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雲卿近來覺得身子昏昏沉沉,睡的時辰倒是依舊,只是一沾枕頭就着,要醒來時非得等雲曦來叫,雲曦喜歡看她睡覺,要叫她那也是日上三竿了。若是雲曦不叫,她可以沒日沒夜地睡下去。

最離譜有一次她終于睡到自然醒,已經是第三天下午了。她吓了一跳,疑心自己是否患上什麽不治之症。

拼命回想喬嶼教給自己那些皮毛醫術,把着自己的還算沉穩有力的脈搏,她想,既然不是天命,那應當是人為了。

她格外小心自己的飲食,每每到了用膳之時,便似笑非笑地看着雲曦。後者坦蕩自若,當着她的面将每一道菜都嘗了一遍。房間裏清冽的熏香叫她扔出去,換洗的衣物也從不假他人之手。

她自問如此便算是不讓人有機可乘,奈何症狀絲毫沒有消退,睡時格外沉,醒時格外乏力、格外想睡。

雲曦勸慰她只是累了。雲卿面上不予反駁,心裏卻知其中大有文章。她既不曾刻苦練功,也不挑燈夜讀,何來疲累一說?然而不能深究其根源,沒有破解之法,便也只能這樣一日一日耗着。

直到那一日她在曲折的回廊裏碰見了風泠。

雲曦沒有明着軟禁她,在相思門的地界上,只有朱雀、玄武在暗處跟着,她還是可以略微走動。

數月未見,風泠還是她讨厭的那副樣子,一襲紅衣似火,一道面紗似簾,美貌不可方物,傲然不可方物。

然而她卻是這相思門中唯一一個不叫她“夫人”的人。

雲卿問她:“你為什麽總是戴着面紗呢?”

風泠的回答很是高深莫測,像世外高人那般,道:“你們瞧着我戴了面紗,我瞧你們也是戴着面紗的。人人一張戴着面紗的臉,我自問不如人人掩飾隐藏的功夫好,只得借這面紗擋一擋。”

這話像繞口令,卻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箴言良句。

雲卿對她敵意莫名消散些許,坐在木欄旁靜靜眺望遠山,遠山高,遠山遠。

風泠也纡尊降貴在她旁邊坐下,屏退飛花、流螢,冷漠的眼珠子上下打量她,忽地沒頭沒尾問了一句:“若是早知今天,當初你還會救他嗎?”

她在說雲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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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斬釘截鐵:“不會。”

她會一刀了結他的性命,将他葬在驚鴻山莊後山上,像三哥死時那般撕心裂肺痛哭一場,想起關于這人一點事物,便要胸悶難過好一陣,然後時常拎着些他愛吃的喜喝的去後山看看他。

這才應當是最好的結局。

風泠笑,嘴角裏盡是嘲諷,雲卿也不見得有多待見她,盡管無視之。

過了一會兒,風泠問道:“你哥哥近來如何?”

雲卿也是譏消地挑起嘴角,看她一眼,生硬地說:“死了。”

反正風泠沒說是哪個哥哥,她那麽多哥哥,她怎麽知道問的是誰?她不知道啊不知道,沒騙人啊沒騙人。

風泠一怔,待得反應過來她說什麽,那雙常年冰封的雙眼竟緩緩開始解凍,延綿不斷地流露出悲傷,像美人遲暮,似英雄末路,久久不能言語。

雲卿看她的樣子,漸漸地明白了什麽,心緒一時複雜難喻。

兩人就這樣詭異而僵硬地沉默許久,終究是雲卿出聲打破了這份沉默,有些不情不願道:“我三哥死了,二哥娶親了,大哥......大哥如故。”

于是風泠便又恢複原本那山嶺之雪高不可攀的模樣,仿佛方才悲傷如死般的人與她不相幹。

她當然也不會留下來聽雲卿奚落她,站起身,嫩蔥般的纖纖玉手撫平衣裙褶皺,在經過雲卿身旁時,聲音壓得極低,說了兩個字。

枕頭。

朱雀向雲曦禀告:“主上,夫人今日在回廊上遇見聖女。”

雲曦頓下手中教務,饒有興致地擡起頭來,問:“聖女同她說了什麽?”

朱雀似有些遲疑,頂着雲曦似笑非笑的眼神卻不敢不說:“聖女問夫人,早知今日,當初是否還會救主上。”

雲曦挑了挑眉,興致越發多了幾分,撚起一絲烏發把玩在手心,“夫人怎麽說?”

朱雀眉心跳了跳,心中覺得大事不妙,仍是答道:“夫人說......不會。”

朱雀說完這句,捏在雲曦手裏的就不是那一縷發絲了,而是她的脖子。

雲曦的手指白皙而冰涼,朱雀渾身都僵直,一動不敢動,連一句饒命都不敢說,只能順從地閉上眼,感受雲曦的手一點一點捏緊,一點一點用力,像一條蛇纏在她脖子上,耀武揚威地吐着信子。

雲曦嘴角還挂着柔柔的笑,可眼神仿佛魑魅魍魉。他一點也不急着要了朱雀的命,他似乎極享受這個過程,那是在把玩手心的蝼蟻,慢慢地折磨,慢慢地用力。

一旁的玄武看得駭然,她與朱雀同門多年,眼見雲曦起了殺心,稍作遲疑,跪在了地上,為朱雀求情道:“主上,夫人的本意定不是如此,只是一時氣話罷了。她與您多年情義,怎麽會見死不救?還請主上饒過朱雀!”

