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思門缟素十裏,哀聲震天。
披麻戴孝的人很多,真正垂淚泣涕的只江挽月一個。
龍殊留下三道遺令。
第一,聖女風泠暫代門主之位,執掌相思門。
第二,賜雲筝、顏如玉交杯酒,一杯無毒,一杯劇毒。
所有人都盯住了那兩杯酒,大氣不敢出。
唯有雲決、雲卿激憤不已。
雲決生生拍裂了一張桌子,怒道:“你們相思門簡直欺人太甚!”
雲卿手已扶在劍柄上,厲聲道:“死老頭壞事做絕都能壽終正寝,卻要讓別人不得善終,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風泠卻是看也不看他們,只對雲筝矜貴地擡了擡手指,道:“公子是客,公子先請。”
雲決、雲卿齊齊出聲反對:“二哥,不能喝!”
雲筝置若罔聞,神态依舊溫和從容,仿佛擺在他面前的真的只是兩杯普通的酒,而不是一生一死兩條路。
顏如玉臉色發白,緊緊拉着雲筝,仰起臉,道:“此事皆由如玉一廂情願引起,連累遇之、連累公子非我所願,就讓如玉一人承擔吧。”
雲筝就那樣笑了,雲卿真佩服他還能笑得出。雲筝定定看着顏如玉,滿心滿眼都是她,道:“顏姑娘并非一廂情願。”
顏如玉微微一震,又聽他道:“我将顏姑娘的名字刻在紅豆上,将紅豆種在心上,每日以心血澆灌,如今生了根、發了芽,于是心上長出了更多的、刻着姑娘名字的紅豆。”
顏如玉潸然淚下,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罐蜜糖,甜到發苦;又像一包砒.霜,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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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筝牽起她的手,溫柔的,堅定的。他說:“我的家是個很美的地方,有最美的春花秋月和夏日冬雪。我有最好的家人,嚴厲卻關懷的哥哥,淘氣卻聽話的弟弟和頑劣卻伶俐的妹妹。我想把我的家變成你的家,把我的家人變成你的家人。”
他的眼睛裏有星辰閃耀,“顏姑娘,你願意嫁給我嗎?”
顏如玉泣不成聲。
她何其有幸,聽到世界上最動聽的話,喜歡世界上最好的人。
雲筝拭去她臉上的淚,對風泠道:“是否喝了酒,我就能帶她走?”
風泠眼睛一下一下漠然地眨着,道:“只要你們把這兩杯酒喝完,從此世間再無相思門右使,顏如玉與相思門再無瓜葛。”
雲筝點點頭,放開了顏如玉的手,上前,随手端起其中一杯,看也不看,一飲而盡。
雲卿眼眶濕潤一片,痛呼:“二哥!”
雲筝卻是含着笑,對雲決、雲卿道:“若我命喪于此,替我照顧顏姑娘。”
他說完,在雲決、雲卿悲涼驚異的目光下,端起另一杯酒,也是一幹而盡。
他看着手上酒杯,輕緩飄忽地笑了,對風泠道:“貴教好毒的心思,這兩杯,都是毒酒。”
風泠沉默以對,雲筝嘴角緩緩流下一道暗紅的血,身子劇烈的晃了一晃,眼看就要癱倒在地。
顏如玉、雲決、雲卿再也壓制不住,上前接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顏如玉抱他在懷裏,流着淚勉強微笑:“公子才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便要扔下我一個人嗎?”
雲筝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血液卻源源不斷地湧出來,他抓着顏如玉的手,十指相扣。
他被血染紅的薄唇微啓,說:“姑娘還是把我說的話,都忘了吧。”
顏如玉搖頭,眼淚随之飛濺,淚如雨下。她說:“公子要我怎麽忘?切膚之痛怎麽忘?”
然而雲筝的意識開始渙散,他的整個世界都危如累卵,一點一滴開始土崩瓦解,眼前的白不成白,眼前的黑不成黑。
雲卿感覺到雲筝的生命在飛逝,她涕泗滂沱,不管不顧地大喊:“二哥,你不許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把顏姑娘扔在相思門,我就不管顏姑娘了!”
雲筝艱難地聽見了,他想要笑一笑,想要像往常一樣寵溺疼愛地揉一揉她的頭發,卻連扯起嘴角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
顏如玉如墜冰窖,如臨深淵,卻已經哭不出聲了。
雲筝抓着她的手漸漸地失了力氣。
有白衣白發者自在走進靈堂,笑罵:“幾個不成器的徒弟,不過區區‘相思引’便讓爾等方寸大亂,為師的臉都讓你們丢盡了。”
雲卿淚眼婆娑地擡起頭,又驚又哭道:“師父!”
