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雲決最終沒有将雲曦送回驚鴻山莊,路上出了一點事。
不,也許說是出了一件大事更加貼切。
雲決與林如風二人輪流趕馬車,林如風在外時雲決便在裏,在裏時主要同江挽月鬥嘴。
雲決問她:“我同勇猛無敵去武當你也要跟着去嗎?”
趕人意味太明顯,江挽月鼓起腮幫子,瞪他:“我知道你幾個意思。”
雲決見她似有惱意,連忙道:“我就意思意思。”
“不要你意思意思。”
“那就小意思啦。”
“滾開呀!”
“那我就接着意思意思。”
這番毫無營養毫無意義的對話說完,江挽月居然也能氣個半死,雲決卻是愉悅極了,雙手枕在腦後,舒服地往搖搖晃晃的車壁上靠過去。
雲曦聽了都忍不住笑起來,在一時陷入安靜的馬車內,平緩直述道:“四哥,你喜歡挽月姐姐。”
他說的既不是“你喜歡挽月姐姐嗎”也不是“你是不是喜歡挽月姐姐”,他說“你喜歡挽月姐姐”,語氣平淡卻肯定,不容置疑。
于是原本安靜的車廂內更加陷入詭谲的寂靜,雲決仿佛聽了一句梵語,不知道雲曦嘴巴一張一合說了什麽。江挽月倒是聽懂了,正因為聽懂了,才傻愣愣地紅了臉,心裏隐秘卻迅速地蔓延一絲喜悅。
過了很久,雲決才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花貓,幾乎要從車座上跳起來。他用手指戳着雲曦今時不同往日的小腦袋,怒道:“小孩子亂說什麽話?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雲曦看着雲決,臉上帶着讓人看不懂的笑,道:“四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Advertisement
他說:“我知道什麽是喜歡,喜歡就是想要看着一個人,想要靠近她,想跟她待在一起。”
雲決此時心虛得很,遲鈍到未發覺雲曦說這話時臉上微妙至極的神色,他語無倫次道:“放......放什麽厥詞!喜歡、喜歡才、才不是這樣的呢......”他想要說出一番關于喜歡的大道理來,什麽“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什麽“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原諒他肚子裏墨水有限,只想得到這些俗得掉牙的詩句來形容喜歡,卻在瞥見江挽月發紅的面孔時慫得連這些俗得掉牙的詩都說不出口。
于是他大喝一聲:“勇猛無敵,換班了!”
然後他臉紅慌張地出去,林如風莫名其妙地進來。
進來看見同樣臉紅慌張的江挽月,心下便明了了,便酸澀難忍了。
他克制住讓自己不去看江挽月,他不大好受,他知道這個時候去看江挽月只會讓自己更加不好受。最終卻也沒能克制住,偷偷支起眼皮子看了江挽月一眼。
江挽月沒有察覺,雲曦再清晰不過地将之收進眼底。
雲曦便又笑了,他以前也很愛笑,卻與如今的笑并不大一樣。
他清楚地說:“林大哥,你也喜歡挽月姐姐吧。”
同那句“四哥,你喜歡挽月姐姐”語氣如出一轍。
車廂再次陷入死寂。
林如風腦子一空,憑空炸開。
江挽月也是倒抽一口冷氣,尴尬地看向雲曦,小聲道:“小雲曦呀,不可以亂說話的。”
雲曦笑而不語,他是否亂說話,林如風心裏清楚得很。
林如風未料到禍從口出,急于撇清,他道:“我怎麽可能喜歡這個死丫頭,我......我、我喜歡的人是......是雲卿!”
雲曦大而有神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散發出某種危險的訊號,看向林如風。
林如風沒有去注意他,緊張地看着江挽月的反應。
江挽月聽他這樣說,松下一口氣來,對林如風擠眉弄眼道:“嘿嘿,勇猛無敵,眼光不錯嘛!”
林如風也松下一口氣,心裏卻發苦。
雲曦慢條斯理地開口:“林大哥,你真的喜歡我姐姐嗎?”
林如風此時已是騎虎難下,慶幸喬嶼将雲卿留在了藥王谷,他才能拿雲卿當擋箭牌。頂着江挽月好奇的目光,只能自圓其說道:“自然,我很喜歡你姐姐。”
“有多喜歡呢?”
“呃......有多喜歡嘛......說不清,反正就是很喜歡很喜歡!”
雲曦嗤笑一聲,不再言語。
林如風額頭都要滲出汗滴來,這個相貌美麗的少年給了他泰山壓頂般的威壓。
車內氣氛詭谲,車外卻也不讓人安生。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人各自東西南北,滿身的煞氣,帶着人将馬車包圍成甕中之鼈。
林如風、江挽月都自馬車內探出去,雲決頭疼地對着正前方的青龍,說:“大哥,你又想怎麽樣啊?”
青龍冷漠道:“迎我教教主回教。”
雲決皺眉,道:“你教教主不是風泠嗎?她不在相思門?她不在相思門你去找她啊,吃飽了撐的來堵我們的路啊?”
青龍不理他,一雙黝黑的眸子盯緊了簾幕緊閉的馬車內。
馬車內走出一個白衣少年,十分精致的相貌,明眸皓齒、秀鼻紅唇。
四大護法連同他們帶來的手下見了他,齊齊跪下,口中恭謹道:“參見教主,願教主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光!”
雲決沒反應過來他們拜的是誰,直至雲曦微笑道:“起來吧。”
雲決渾身僵硬又不可置信地回頭看着雲曦,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你......”
