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雲卿在藥王谷住了些日子,她心思敏銳,看得出葶苈表面雖客氣有禮,實則心裏卻不大待見她。她又不願打擾喬嶼治病救人,便同英苧相處更多,也更聊得來。
英苧卻是個沒啥心眼兒也沒啥腦子的大姑娘,問雲卿:“你喜歡我們公子嗎?”
這個問題她已問過不下十遍,雲卿埋首詩卷,一板一眼答道:“喬嶼公子腹有詩書,相貌堂堂,端莊有禮,醫術絕妙,我很喜歡他。”
她給的明明是肯定的答案,英苧卻失望地撇了嘴角:“這樣說就是不喜歡了。”
雲卿終于擡頭看她,“那怎樣說才是喜歡呢?”
“我也說不清,”英苧撓撓頭,有些困惑和苦惱,“可能要像葶苈姐姐那樣吧。”
雲卿随口問道:“葶苈怎樣?”
英苧道:“葶苈姐姐很喜歡公子,她說一輩子不嫁人在藥王谷,要永遠陪在公子身邊,服侍他。”
這想法倒是與雲卿頗為相似,她也想一輩子不嫁人在驚鴻山莊,永遠陪在哥哥身邊。
當然不是服侍他,而是要想着法子變着花樣兒逗他,逗他笑,惹他惱,讓他永遠活在喜怒哀樂之中。
房門被重重推開,葶苈臉色不善地走進來,想是聽見了她們的話。
英苧的臉色一下變得尴尬起來,看着葶苈不知如何是好。
雲卿倒是鎮定自若,又低下頭去看書,看得頗為興起,還連帶着翻了頁。
葶苈見她如此,怒氣更甚,卻不得不壓下去,語氣無比生硬道:“雲姑娘,我們公子請姑娘過去。”
雲卿合上書,點點頭:“我這就過去。”
是雲決于半路上來了信,托喬嶼轉交給雲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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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接過信,心想喬嶼真是多此一舉,讓葶苈跑一趟叫她來,還不如直接讓葶苈帶給她。
喬嶼像她肚裏的蛔蟲,放下了藥杵,轉頭看她,微笑道:“我這些天不得空,卻想時時能夠見見你,唯有叫你來了。”
他的雙眼明亮似陽光,雲卿便也不再敢同他對視了,立即低頭拆信。
信并不是很長,雲卿卻看了很久,久到專心搗藥的喬嶼也察覺不對勁,伸手抽走擋住她臉龐的信紙,看見她沉默安靜地掉着眼淚。
喬嶼訝異地取了帕子給她擦眼淚,輕拍她的後背,如此親昵的動作他卻做得行雲流水,再順暢不過。
他問:“何事?”
雲卿忍不住緊緊攥着他的袖子,哽咽道:“林如風死了。”
準确來說,信上寫的是雲曦下令殺了林如風,而後雲曦回相思門繼任門主,雲決、江挽月帶着林如風遺體回武當。
那個看似如雲決一般吊兒郎當,實則要成熟穩重得多的少年,就這樣死了。
他們初到藥王谷那個夜晚,喬嶼醫治雲筝那個夜晚,雲決、江挽月坐在屋頂上那個夜晚,雲卿看見林如風望着房頂上那兩道身影,他的眼裏是濃得化不開的陰霾,讓雲卿想起驚鴻山莊後山那片霧。
于是雲卿走過去,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道:“喜歡就去追呀,自己躲在暗處傷心算什麽?”
林如風笑了笑,反問道:“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得到她嗎?”
雲卿一愣,思索了片刻,而後道:“不一定。”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不一定要得到他,但是一定要陪着他。”
林如風又問:“若是她身邊已有良人相伴呢?”
雲卿卻搖頭,“他茕茕孑立一身,孤家寡人一個。”
林如風再問:“喜歡一個人,最好的結局是怎樣?”
雲卿不假思索:“癡心不負,有去有得。”
“錯了,”林如風看着屋頂上、月光下那對金童玉女,輕聲道,“喜歡一個人最好的結局是看她得到歡喜。”
可他沒有來得及看見她得到歡喜,沒有來得及迎來最好的結局。
林如風的死對雲卿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她終日沉悶寡言,見了極合她脾氣的英苧也無話。因為難過之餘,愧疚如爬山虎在心裏瘋狂蔓延。
喬嶼便盡力分散她心思,帶她采藥、出診,教她認百種穴位,識千種藥草。
喬嶼着實是個春風化雨的好先生,極盡耐心地教,只是雲卿卻實在不是一個好學生,不怎麽好學,沒人逼着她就不肯打開腦子往裏裝一點兒東西。十幾天下來,記住的草藥居然還不到十種。
喬嶼替人診脈,要開藥方,請她去拿人參,她拿回來一只蘿蔔。
喬嶼筋骨分明的手撐着額頭,笑得挺拔的身子都站不直,雲卿就抱着蘿蔔在一旁無聲瞪他。
病人都被她給逗得笑了,打趣道:“公子是神醫,公子的未婚妻子怎好連人參蘿蔔都分不清,妻不教,夫之過,皆是公子之過啊!”
雲卿見他誤會,急忙想要開口澄清,喬嶼卻先她一步笑道:“都是喬某教妻無方,往後定當盡心教她,見笑了。”
雲卿聽他這樣說,又覺得沒有必要開口了。
她抿緊嘴角,喬嶼當着她的面說了那樣的話,也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瞄着她的臉色。
雲卿抱着那根該死的蘿蔔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辣得眼淚都出來了。
喬嶼便又笑了,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樣,舍不得移開眼。
除卻醫術高超,喬嶼的廚藝也頗為了得。若是得空,便要為雲卿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雲卿常常吃得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喬嶼便在一旁溫柔看她,眼神好似能擰出水來。
雲卿舔着嘴角說:“我家裏的哥哥們,都是遠庖廚的,莫說燒出一手好菜,便是叫他們打個蛋花湯也能鬧得雞飛狗跳。你為何就如此多才多藝?”
