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雲卿守着江挽月的屍體一整夜,等江挽月的身體漸漸冰涼下去,她也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她在荒郊野外将江挽月火化,她舉着火把站在那裏,眼睜睜地看着火焰一寸寸地點燃江挽月的衣裙,再一點點地爬上江挽月的身體,将她吞噬,将她帶走。

火勢洶湧猛烈,整個過程并沒有持續很久,雲卿也只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頃刻間,那生動明媚的一個人就化為一團灰。

她将江挽月的骨灰裝起來,站在高高的山峰上随風揚灑出去,看着輕快自在的風将她帶去大江南北,讓她散落山川湖泊。

她最後留下一小捧骨灰,裝進小布袋裏,小布袋用細繩穿起來,做成可以佩戴的護身符,仔細地收進懷裏。

然後她帶着水墨散的解藥和江挽月的骨灰回到了藥王谷。

雲決安然無恙地醒來,睜開眼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問:“藥王谷?我怎麽在這兒?江挽月那死丫頭呢?”

雲卿淡淡道:“你中了水墨散,挽月将你帶來這裏,是喬嶼解了你的毒。”

雲決剛醒來,腦袋還不甚靈光,想了好一會兒才消化她的話,随即又問:“江挽月那死丫頭呢?”

雲卿沒有立即回答,用一種說不出的奇怪眼神打量他很久,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四哥,你真配不上挽月。”

雲決一愣,随即在她額頭上敲了不輕不重的一下,中氣十足地罵道:“吃裏扒外的死丫頭,你哥我平時虧待你了還是怎麽地,你非得這樣損我?”

挨了他一下打,雲卿難得沒有如往常般暴跳如雷地反擊,只是笑笑,回答他上一個問題,說:“她走了。”

雲決心下一緊,從床上坐了起來,斂容屏氣問道:“走了?她去了哪裏?”

雲卿不再直視他的眼睛,淡淡地将視線移到了門外遠處,似乎格外認真地欣賞起庭院中的景色來,随意道:“不知道。”

“不知道?”雲決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整顆心都提了起來,他伸手将雲卿的面孔扳回來直面他,“你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雲卿打開他的手,又重複了一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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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理由不能說服雲決,他像被陌生人當頭打了一棒,驚怒之下還有幾分莫名其妙,“她為什麽要走?”

雲卿再次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認真道:“因為你配不上她。”

雲決啞然。

雲卿告訴他,江挽月不知如何知曉了當年鎮遠镖局沒落的真相,知曉了江三爺逼死雲決父母的始末,也知曉了雲決早就知道其中的細末枝節,于是在帶雲決來藥王谷,知道喬嶼可以醫好他之後,便離開了。

雲卿說:“她讓你好好活下去,讓你忘了她。”

雲決怔怔地聽着,久久不能回神。

雲決身體複原,十魂卻失了七魄。

吃飯時,雲卿筷子拌住他往前夾的筷子,嘆着氣道:“四哥,這一盤子辣椒都要被你吃光了。”

雲決這才恍然原來自己一直在夾辣椒吃,舌頭霎時辣麻了,扔下筷子起身去找水喝。

喬嶼也停下了筷子,神色複雜地看着雲卿,欲言又止。

雲卿瞥了他一眼,自若地低頭吃飯,味同嚼蠟也慢條斯理地吃完了。

喝茶時,雲決随手端過手邊的茶杯,往嘴裏灌了一口,燙得立即吐出來,舌頭上起了老大一個水泡。

雲卿快步上前奪過他手中的茶杯,道:“倒茶之前我跟你說這是剛燒開的,你聽進去沒有?”

雲決垂頭喪氣,孤魂野鬼般從雲卿面前晃開了。

雲卿站在原地,眼眶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睡覺時,雲決吹熄燈,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望着房頂,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雲卿在門外敲門,他充耳不聞,屏息靜氣想裝睡。雲卿一腳将門踹開,他趕緊閉上眼。

雲卿端着食盤走進來,靜悄悄放在桌上,順手點了桌上的燈盞,然後轉身看他,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着。三餐都沒怎麽吃,起來吃點兒東西吧,有你最愛吃的水晶肘子。”

雲決慢悠悠地睜開眼睛,看着她,十分認真地說:“我不愛吃水晶肘子了。”

雲卿聳了聳肩,“我知道,所以我叫喬嶼做的是糖醋裏脊。”

雲決失笑,從床上下來,拿起筷子坐到桌旁。

雲卿也在一旁坐下,用手支着腦袋,沉默地看着他吃。

這兩兄妹獨處時鮮少有安靜的時候,一個天生聒噪,一個火爆脾氣,不是擠在一塊兒聊得熱火朝天,就是相互諷刺擠兌甚至大打出手,鬧得天翻地覆。這時卻只剩下這樣的沉默無話。

雲決扒了兩筷子飯菜,從碗裏擡起頭來,笑着看她,道:“咱們何時變得如此無話可說?”

雲卿面無表情,依舊用手支着頭,答:“因為你不開心啊。”

因為你不開心啊......雲決仔細咀嚼這句話,又問:“為何你也無話?”