連淵含笑走來,走進龍殊的靈堂,上了一炷香,對着棺材道:“師父。”
他只說了“師父”二字便沒有接下去,他的語氣神色都似有千言萬語,卻只是止于“師父”二字,都埋在了沉默之中。
連淵走到寸寸冰涼的雲筝身邊,伸手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神色些許凝重,道:“我只能暫時壓制毒發,留他一絲生氣。”
顏如玉十魂已失七魄,喃喃道:“相思引,無藥可解。”
連淵卻道:“也許,有一人可解。”
他看向風泠,淩厲道:“我的徒兒都是我的心頭肉,豈容人随意宰割?”
風泠沒有做聲,面對江湖上排名第一的高手,饒是在相思門的地盤,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連淵又道:“今日我師父薨殁,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此事我不追究,若再有下次,我徒兒傷一毫,我必千百倍地讨回來!”
風泠警惕又忌憚地繃緊了身體。
雲卿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站起來疾言厲色地對風泠道:“快把雲曦放了,否則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靈堂!”
風泠此時卻又笑了,既便面容隐在面紗之下也知道她笑得妖嬈肆意,她道:“那自然是要還的。”
然而她還的卻并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像雲筝一般的、了無生氣、渾身冰涼的身體。
雲卿随風泠走進密室,雲曦就躺在密室之中的石床之上,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龐死氣沉沉。
雲卿握起雲曦一只涼得驚人的手,死死咬着牙,恨意卻止不住地從牙縫裏湧出來,“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風泠饒有興致地看着雲卿這副切齒慘烈的樣子,繞着石床走着,邊走邊閑散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拿他做了個試驗罷了。”
雲卿擡起血一般紅的眼睛,風泠又慢條斯理道:“他能否醒來,看他的造化了。”
雲卿嘴角冷冷地揚起,一字一頓道:“你能否成為我劍下的第一個亡魂,也看你的造化了。”
飛花、流螢的反應是極快的,在感受到殺意的那一瞬便拔劍迎了上去。
這間密室并不逼仄,足夠她們施展開身手。飛花、流螢的攻勢幾乎一模一樣,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手中劍如毒蛇蜿蜒掃向雲卿。雲卿此時恨意滔天,下手又狠又重,長劍如鞭打下了她們手中的劍,飛起一腳踢遠了左邊的飛花,劍鞘打開了右邊的流螢。
然後,她用劍指着被飛花、流螢護住的風泠。
風泠是極少出手的,整個相思門除了龍殊,其他人都需受她驅使,她鮮少有需要自己出手的時候。所以,并沒有什麽人知道,整個相思門也就只有龍殊的武功高于風泠。
她是江湖四大美人之首,江挽月同她比也只是拱月的星星,顏如玉較之也不過襯花的綠葉。而她出彩的,并不只是她的容貌。
雲卿仗劍破長空,風泠徒手挽狂瀾。
劍如蛟龍出海,帶着雲卿灌注的十成十的內力呼嘯劈向風泠,風泠絲毫不受那般泰山壓頂的挾制,身體微微一晃,淩空從雲卿頂上翻了過,落到她身後,雙指并起擊向她的天宗穴。雲卿像狂風落葉旋了出去,依舊卷起劍鋒挑向風泠。
兩大高手一時僵持不下,風泠身法武功雖頗有甲冠天下之勢,雲卿卻也不是個繡花枕頭,她先天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又承名師連淵,再加之後天十年如一日的勤勉,十三歲敗雲決、十四歲敗雲澤、十五歲敗雲筝,驚鴻山莊這個随便提溜出來個人都是高手的地方也只有連淵同雲亭是她的對手。
一套驚鴻劍法共十三式,雲卿已練至第十式,紫氣東來。
只見她彙聚起全身的真氣,劍身的每一寸都在寒利的基礎上多了某種莫測的力道,所到之處風定氣止,殺氣便席卷而來,弑神屠佛。
風泠高高地仰起頭,整個人像紙鳶一樣飛了起來,寬大的袖袍在空中好一陣翻飛,竟将雲卿那股駭人滲涼的殺招化解得一幹二淨。她腳尖猛地踢在雲卿手腕上,震得雲卿整只右臂都發麻,長劍順勢從手中飛出去,卻被風泠一揚長袖卷在手中。
雲卿的劍在風泠手中,架在了雲卿肩上。
這劍在雲卿手中縱是搖山撼海,到了風泠手中卻又是一番驚天泣地的氣勢。
風泠譏諷道:“你同你哥哥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雲卿終于知道風泠說的是她哪個哥哥了。
風泠拿着劍在雲卿脖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比劃着,揚起一側柳葉眉,嗤笑一聲:“想殺我,再去練個十年來試試吧。”
雲卿沒有說話,是她技不如人,也沒什麽好說的。
風泠卻格外開恩地沒有再為難她,扔掉她的劍,領着飛花、流螢走出了密室。
她說:“把你弟弟帶走吧,半死不活的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