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李白《三五七言》
驚鴻山莊遭賊了。
雲澤研制出他的新暗器飛眉镖那個晚上,他像往常般慣性想找雲決雲卿來試一試,人都走到門口才想起這倆崽子都離家出走了,于是折回到雲筝房間。
雲筝卻也不得空。自雲卿走後,雲亭大病閉門不出,照顧雲曦的重擔便落在了他的肩上,可這小家夥吵着鬧着要找姐姐,讓人不大安生。雲筝便陪在雲曦房裏,一點一點哄他睡,诳他道只要他一覺醒來,雲卿便會回來。
雲曦睜着大而純粹的眼睛看雲筝,水蒙蒙的像是染上一層霧,讓人看了恨不得攬在懷裏疼愛。他乖乖躺在床上,任由雲筝給他蓋好被子,說:“二哥騙我。”
雲筝動作一頓,摸了摸他的腦袋,道:“雲曦這麽乖,二哥怎麽會騙你呢?”
雲曦委屈地撇撇嘴,哼哼唧唧道:“二哥每次都這麽說,可是雲曦都睡了好幾覺醒來,姐姐都沒有回來。”
雲筝沒法子,只得給他講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邊雲澤在雲筝房裏一等便等到了夜深,忽地一陣倦意來襲,讓他有些扛不住,撐着桌子慢慢地睡過去了。
黑衣人收回手中的迷煙筒,手腳麻利地開門進去,一直走到雲澤身邊,整個過程竟未發出丁點聲響。
黑衣人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滿是漠然,沉穩平和地拔出手中長刀,想要将眼前睡得正深的人一刀斃命,然後便可功成身退回去複命了。
然而就在刀的寒光照亮雲澤面容的那一刻,雲澤猛地睜開眼睛,在黑衣人反應過來之前,“唰唰唰”三枚飛眉镖齊發。黑衣人未料到如此變故,只聽雲澤一聲“爺把迷煙當熏香玩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沓裏玩泥巴呢”。
黑衣人有些慌亂地閃避暗器,一個鯉魚打挺躲過直擊頸脖的飛镖,一個倒挂金鈎越過擦向耳畔的飛镖,卻被最後一枚飛镖刮傷手背,捂着滴血的手背破門而出,很快不見蹤影。
雲澤拾回落在地上的兩枚和深深刺進門框的一枚飛眉镖,拿在手中自言自語道:“看來這玩意兒還是挺成功的,敢禍害到爺家裏來,早知道爺就在這玩意兒上面撒點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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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此事告知雲筝,雲筝聽後蹙眉道:“這人也許不為謀財,而是害命。”
雲澤問:“是否要将這事告訴大哥?”
雲筝道:“大哥大病未愈,不能再添他麻煩,亂他心思。”
雲澤表示贊同,雲筝道:“那人若是有所圖,一回不成必不肯善罷甘休,且等他再有動作。”
第二日白日雲澤二大爺似的坐在正廳裏,磕磕瓜子剝剝花生,小曲兒哼着二郎腿翹着,甭提多快活了。
就在他十八摸哼到“伸手摸姐大腿兒”時,錢串兒來了。
錢串兒是驚鴻山莊的下人,這名字還是當初雲澤被連淵領回來時雲澤給他取的,錢串兒當時嫌這名字又俗又土,不肯依他。
雲澤就斜着眼看他,“錢串兒和葫蘆串兒,你選一個吧。”
錢串兒立即道:“錢串兒好,錢串兒好,寓意好又接地氣。”
這會兒錢串兒滿頭大汗地跑進來,邊喘邊道:“三、三公子,山下、山下......”
雲澤最聽不得人家吞吞吐吐結結巴巴,架着的二郎腿蹬直了,一腳踹在錢串兒屁股上,把他踹個大馬趴,道:“把氣兒喘勻了再開口。”
錢串兒聽話地捂着胸口喘了好一會兒的粗氣,雲澤見他臉紅脖子粗的,給他倒了杯水喝。錢串兒咕嚕兩聲喝光了,道:“山下有個姑娘要拜師。”
雲澤本以為他如此十萬火急地趕來必有急事,聽完後大失所望,腿往前伸了伸又想踹他一腳,最終忍住了,道:“這他娘的也叫事兒?照常打發了不就是?”
錢串兒擦着頭上的汗滴道:“那個姑娘不是要拜莊主為師,她是要拜二公子為師啊。”
這回雲澤沒忍住,又把他踹趴下了,怒道:“她要拜我二哥,你火燒屁股地來找我幹什麽?”
錢串兒從地上爬起來,道:“二公子在房裏作畫不讓人打擾,道是一切事情聽憑三公子吩咐。”
雲澤聽完,理了理衣裳,抓過桌上的折扇,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也罷,反正近來爺也閑得慌,權當調劑調劑罷。”
山下果真端端正正跪着一個姑娘,看見雲澤出來,眼巴巴地等他走近。
雲澤清了清嗓子,正準備擺出架子,來一段在無數實戰經驗中背熟的長篇大論,那姑娘就開口了。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叫顧遇之,顧盼生輝的顧,遇之匪深,即之愈希的遇之,今年十九,家住臨安城靖江縣,家人于數月前被仇家屠盡。遇之報仇心切卻苦于不通武藝,聽聞高人隐于驚鴻山莊,特來拜師學藝,望師父收下我,傳授我武藝,助我報仇雪恨,殺盡仇敵,以慰藉父母在天之靈!”