雲卿一本正經道:“因為我也不開心啊。”

雲決在她腦袋上敲了一筷子,微嗤道:“有什麽是值得不開心的?”

雲卿反問:“那又有什麽是值得開心的呢?”

雲決握筷子的手頓在半空中,很久很久才收回去,二人徹底沉默下來。

雲卿見他吃得差不多了,收拾了碗筷要端出去,帶攏門時聽見他在身後略微艱澀道:“阿卿,四哥武功沒有你好,書念得也不如你多,似乎沒有什麽可以教給你。但是四哥想告訴你,這世上是有很多值得開心的事情,雖然美人早晚遲暮,英雄終究末路,江郎最終才盡,但美人曾經遺世獨立、英雄曾經碧血丹心、江郎曾經筆走如飛,就已經很值得開心。你太在意結果,不明白過程才是最重要的,也就錯過了過程中那些值得開心的事情,如果結局也不是你想要的,那麽你将了無生趣。”

他說:“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到這世間來一趟,不應當這樣活着。”

雲卿的心髒像被重物擊中,一陣沉悶的痛湧向四肢百骸,幾乎将她擊潰。

她站在夜色裏的月光下,沒有說話,輕輕關上門走了出去。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雲決敲響了雲卿的房門,雲卿似乎早有預料,正襟危坐在桌前,桌上擺着兩杯泡好的茶,煙霧袅袅,飄散在空中。

雲決愣了一下,提着手裏的包袱走進來坐下,盯着雲卿隐隐憔悴的面容,問:“一夜沒睡?”

雲卿笑了笑:“你不也是?”

“我徹夜輾轉,還是決定去把她找回來。”雲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雲卿深深地看着他的雙眼,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盡是希翼與期待,沒有一絲哀傷或喪氣。

她的手指搭在桌上,曲起指節輕輕敲了兩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我也徹夜輾轉,在想你昨天晚上對我說的話。”

雲決呲出一口大白牙,亮的有些晃人眼睛,“我昨天晚上對你說的話?哪一句?”

“你說我太在意結果,不明白過程才是最重要的,我錯過了過程中那些值得開心的事,恰好結局也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終日郁郁寡歡。”

雲決笑道:“對,記得還挺牢,看來你聽進去了。”

“我還沒有完全琢磨透,所以需要你來為我解惑。”

“你說。”

“就拿你決定去找她這件事為例,你覺得重要的是過程還是結果呢?”

“沒有過程得不到結果,沒有結果過程也變得沒有意義,都重要。”

雲卿不依不饒地問:“如果必須選一個呢?哪個對你來說更重要?”

雲決看着她,明亮的雙眼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思考一瞬,而後道:“我希望是結果,但如果結果是好的,即使刀山油鍋我也義無反顧,如果結果是壞的......刀山油鍋我依然義無反顧。”

雲卿聽完,嘴角扯起一個沒有意義的弧度,伸出冰涼的手去碰滾燙的茶水,端起來一飲而盡。

雲決靜靜注視她,問道:“現在,你還想阻止我嗎?”

雲卿放下茶杯,輕輕搖頭,“我從來就沒有想要阻止你,謝謝你,四哥,謝謝你告訴我這個道理,我說錯了,你沒有配不上她,這世上好男兒千千萬,也只有你足夠與她相配。”

雲決不禁莞爾,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四哥我迫不及待去把那個死丫頭找回來也給她好好上一課,暫時就顧不上你這個死丫頭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再讓人擔心了。”

雲卿用力吸了吸鼻子,笑道:“不就是去找個人嗎,怎麽還說得像生離死別?”

雲決也笑,相比雲卿臉上的笑,他爽朗得多,“我這不是怕你又鑽牛角尖嗎,你可知道當初你陷入魔怔我有多麽提心吊膽嗎?”

雲卿心中酸楚難當,握着雲決的手,道:“不會了,四哥我不會再那樣了,你別擔心我,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從懷裏取出一小布袋制的護身符,戴在雲決脖子上,說:“這是我在寺廟裏求的,保心安、助心想事成的,你好好戴着,無論如何都不能取下來。”

雲決摸着那護身符,笑着說:“人家送的護身符都是保平安、利出行,瞧我家妹妹給我的這個護身符多別開生面,還保心安,助心想事成呢,真要這樣,那它能不能讓我立馬就找到我想找的人?”

雲卿不理會他的調侃,執拗道:“你必須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将它摘下來,每時每刻都要好好戴着!”

“好好好,”雲決放下了那個護身符,摸着她的腦袋,順從道,“我戴着它,絕對不取下來,就算洗澡睡覺也不取下來,這總可以吧?”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同學的評論,謝謝你給我的意見,這是我第一次發文,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我以後都會改正,再次感謝你的留言和指正,我知道你認真在看我的文,這讓我有動力繼續寫下去。還有就是感謝“非主流扛把子”和“可愛的她”的地雷,但是以後大家看看就可以了,不要再花錢扔地雷了,畢竟這文沒入V,我還是更需要你們的評論和花花~~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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