“你”了半天,最後來一句:“你給他們下藥了?”
雲曦沒給他們下藥,龍殊死前留下三道遺令:其一,風泠暫代門主之位;其二,賜死顏如玉、雲筝。
其三:連雲曦繼任相思門門主。
雲曦臉上依舊帶着笑,往日柔軟純善蕩然無存,眉目間盡是傲然睥睨。
雲決厲聲道:“雲曦!你敢去繼任勞什子門主,就算是同驚鴻山莊斷幹淨了關系!”
雲曦慢悠悠道:“四哥莫急,我去玩玩,不好玩我就回來。”
他往青龍那邊走去,雲決伸手要攔,哪知雲曦只是輕揮了衣袖,便将他打開了。
雲決被這道看似柔實則剛的力度打得向後趔趄了好幾步,雲曦已行至青龍身邊。雲決急道:“雲曦,你這樣走了,我如何同師父和阿卿交代?他們會如何看你?”
雲曦一點兒不為他的言語所動,道:“若說不好交代,四哥便實話實說吧。姐姐最是疼我,想必不會怪罪我。”
青龍道:“教主,這幾個人怎麽處置?”
他看向雲決等三人。
雲曦淡淡瞥他一眼,雲淡風輕之間卻有一股氣勢壓得青龍擡不起頭來。他道:“莫傷着我四哥和未來四嫂,那個觊觎我姐姐的,就殺了吧。”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衆人,任雲決在身後如何痛呼急喚也不回頭,嘴角含笑,從容自在地離開。
他一襲白衣絕塵,天藍雲清,青樹蒼翠。
他漸漸走遠,便帶走了那一片祥和的天地,在身後留下一場天昏地暗的厮殺打鬥。
四位護法遵雲曦吩咐,不動雲決與江挽月,朱雀禁锢江挽月,白虎纏住雲決,剩下青龍與玄武,殺氣凜凜地向林如風攻來。
說實話,林如風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他是如何惹禍上得身,
林如風輕功不及雲決,要跑是跑不了了,只能硬着頭皮迎戰。
林如風師承武林盟主、武當掌門修遠道長,武功雖比不上雲卿,那也不知比雲決這個繡花枕頭強了多少倍。他若是要同青龍打個平手,那也不是難事。
可旁邊的玄武又不是死的。
邪教的人從來不講公平公正公開,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兩個打一個一點兒不臉紅慚愧。
林如風漸漸覺得吃力,在青龍、玄武二人招招致命的攻勢之下,勉強又勉強地防守。
江挽月同雲決看得心急如焚,奈何一個動不了一個自顧不暇。
說時遲那時快,青龍一招神龍擺尾,長刀直掃林如風腰盤,林如風刀鞘飛出,慌忙以攻為守砍向青龍的刀,卻在無意中将整個後背留給了玄武。
最危險的永遠不是正面的敵人,背後的才是最致命的。
玄武手中幹淨透亮的一對峨眉刺,直直捅進林如風後背,将他整個地貫穿。
再拔.出來時,那把峨眉刺便沾滿了血,染盡了紅。
眼見得手,相思門人并不戀戰,只聽青龍一聲“撤”,朱雀放開江挽月,白虎逼退雲決,便向先前雲曦走的方向快速跟上去。
林如風躺在地上,源源不斷流出來的血洗刷着身下的土壤灰塵。
江挽月撲過來,幾乎跪倒在地,眼淚流得比他的血還誇張,在他斷氣前要先把他淹死的架勢。
也許江挽月嘴巴一張一合的還說了些什麽,可他已經聽不見了。想想也罷,約莫是些“你不要死”、“你不會有事”之類,反正不是他想聽的話,那麽不聽也罷。
雲決像是已經傻掉,怔怔地看着他,流不出淚,說不出話。
林如風看他這副傻樣又很想笑,他想說:“智勇雙全,你有什麽話趕緊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想想最後也作罷,這句話應是雲決對他說才更加貼切。
他拼着撕裂的疼痛,微笑着開口,聲音卻虛弱到塵埃裏:“我不能再勇猛無敵了,你要一直智勇雙全下去啊。”
雲決聽見這句話,瞳孔猛然緊縮,先前流不出的眼淚便掉下來了。
他顫抖着手揪住林如風的衣領,張開嘴嘗到了眼淚的滋味,心口都絞痛起來:“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世上沒有勇猛無敵,也就沒有了智勇雙全!你死了,我怎麽再智勇雙全?”
林如風覺得自己的魂魄緩緩飄逝,抽離他的身軀。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想要握住,江挽月淚眼朦胧地握住那只冰涼的手,他也感覺不到江挽月的溫度了。
他最後一句話是對江挽月說的。
他說:“你不用再擔心你爹逼着你嫁人了。”
為什麽呢?
因為新郎已經死了啊。
他有一門親事,未婚妻出身世家,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美人之一。
他遵媒妁之言,未婚妻卻不滿意這門親事,自導自演一出拙劣的綁架大戲。他心下微嗤,不願強人所難,退婚之前卻極想看看這未婚妻究竟是何刁蠻自大的模樣。一路而來,他看到了她,卻看到了心裏,也看到了別人走進她心裏。
他用力睜開眼睛看,再看一眼混沌蒼天,再看一眼百态世間,最後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這麽久,終于......終于犧牲了一個同志!
林如風,您走好,不要覺得孤單,我馬上給您找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