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倉央嘉措《十誡詩》

筝、卿、曦三人還未至相思門,便已在路上聽聞了相思門的動蕩近況。

據說相思門門主龍殊大限将至;據說相思門門內詭谲暗湧,為門主之位內讧不斷;據說龍殊以雷霆手段壓制動亂,連連處死門下幾員得力幹将;據說相思門左右二使接連犯下大忌,龍殊欲将此二人殺雞儆猴。

一襲白衣男袍的雲卿抱着腦袋發愁,“相思門正值多事之秋,我們此去,怕是要惹禍上身啊。”

雲筝倒是一派從容自若,笑着打趣道:“阿卿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大哥卻生生将你教成一副瞻前顧後的模樣,真是可惜。”

雲卿正色道:“若是我只身前往倒是無妨,可是......”

可是旁邊還有一個不會武功、不谙世事的雲曦跟着,她如何施展得開拳腳?

雲筝比她看得開,外表看來都是相貌堂堂的公子,雲筝顯然要比她多兩分出塵清逸的氣質。他道:“阿卿你須記住,萬物自有氣數。”

雲卿不信萬物自有氣數,雲卿相信事在人為。

他們趕至相思門時,天色正好,相思門也正熱鬧。

成百上千的門徒聚集于山谷之地,素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稱的聖女風泠孤高坐在轎辇之上,長發如瀑,纖指如蔥,紅衣如火,絕世容顏卻掩在流蘇面紗之下,吝啬讓旁人瞧一眼。

章臺之下密集地堆着一捆又一捆的幹柴;章臺之上,顏如玉同顧遇之被綁在木架之上;章臺之旁,四個黑衣蒙面人手舉火把各占一邊。

風泠的聲音清似山間懸泉,冷似山頂皚雪,她漠然道:“相思門右使顏如玉,化身藝伎潛伏于醉生夢死為我教收集情報,卻因妄生兒女之情意圖脫離相思門,罪不容誅。顏右使,你可知罪?”

章臺之上的顏如玉寵辱不驚,她美,也傲氣,像極了一株踏雪紅梅。她微微一笑,道:“聖女莫要再叫我右使,世間已無顏右使,唯有顏如玉。”

風泠置若罔聞,其實她也并不需要顏如玉的回答,無論她作何回答,結局都不會有絲毫更改,只是震懾底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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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雙冷淡的眼又轉向了顧遇之,語氣一慣的滴水成冰,道:“相思門左使顧遇之,得門主之令前往驚鴻山莊誅殺動搖顏如玉對我教忠心之人連雲筝,卻生二心,無功而返。顧左使,你可曾悔?”

顧遇之也很平靜,此刻她的風姿絲毫不亞于身旁的顏如玉。她道:“與其被人深恨,不如死個幹淨,遇之不悔。”

顏如玉聞言怔了一瞬,低聲對她道:“多謝你沒有殺他。”

顧遇之卻奇怪地看她一眼,呼出一口氣,道:“無需多謝,我原本也就沒有本事殺他。”

風泠眼中一絲情緒都沒有,她奉門主之命前來主持這場殺雞儆猴的好戲,現下已有些不耐煩,懶得再多說什麽,略微擡了擡手指,道:“點火吧。”

顏如玉與顧遇之臉上毫無懼色,也并非視死如歸,她們出奇的平靜,平靜得像一汪将要幹涸的水。

四個黑衣人依令上前,舉着火把便要點燃柴火。

就在此時,一個清朗的男聲微微拔高了聲調,道:“且慢!”

他自一群亡命嗜血之徒中走出來,一襲白衣翩跹,長身玉立,飄逸脫塵,像是随時要羽化仙去。

顏如玉臉上一絲動容,喃喃自語:“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要來......”

雲筝直面高高在上的風泠,道:“顏姑娘因我而落到如此地步,顧姑娘亦是因我受罰,在下願代替她二人受此刑罰。”

雲卿一壁在一群虎視眈眈的惡徒中護着雲曦,一壁去拉雲筝,小聲道:“二哥,你瘋了嗎?”

火燒,這不是刑罰,這是死刑。

雲筝不理會她,自若地看着風泠。

風泠也絲毫不為這變故驚異,只是語氣愈發寒冷譏消,“我們相思門是做生意的,雲公子妄想以一換二,這麽虧本的生意傻子才會做罷。”

顏如玉大聲道:“雲公子,你我不過一面之緣,萬萬不到如此地步,你速速離去吧!”

雲筝看向她,似乎有些茫然,道:“若你我不到如此地步,你又為何要為雲筝觸怒相思門主?”

顏如玉被死死綁在章臺之上,面容哀傷。

雲筝定定地看着她,眉眼在那一瞬間變得很溫柔很溫柔。他說:“顏姑娘,人說士為知己者死,我願為顏姑娘死,顏姑娘願不願做我的知己呢?”

顏如玉終于落下淚來,她失聲大喊:“我不願意,我不願意!你走啊!”

