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雲卿一路相送,直至藥王谷外的小樹林,雲決趕她回去,她還是忍不住問:“如果你找不到怎麽辦?”
雲決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雲卿有些哽咽,低着頭不看他,“如果你找不到她就回家吧,我在家裏等你。”
雲決揉了揉她的頭發,溫柔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別送了,越送越舍不得。”
雲卿嘴硬說了一句:“我才不會舍不得你呢,你走得越遠越好。”可是待她掉頭往回走,轉身的那一刻眼淚便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雲決站在原地看她漸漸走遠,然後轉過頭看着康莊大道,道路很平坦,兩旁的樹木茁壯,那一瞬間他心裏有些茫然。
該從哪裏去找她呢?
是他們去過的廬山,還是他們約定過的五岳?
他不明白,他都不在意那樁往事了,江挽月還較個什麽勁。他暗暗想,等他找到她,一定臭罵她一頓,。他不由苦惱,如果他找不到她,那他該怎麽辦?她又該怎麽辦?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還能怎麽辦?
誰能找到一個鐵了心藏起來的人?尋找的過程只是在證明那人離開的決心有多麽堅決罷了。正巧他也想要證明自己尋求一個好結局的決心到底有多堅決。
雲決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那枚護身符,微茫地笑,從容地踏上了那條路。
也許他足夠好運,不消多時便能找到她,然後在無數個春種秋收與夏日冬雪裏與她像往常一樣打打鬧鬧,聽她唠唠叨叨,只是他發誓,以後一定讓着她一點,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也許他倆緣分真的不夠,終其一生也不能将她找到,那也不打緊,左右他已經在過程與結果之中做出了選擇,便不會忽視路途中的美景與趣事,也不至于太悲哀。反正人生不過漫漫一條長路,怎麽走都是自己決定的。
也許等他将四海五岳、山川湖泊都尋遍無果之後便會放棄,然後随着時間的推移,心口上的傷疤最終也會結起痂。
只是現在還是讓它流着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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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本紀》記載:“三七年冬,武林盟推盟主,武為量。江氏映月技壓群雄,衆望之歸,時任盟主。任期不足月,清除魔教餘孽,後死于妖女卿之手。”
武林盟在泰山舉辦比武大會,推舉武功最高者擔任武林盟主。
這場大會一直持續了一個月有餘,參賽者不計其數,有點蒼派掌門、天山掌門這樣武功不咋地但是心比天高的,有峨眉掌門、丐幫掌門這樣武功很高心同樣高的,也有少林掌門、唐門掌門這樣武功高心氣低的。當然,還有不勝枚舉的喊得出名字、喊不出名字的高手或低手,在泰山紮堆,心裏幻想着要大顯身手,登上盟主寶座。
比到最後也只剩下定芳師太、戒妄大師這樣的高手,武林同仁心照不宣,如不出意外,下一任盟主應該就在這二人之間決出。
然而在比武最後一天,意外如約而至。
那天的比武有兩場,第一場定芳師太與戒妄大師放對,峨眉劍法險勝獅吼功,卻惜敗于易筋經,戒妄大師暫時拔得頭籌。
第二場來了個披麻戴孝的女子,在此之前沒有人見過她,不知姓名,不曉來歷。所以當她站上擂臺挑戰戒妄大師時,所有人都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但就是這個不自量力的女子,将戒妄大師全部路數招式爛熟于心,在戒妄大師出招前,攻克之法已似成竹在胸。她接連破了金剛指、金鐘罩、銅砂掌、鐵牛功,少林所有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武功絕學在她面前都不堪一擊,臺下一種看客目瞪口呆。
戒妄大師被逼出一身冷汗,退至擂臺邊緣,沉聲道:“你既是女子,又非我少林弟子,為何精通我少林武功?”
那女子沒有說話,臉上帶了些莫測的笑容,她隔空推出一掌,正宗的少林推山掌,将戒妄大師打下了擂臺。
戒妄大師在摔下擂臺的那一瞬間終于明白了,原來是《蒼術訣》。
但是他已經沒有機會說出來了,人們的歡呼聲将他淹沒了。
新一屆武林盟主就此決出,江映月登上寶座。
新武林盟主甫一上任,便下令,徹底清除魔教餘孽,自魔頭雲曦、妖女雲卿的據點——驚鴻山莊開始。
雲決走後,雲卿也向喬嶼辭行,她輕輕推開了喬嶼的房門,卻站在門外沒有進來,喬嶼也放下了手中的書,靜坐在書桌前。兩人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不冷不熱地對視着。
他們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也許還要更加親近一些,無法說明的言語都在這片刻的對視裏明朗清晰。她明白他的遺憾,所以離開;他了解她的執着,所以放手。
這真是最好的結局,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雲卿輕聲道:“這段時日承蒙公子照拂,雲卿銘感于心,今日離去,萬望公子多加珍重。”
喬嶼颔首,看神色想要站起來,最後又放棄,欲言又止。
雲卿也不急,站在原地,耐心地等他開口。
最終喬嶼道:“你可還記得,我曾問你可有什麽心願?”