雲曦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倏然消失,一腳将她踹倒,殺意便從眼底一路蔓延至手指,只聽極清脆一聲“咔嚓”,竟生生擰斷了朱雀的脖子。

朱雀頭一歪,爛泥般癱在地上,再無生機。

這不是任何一個無足輕重的教中弟子,這是地位僅次于教主、聖女,排在第三的護法,玄武心中大駭,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端端正正跪在雲曦腳邊。

她的心跳得很快,這個少年,這個看上去分明還很稚嫩純真的少年,眉目間卻帶着邪氣,随時要将人扒皮抽筋、生吞活剝。他的狠戾決斷,不會在龍殊之下。

她害怕成為下一個朱雀,即使生死裏闖過來這麽些年,此時跪在地上也忍不住瑟瑟發抖。幸而雲曦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冰冷問道:“夫人睡了嗎?”

玄武趕緊道:“睡了。”連聲音都打着顫兒。

雲曦扔下帕子,向雲卿房間走去。

那帕子輕飄飄蓋在朱雀因極度恐懼而稍顯扭曲的臉上,怪異極了。

夜深人靜的二更天,雲曦推開了雲卿房間的門。

雲卿像往常一樣,身上蓋着薄薄的被子,睡得正沉。雲曦合上門,将傾瀉的月光都擋在外面,然後走到床邊溫柔看她沉靜的睡顏,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

他這樣站了一會兒,開始脫衣服,從外袍、玉帶一直脫到中衣,幹淨潔白的衣服随手扔在地上,只着裏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幾乎就在他搭上雲卿腰的那一刻,雲卿再也無法忍耐,睜開眼睛,用力地推開他坐了起來。

雲卿想也不想,抓過那個枕頭就往他玉瓷般的臉上砸過去,疾言厲色道:“連雲曦,你居然往我枕頭裏放過量的安神散,你想怎麽樣?”

雲卿的臉被枕頭打得偏向一邊,聽了她的話,低低地笑出聲來,道:“我想怎麽樣?我只是想跟阿卿一起睡而已。”

雲卿見他笑,手抓緊了被子,冷冷道:“男女七歲不同席。”

“是嗎?當真是男女七歲不同席嗎?”雲曦看着她,一雙風流豔麗的桃花眼似有星辰在閃爍,定定将她鎖在裏面,“如果真的是男女七歲不同席,為什麽阿卿快到及笄之年還跟大哥同睡一張床?”

雲卿啞口無言。

雲曦散了滿頭青絲,裏衣也松松垮垮露出雪白的頸膛,無比慵懶誘惑的模樣,将她逼進床間的角落,退無可退。

雲卿抱緊了被子,警惕地看着他。雲曦仿佛看不見她眼裏那些防備和嫌隙,停在一個暧昧親昵的距離,柔聲問:“我知道阿卿喜歡大哥,阿卿知道我喜歡你嗎?”

雲卿偏過頭躲開了他齒間呼出的熱氣,生硬地說:“雲曦,這不是喜歡......”

雲曦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隐忍又放縱地說:“這當然不是喜歡,怎麽會是喜歡那麽淺薄?我愛阿卿,愛到看不見阿卿的時候每一根骨頭都在痛,愛到阿卿疏遠我的時候恨不得殺盡全天下的人。”

雲卿瞳孔瞬間縮了起來,繃緊背脊,又聽他道:“我這樣窮兇極惡地愛着阿卿,也是想要回報的,阿卿什麽時候才可以也愛我一些呢?”

他這會兒又像一個固執的孩子,盯着她的眼睛,執意要一個答案。

雲卿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艱澀道:“雲曦,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以前是多麽善良無邪的孩子啊,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雲曦不以為意,邪魅地挑起眉毛,道:“雲曦只是不想一輩子做傻子罷了,雲曦也有想要得到的東西啊。”

“想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嗎?想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能得到嗎?”雲卿反問。

雲曦握住她手腕的手猛然收緊,用力,将她細白的一截手腕握得發紅,可雲卿還是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雲曦勾起嘴角,歪着腦袋瞧她,說:“阿卿想要得到的看來是得不到了,可是雲曦想要得到的卻是非得到不可呢。”

雲卿使勁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咬牙切齒道:“我從未對我所想強求半分,你想要的又豈是你強求得了的?”

雲曦伸手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松開緊咬的牙關,雲卿如何肯從,惡狠狠一口咬在他虎口上,雲曦吃痛,用手肘壓住她的肩,将她壓在床榻上。

他俯下身逼近了她,發尾輕掃她漲紅的臉頰,臉上帶着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勁兒,說:“阿卿就這麽喜歡大哥,喜歡到就算一輩子得不到回應也要陪在他身邊,不肯給別人一點機會?”

雲卿被他壓制住,動彈不得,只得迎上他直勾勾的眼神,決絕道:“就算我孤獨終老,孑然一身,我也不願将就別人!”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雲曦,他冷笑了兩聲,眼角眉梢都結上一層寒霜,像發了瘋似的開始撕扯雲卿身上的衣裳。

雲卿心中驚、懼、怒交加,想也不想,用力扇了他一個耳光。

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突兀,終于讓他停了下來。

雲卿裹緊被子喘着氣縮到角落裏,絕望凄厲猶如困獸,一字一句用盡力氣:“連雲曦,你真讓我惡心。”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你們我冒着巨大的風險把床戲都寫出來了,你們真的不冒個泡嗎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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