喬嶼為她拈去嘴角飯粒,道:“因為小時候師父做飯難吃,我又不想餓死,便自己學會了。後來替人治病,見多生老病死,感懷人生多舛,便想着法子讓一日三餐多些滋味,多嘗甜味。”
雲卿嘆道:“來日若是有姑娘嫁給你,那真是有福氣。”
喬嶼低聲笑開,十分賢惠體貼地開始收拾碗筷。他道:“若是如此,我願為那姑娘做一輩子飯。”
沒兩天,藥王谷來了位不一般的病人。
江扶峰。
喬嶼行醫的準則便是布衣平民來者不拒,達官貴人不敢高攀。而江三爺江湖首富的名聲在外,喬嶼讓葶苈婉拒。
雲卿卻道:“他是挽月的父親,你替他看一看,就當給挽月一點面子。”
喬嶼來了興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我與江姑娘并無甚交情,讓我看在她的面子上替她父親看病實屬勉強。你若說你與江姑娘乃是至交,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替她父親看病,我就請他入谷。”
雲卿想也不想,啐他一口:“那又不是我爹,你愛醫不醫!”
喬嶼大笑着,讓葶苈請江家人進來。
近來江湖上除了與相思門、武林盟的消息滿天飛,江家失蹤多年的長女映月被尋回也為一幹閑得肝兒疼的武林人士津津樂道。
據說那江家大小姐還是個極為孝順心善的小姐,此次便是她陪同江三爺前來求醫。
然而雲卿在看見江家大小姐那一刻,雙眼微微地眯起來了。
江映月挽着江三爺的手走進來,看見雲卿時也很驚訝,下意識地松了江三爺的手臂,一抹微妙神色在眼中一閃而過,卻很快轉化為笑意,道:“一別數日,雲姑娘為何在此?家兄可好?”
雲卿是個伶俐人兒,立即回道:“二哥大病痊愈、三哥自娛自樂、四哥家仇将報,都好得很,只是我離家已久,大哥免不了要孤單寂寥,不大好了。”
這話雲卿也只敢背着雲亭說一說,要讓雲亭聽見,必會教她抄書抄到手軟。
江映月臉上不大好看,勉強維持着笑。
雲卿便顯得格外刻薄了,悠悠道:“初見時江大小姐不過是求着人收留的孤女,再見時竟搖身一變成了堂堂江家大小姐,果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雲卿的話帶着刺,江映月無比地難堪起來,臉紅地站着,不知所措。
江三爺又豈會袖手見愛女受辱,當即冷言斥道:“好沒教養的丫頭,若當真是有爹生沒娘養,老夫倒是樂意代你父母好好教訓教訓!”
雲卿臉色不虞,只是心裏到底顧念着江挽月,沒有出言頂撞。
喬嶼卻站到雲卿面前,直視自有一股威嚴之勢的江三爺,道:“教訓阿卿這事不勞閣下大駕,閣下有這個精氣還不如将身子調理好,如此便也不用上趕着來藥王谷受阿卿的氣了。”
江三爺同喬嶼沉默地對峙,一個是歷經滄桑的銳利威壓,一個是少年持重的鎮定自若。
江映月趕忙上前,道:“喬公子,我爹爹近來心氣不大順暢,夜裏多夢盜汗,還兼有咳嗽,請喬公子為我爹爹把脈醫治。”
江三爺只是普通的風寒,只是随着年紀漸漸地大了,加之心情不大舒适(估計是被江挽月氣得),看起來比較嚴重罷了。這等小病,江映月竟也不遠千裏纏着江三爺來看神醫,果真是孝順至極。
喬嶼同江三爺有些不愉快是一回事,為他治病還是盡心盡力的,開了藥方給江映月,細心叮囑道:“藥方裏有一味燕闕子,與紫術神似,功效卻大相徑庭,紫術性寒,江三爺體弱,長久服用性命堪憂。抓藥時切不可将二者混淆。”
江映月誠惶誠恐地記下,對喬嶼好一陣道謝。
江家人走後,喬嶼在院裏找到挂在秋千上半死不活的雲卿,走到她身後為她推着秋千,問:“你同江小姐是否有些龃龉?”
雲卿否認,大喇喇地說:“沒有啊,她那個怕事兒的樣子能惹得起我嗎?就算惹得起,我這麽大度的人也不會同她計較。”
喬嶼忍不住笑道:“那你為何不大喜歡她?”
雲卿不願細講個中緣由,只含糊道:“打聽那麽多做什麽,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我不喜歡她,就像葶苈不喜歡我,不允許別人觊觎自己喜歡的東西。
而這邊江三爺問起雲卿其人時,江映月的回答要比雲卿幹脆直白多了。
她咬咬唇,說:“她也喜歡我喜歡的那位公子。”
江三爺心下了然,也有了計算,長眉一挑,似有些老謀深算,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盡早為你去求親,将好事定下來。”
他說:“我女兒看上的東西自然是我女兒的,豈容他人惦記?”
江映月靠在父親寬厚溫暖的肩上,一手拿着喬嶼開的藥方,一手攥着方才從脖子上取下藏起的玉佩,柔柔婉婉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