她說完這麽長的一段話之後差點兒沒憋死,臉都漲紅了。而雲澤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光裝世外高人在旁帶着神秘微笑自顧自地搖着扇子去了。等她不帶喘氣地說完,便見她轉向自己,“砰砰砰”地連磕三個響頭,道:“師父在上,徒兒這廂有禮了!”
她再擡起頭來,額頭都是通紅的。
雲澤怔怔地對上她清亮的眼睛,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合上折扇,抵在薄唇上,道:“姑娘,我不能收你為徒。”
他話音剛落,顧遇之就炸了,又“砰砰砰”地磕起頭來,邊磕邊道:“求師父收下徒兒,徒兒大仇不報他日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冤死的父母?若師父不肯收下徒兒,徒兒便在此長跪不起!”
長跪不起,這個詞可真夠威脅人的。
雲澤又故作高深地展開折扇,圍着她打圈,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她手背,并無任何傷痕。他慢悠悠道:“要收你為徒也不是不可......”
他話說了一半,顧遇之眼睛又亮了起來,“那就是收我的意思了?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說着,又要去拜他,雲澤這回眼疾手快地在她磕下頭之前用折扇抵住她的額頭,逼近了她,溫熱的氣息讓顧遇之生出些許慌亂來。
他道:“想拜師可沒這麽容易,最近我們驚鴻山莊有條竹葉青作祟,擾得全莊上下不大安生,你先替本公子分憂解難,本公子再考慮收徒的事。”
竹葉青......顧遇之身子抖了抖。
雲曦近來反反複複問着幾個相同的問題。
“大哥呢?”
雲澤答:“大哥病了,不能出房門。”
“大哥的病什麽時候好?”
雲澤答:“我不知道。”
“四哥呢?”
雲澤答:“四哥出門了。”
“四哥什麽時候回來?”
雲澤答:“我不知道。”
“五姐呢?”
雲澤答:“五姐也出門了。”
“五姐什麽時候回來?”
雲澤答:“我不知道。”
他剛順口說出這一句不知道,立即反應過來說錯話了,看着雲曦泫然欲泣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舉着袖子給他擦眼淚,補救道:“三哥說錯了,是三哥說錯了,五姐很快就會回來,只要雲曦乖,雲曦聽話,五姐就會回來。”
這招果然好使,雲曦“嗷嗚”一聲,把哭聲咽回去了,卻不小心噎住,打起嗝來。
他就那麽單純無辜地睜着大眼睛看着雲澤,白瓷般的臉龐上還挂着晶瑩的淚滴,不停地打着嗝,一副下一刻就能委屈死的小模樣。
雲澤看得不忍,伸手拍着他的背,只盼他好受些,有些啼笑皆非道:“小雲曦這麽依賴五姐,以後你五姐出嫁了你可怎麽辦呢?”
雲曦有些聽不明白他的話了,迷茫地閃着眼睛,“三哥,什麽是出嫁?”
雲澤道:“就是你五姐以後離開這裏,到很遠的地方去,跟別的人生活在一起。”
雲曦問:“離開了就永遠不回來嗎?”
雲澤想了想,然後這樣說:“看她心情吧。”
雲曦聽懂了,卻又難過起來,緊緊抿着小紅唇,把兩顆梨渦抿得很深很深,道:“我不要五姐出嫁。”
雲澤覺得雲曦到底是心智不全,有些好笑,“你五姐怎麽能不嫁呢,女孩子長大了就是要出嫁的。”
雲曦認真地看着他,問道:“如果五姐一定要嫁,那就嫁給我吧。”
雲澤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差點兒被口水給嗆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五姐怎麽能嫁給你呢?”
“為什麽不可以呢?”雲曦困惑地歪着腦袋,“雲曦最歡喜五姐,五姐也說過雲曦是最好的孩子,那五姐一定也很歡喜雲曦,雲曦不想離開五姐,只要五姐嫁給雲曦,就可以永遠跟雲曦在一起了。”
雲澤失笑,揉着他的小腦袋道:“你五姐當然是歡喜你的,只是這樣的歡喜不是可以嫁人的歡喜。”
雲曦又聽不明白了,“那什麽樣的歡喜才是可以嫁人的歡喜呢?”
雲澤像是想到了什麽,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道:“二哥、我、老四、小雲曦,我們都歡喜你五姐,但這都不是可以嫁人的歡喜,也許......也許......”
他有些說不下去,雲曦仔細聽着他的話,微微皺起了秀氣的眉毛,“那大哥呢?三哥為什麽沒有說大哥?難道大哥不歡喜五姐嗎?”
“當然不是,大哥當然也很歡喜你五姐。”
大哥對你五姐的歡喜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呢,我們之中只有大哥的歡喜是可以嫁人的歡喜啊。
雲澤将這話在心裏完整地說了一遍之後,眼睛就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