雲筝怔怔地看着她落淚,好一會兒才道:“你不必如此,我不撞南牆必不回頭。”

他看向風泠,“我願代顏姑娘受過。”

顧遇之事不關己般在旁冷眼瞧着,瞧到此處也不禁笑了笑,心裏竟有些嫉妒不平。她有些恍惚,輕聲道:“我真羨慕你呀,你要好好珍惜這個人啊。”

顏如玉淚眼朦胧地看她,喉間哽咽,說不出一個字來。

風泠才是真正事不關己,慵懶靠在椅背上,道:“相思門無代人受過這規矩,公子莫要糾纏,點火吧。”

她方下令,雲筝趕在四個黑衣人點火之前出手了,馭電馳風,幾個黑衣人在他面前不堪一擊,輕飄飄地倒在地上,火把也熄了。

他落到章臺之上,利劍割斷了綁住顏、顧二人的繩子。

風泠眼中怒氣翻湧,一拍扶手,成百上千的相思門門徒便亮出兵器,将章臺團團圍住,露出危險又躍躍欲試的神色。

風泠嗤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雲卿心中暗道要壞事,此時卻也只能挺身而出,千叮咛萬囑咐,讓雲曦藏在人群裏不要動,自己一躍而起,飛上章臺。

風泠神色未變,略微挑起眼角,道:“出頭鳥還一只接一只的,任你四人有三頭六臂,眼下也不過送死罷了。”

雲卿笑臉相對,一點送死的自覺都沒有,道:“這話說得不對,無把握的仗誰會打呢?”

她解開外袍,身上竟綁了幾捆炸藥。

炸藥現形的剎那,所有離得章臺近的門徒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風泠周身殺意暴漲,牢牢盯住雲卿,怒道:“威脅我?炸藥點了,先死的是你們!”

雲卿是個狗脾氣,遇剛則剛,目光挑釁地迎上風泠的目光,道:“別管誰先死,炸藥一點誰都跑不了,早死還早超生呢。”

她綁着滿身的炸藥,繞着章臺走了一圈,閑庭信步的,像一個吃撐了的胖子在消食。一邊走一邊觑着下面的人說:“你們相思門真是蠢到家,以一換二的買賣不肯做,我們四個人拉着你們近千個人陪葬的買賣卻又肯做了?”

她從底下人的臉上看見忌憚與退卻,趁熱打鐵道:“爺燒過你們相思門一次,難道會沒有膽子再炸你們一次?今天爺敢來,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你們誰同樣抱着必死的決心,盡管上前試試!”

她一番話說得铿锵有力,擲地有聲。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膽子上前一步。

風泠也看出他們的怯意,卻清脆地鼓起掌來,冷冷笑道:“這位公子玩得一手好計謀,盤算着以同歸于盡逼退我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雲卿挑了挑眉,桀骜狷狂到了極點。

她高聲道:“聖女自然是不怕的,在場這許多人,約莫也就聖女您能全身而退吧?這本是應該的,您是何等身份,他們于您而言不過區區蝼蟻,送死自然他們上,不過賠上他們幾條賤命而已,就能除去我們讓聖女快活了,這樁買賣才劃算,這樁買賣才是你們相思門應該做的啊!”

她說完,風泠已經徹底變了臉色。

相思門一幹人等聞言心裏也已做出打算,那幾捆炸藥一點,這裏瞬間夷為平地。他們為什麽要賭上性命去為風泠撐這個場面?難不成他們的命就真的比風泠的要賤嗎?

有人一步又一步向後退去,有人一點又一點放下武器。

雲卿微微笑了起來。

這場殺雞儆猴的好戲兵不血刃地收場了,雲家兩只出頭鳥同左右二使被關進了地牢裏。

值得一提的是,雲筝、顏如玉、顧遇之都是被綁着去的,唯有雲卿是自己走得去的。

個中緣由嘛......她身上的火藥威力太大,那些拿着繩子過來的人愣是沒敢近她的身。

地牢裏,顏如玉同顧遇之都用複雜又略帶敬畏的目光看雲卿。

雲筝卻頗為頭痛,屈起手指在雲卿腦袋上連敲了好幾下,斥責道:“你如何會在身上綁炸藥?你可知曉其中利害?”

雲卿捂着被敲痛的腦門瞪他,道:“我不是說我有不祥的預感嗎,為了以防萬一,我就帶在身上了。”

雲筝依舊板着臉教訓道:“你以為炸藥是好玩的麽,說帶就帶。”

雲卿竟然點了點頭,詭異地笑:“我覺得很好玩啊,那群人真傻,我只是在身上綁了炸藥,連火折子都被我落在客棧了,點火的東西都沒有,他們居然就被我唬住了。”

雲筝:“......”

顏如玉:“......”

顧遇之:“......”

雲卿又猥瑣地問:“我方才是不是頗有屈原荊軻之風?”

溫潤如玉的少年徹底被這厮鬧得沒了表情。

雲卿眉飛色舞,正欲再說些什麽,忽然猛地一拍腦門,用見了鬼的表情說:“哥,雲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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