人恨不得掐死她。

江挽月是個樂天派,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比她爹讓她嫁給糙漢子更加糟糕,眼下雖暫時被囚禁,性命卻無虞,還收獲一個雖然是大魔頭但待她着實慈愛的外公,她心滿意足了。

夜裏四人照舊和衣睡在地上,雲卿不清不楚地做起夢來。

夢裏她穿上了嫁衣,做了美麗的新嫁娘。

二哥給她梳頭發,一邊溫柔地梳,一邊念念有詞:“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梳到銀筍盡标齊。”

鏡子裏的她喜悅爬上了眉梢,占滿了面容,三哥難得收起嬉笑,露出穩重的一面,仔細地給她蓋上紅蓋頭,牽着她将她的手放到另一只手中。

那只手并不如何溫暖,稍嫌寒涼,自小牽着她,将她從小牽到了大,掌心所有紋路她都爛熟于心。她從小就牽着這只手,她從小就不想放開這只手。

如今在夢中,她嫁給了這只手的主人,這也是她從小就不想放開的執念。

她的世界一片喜慶鮮豔的紅,她在紅蓋頭下小聲喚他:“哥哥。”

那人應了一聲,聲音不似平常淡漠深遠,将她的手握得再緊了些,輕聲在她耳邊說:“如今還叫我哥哥,真是該打。”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她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這句話,又興奮又緊張,于是她的聲音更加小了,蚊子般呓語道:“相公。”

那人低低地笑開,像是愉悅到了心肺裏,“娘子。”

他牽着她對高堂之上的連淵跪下參拜,然後在雲決興奮莫名的一聲“送入洞房”中将她拉進了婚房。

紅豔的蠟燭一點一滴地融化,影影綽綽地照應着床邊兩道身影。

他含着笑,将她的蓋頭掀開——

雲卿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蓋頭在掀開的那一瞬間,她的臉變成了葉婉兮的臉!

雲卿在半夜裏将雲決從睡夢中搖醒,小聲道:“我想哥哥了。”

雲決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迷糊道:“你哥哥我不就在這裏嗎?乖,回去睡啊。”

雲卿鼓着腮幫子瞪他。

雲決揉眼睛的手一頓,恍然,她口中的哥哥既不是他,不是雲筝,也不是雲澤。

雲決嘆了口氣,他有一個想當大嫂的妹妹,自以為這心思藏得好,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雲決伸手摸了摸雲卿的腦袋,道:“我也想哥哥們和雲曦了。”

雲卿悶悶不樂道:“我原想來助你查清家仇,不料身陷囹圄,連這個地牢都出不去。”

雲決皺眉道:“你若說你要出來幫我查家仇,大哥必定不會同意,你老實同我說,你如何出來的?”

雲卿也沒想瞞他,實話實說:“我給大哥留了一封信,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雲決眉頭蹙得愈加緊,剛想說些什麽,便聽江挽月在旁說夢話:“雲決大混蛋你真沒用,比不上雲卿姐姐一半!”

雲決大混蛋:“......”

雲卿姐姐:“......”

第二日龍殊将雲卿這只小寵物拎出去玩了。

桌上擺着棋盤和棋子,龍殊被老人斑覆蓋的手上捏着一枚白子,遠遠地招呼雲卿:“卿小子,快過來,陪你師公下盤棋。”

雲卿走近了,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棋盤,道:“我不同你下。”

龍殊的眼睛極其緩慢地開合了一下,似乎花了一些力氣才明白過來她拒絕了自己。卻也不惱,只叫她先坐下,道:“為什麽不同我下呢?”

雲卿一撩衣袍,背挺得筆直,頗有些站如松坐如鐘的意味,她悠悠道:“你是我師公,要是輸給我,你的臉面往哪兒擱?我比你晚了兩輩,縱使棋藝再高超,也當顧及長輩面子。”

龍殊一怔,被她這話給逗笑了,笑得手中白子都握不穩,佝偻着身體直發抖。

雲卿真怕他一個沒穩住,嶙峋的骨架就那麽散在她面前。

龍殊沒那麽脆弱,勉強止住了笑,道:“小子,你口氣倒是不小,卻不知是否真有那麽幾分本事?”

雲卿目不斜視,“那是自然。”

龍殊将黑子推至她面前,“既是如此,那便陪我下一句罷,我老人家,着實無聊得緊。”

您老人家還無聊得緊?前兒把人家嵩山派堵在深山裏往下滾巨石,昨兒把人家崆峒派圍在樹林裏一鍋端了,今兒這是殺人殺累了,找樂子找累了,才把她提溜出來單練。雲卿腹诽着。

雲卿因心裏這樣想,臉上也浮起意味不明的笑來,仍是道:“我不同你下。”

龍殊收了笑,終于露出一個絕世魔頭的神色來,黝黑的眸子盯緊了雲卿,透露出危險的訊號。

老實說,龍殊那些陰狠毒辣的江湖事跡足以令一個豹膽雄心的人退避三舍,如今他以如此赤.裸裸的危險神情如同看着一只蝼蟻般的眼神看着雲卿,雲卿心裏不是不畏懼的。

她心知她在她面前與蝼蟻無甚兩樣,他要殺她也如同解決一只蝼蟻般易如反掌,甚至無須親自動手,哪怕她的師父是連淵,是他曾經的弟子連淵,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手軟。

不止她,連同雲決、林如風在內,都是他掌心的一只蝼蟻,唯有他唯一的外孫女江挽月能真正得他垂憐疼愛。

雲卿心裏明鏡似的清楚這些,面上功夫卻極到家,不洩露一絲的懼一毫的怕,鎮定如常地同他對視。

那一瞬,龍殊仿佛在她眼裏瞧見了什麽,殺意倏然無蹤影,竟顯出些許的懷念溫情來。

雲卿覺得奇怪,他卻重重地咳了兩聲,道:“說吧,你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終于進入正題了,雲卿長舒一口氣,道:“我要你放我們走。”

龍殊絲毫不訝異,只輕落下一粒子,淡淡道:“你贏了,我便放你們走。”

雲卿執起一枚黑子,嘴角抑制不住地挑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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