雲卿點頭:“記得。”
喬嶼道:“我告訴你我的心願是尋回一個人,成她喜好,全她心願,我的心願一直沒有變,所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心願是什麽?”
雲卿愣了一下,她的心願是什麽?
她還記得喬嶼第一次問她時,心願兩個字裏囊括了一年四季,雲亭兩個字被寫得滿滿當當,光是想想就覺得動容。
後來這個心願變成了奢望,即使在夢中也不能被實現。喬嶼的心願沒有變,她的心願卻變了。
變成了什麽呢?
她似乎不知道,于是搖了搖頭,道:“我已經沒有心願了。”
心願這東西,本應該是讓人堅持下去的動力,如果變成生活的累贅,倒不如不要。
喬嶼卻聽笑了,眼角的笑紋也彎起來,溫柔極了。他十分認真地看着雲卿,說:“我知道你的心願是什麽,我已經幫你實現了,所以我沒有遺憾,你也不要再遺憾。”
雲卿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聽懂這句話,怔怔地問:“我的心願是什麽?”
喬嶼卻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道:“你會明白的。”
雲卿聽得雲裏霧裏,只是他不願意說,她便沒有問下去。
喬嶼收斂了笑,道:“我會珍重的,你也是。”
雲卿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她知道喬嶼一直就在身後看着她,可她就是這麽狠心,居然連一次頭都不肯回,就那樣走了。
那是喬嶼最後一次見到雲卿。
小時候蘇千塵留給蘇千寧一個背影,走向遠方,從此再也回不到原點。長大後雲卿留給喬嶼一個背影,走向遠方,從此再也不會相見。
那是蘇千塵最後一次見到蘇千寧。
雲卿在回驚鴻山莊的路上中途休息,将馬栓在外面,走進一家客棧。
正是飯點,客棧裏人滿為患,她站在門口眯起眼睛巡視了半天才在角落裏找到一張空的桌子,走過去坐下,要了兩個小菜和一壺猴兒釀。
吃到一半,兩個陌生男子走過來,看着粗犷不羁,卻還算有禮地問道:“這位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兄弟想坐這裏。”
雲卿點了點頭,“請便。”
那倆陌生男子要了标配的熟牛肉和女兒紅,剛開始還記挂着旁邊還有一位斯文秀氣的姑娘,吃喝言語沒有太過粗魯,後來喝了兩口酒,就旁若無人了,一手撕下一塊牛肉,一手托着一壇好酒,開始高談闊論。
“你說,這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奇啊,這武林盟主之位怎麽就讓個小姑娘給撿漏了?”
“什麽叫撿漏啊,人家那是實打實地把戒妄大師給撂下去了!”
“那也不成啊,戒妄大師是武林公認的泰鬥,武功高、德行好,他當了武林盟主那是衆望所歸。那個姑娘姓甚名誰、出自何門何派,居然沒有人知道,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稀裏糊塗地登上盟主寶座,怎麽服衆啊?”
“是你自己孤陋寡聞了,江湖上都傳開了已經。那姑娘姓江,是江三爺失散多年的女兒,聽說江三爺死之前把整個江家的都交給這個女兒。”
雲卿原本專心致志地喝着酒,“江三爺失散多年的女兒”這幾個字猝不及防地撞進耳朵裏。她端酒碗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又若無其事地遞至唇邊,只是耳朵豎起來了。
她心想,果然是自己出世太久,居然連江映月當了武林盟主都不知道了。
那兩人又說:
“不過聽說這個姑娘可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當了武林盟主第二天就有大動作,要徹底清除魔教餘孽。”
“其實武當一戰之後,魔教就差不多玩完了,只是讓三個大頭跑了而已。”
“我聽說魔頭連雲曦和妖女連雲卿都出身驚鴻山莊,那這驚鴻山莊可是撇不開了吧?”
“還能等到你來聽說?武林盟出動了各個門派最頂尖的高手,一共幾百來號人,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驚鴻山莊,雖然沒有找到魔頭和妖女,但是殺光了驚鴻山莊的人,把驚鴻山莊一把火給燒了!”
雲卿手中的酒碗“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水灑了一身。
兩個男子被這動靜吓了一跳,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她。
她僵坐着,一只手舉在半空中,還維持着碗掉下去的動作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只有兩只黝黑的眼珠瘋狂地轉動,似乎不能理解自己聽見了什麽,似乎拼命地想要理解自己聽見了什麽。
其中一個男子見她如此古怪,試探着問道:“姑娘,你、你沒事吧?”
雲卿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将這樣一個彪形大漢扯到身前,瞳孔緊縮,抖着嘴唇,問:“你剛才說什麽?驚鴻山莊怎麽了?”
被她挾持的人掙脫不開,拼命向同伴使眼色。另一個人便上前想要阻止雲卿,雲卿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打飛出去,重重地撞上牆布,吐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她雙目赤紅,渾身戾氣,像地獄裏走出來的修羅鬼魅,一字一句随時要人命:“我問你,驚鴻山莊怎麽了?”
那人吓得腿軟,結結巴巴道:“驚鴻山莊被、被武林盟燒了......人也全、全被殺了。”
雲卿渾身脫力,不自覺地松了手,癱坐到凳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