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一刻有無數個念頭像是電影片段一樣從她的腦海裏不斷閃過。她記得父親墜樓時的慘狀;記得雙手捧起的母親的屍體;記得十六歲時,機場門外,他決絕轉身的背影;記得滂沱大雨裏他将她守在懷裏的堅決。
望着他靜默不語卻滿含擔心的眼睛,她想要跟他說些什麽,可突如其來的一股陌生力量倏然一下又将她拉入了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異次元般的世界裏去了。
她頭疼欲裂,卻發覺很是奇怪:以往的每一次,當她進入了這裏,她就無法看到聽到外面。可這一次,外面的一切都是那麽得清晰。
光影交錯,她的眼睛裏只有他的影子,隔着現實與虛無之間無法厘定的遙遠距離,她看着他站在追影燈下,用深深的目光一如當年地望着她。依然是那樣的深重隽永。“顧景炎?慕JIN?如果不是喬舒言在設計圈內的人脈打點,你一個抄襲者能來到這個設計大賞?夏娃的禮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柏秋涵的聲音刺耳清晰,林微眼睜睜看到顧景炎一言不發,只是妥帖握住了她的手腕,大約是想要帶她去什麽地方休息。
她的眼眶忍不住紅了。她渴望去到他的身邊,可大腦裏炸裂般的疼痛卻甚嚣塵上叫嚣不絕。她試探着往前邁了一步,次元般的世界裏出現了冰刀,滿地的冰刀銀光素白發着冰冷的亮光。
百尺之外,是他。百尺之內,是她。可他們之間隔着的是一整條冰冷的刀鋒,那是她父母兩條人命,是七年漂泊仇怨的所有化身。進一步,她會滿身傷痕,可龃龉不前,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為了保全她,踏着言語的刀劍往門外走。
更可怕的是,在這個心底的世界裏,她的雙腳都是赤.裸着的。
忽然有什麽聲音從遙遠的時光之外破光而來——
“景炎哥哥,我跟你講我們數學老師說我只能做前八道題目。”
“景炎哥哥,鼋(yuan)頭渚的櫻花開了,我們去賞櫻花吧。”
“景炎哥哥,我爸媽又吵架了,我們今晚繼續一起睡吧。”
回憶的聲音總是那麽得缱绻,那麽得天真純粹。腦海中盤旋着這樣的聲音,林微擡起了光裸粉嫩的腳。刀尖從她的皮肉上割過去,在晶瑩的地面上落下鮮紅,她抿着唇,烏黑的頭發死死地貼在臉頰上,濡濕濡濕,幹了又濕。
“顧景炎,我長大了,這回換我來保護你了。”她又往前踏了一步,烏黑的長發随着她的步調撞擊在她的脊背上,細細密密的汗水帶着劇痛染遍了她的額頭,然後不斷彙聚不斷滴落。
啪嗒,一珠汗水落地濺開。清脆的響動中,她實在沒了力氣,眼神卻還筆直地看着出口的方向。搖晃的身體早已虛浮得不行,終于,在她昂頭遠望的姿态裏,她的雙腿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咔擦一聲響動,刀尖刺破她的膝蓋,她卻并不覺得痛。
是啊。比起無法到達那遙遠的出口,比起不能在這樣的時候陪在他的身旁,這些都算不上一個痛字。
忽然有一雙手拉了她一把,次人格那張與她如出一轍的臉倒影在她的眉眼裏。“起來。”她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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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握住她的手,一交一錯,猶如一陣狂卷的風将她兩人吹換了方位。她只覺得一個踉跄,大汗淋漓,魂歸原位。
大抵人生就是這樣,跌倒了,自己還能拉自己起來。
——
顧景炎抱着林微徑直往出口走,腳步穩快。二十多歲起,他就一個人在世上闖蕩。惡語與诽謗對于他而言算不上陌生。雖然柏秋涵的這番話,确實殺傷力很大,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他沒空和柏秋涵糾纏這些口誅筆伐,因為他有着比起自己名譽還要重要的存在。
那就是她——是林微。
會通過接吻轉換人格的她,已經失去了控制。所以他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這是否會對她有着危害,他必須也甘願第一時間去探尋這一點。
林微素白的手輕輕搭住了顧景炎的胳膊,他低眉望進她的眼裏,溫潤的嗓音帶着一絲沙啞,“你回來了。”
只用一眼,他就知道她回來了。得聞他的話,她緩緩點了點頭,眼睑輕輕內縮唇角揚了起來,臉頰上帶着一層薄薄的汗,“你先放我下來。”她的聲音比以往更輕了一寸,剛才幻境般的疼痛仍舊心有餘悸。顧景炎不知道這些,只是聞言過後,把她的雙腳挨上了地毯,又雙手扶肩,讓她妥帖站穩。
“麻煩您把話筒借我一下。”落地以後,她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臺前向着主持人莞爾一笑。
主持人将話筒遞給她以後,林微便自己站到了柏秋涵的對面。追影燈将她的臉部輪廓照的發亮,LED大屏幕裏是她好看得過分的臉孔,她修長的手指指向柏秋涵,聲音倒是頗有力量。“你撒謊。”她的指間方向筆直,而後緩緩蜷緊。
鎮了鎮語氣,她輕輕握緊了話筒,平穩的聲音從電磁流中傳達出來,“諸位。”大屏幕上影現出她鄭重的神情,“諸位應當知道柏老先生多次與國際大賞的冠軍獎項失之交臂,顧景炎與他相差了幾十年的歲數,我想,他是因為不甘心,所以才撒了這樣一個彌天大謊來左右諸位的判斷。”
評委席以及廣大的觀衆靜靜地看着她,待消化過後響起了嘈雜的聲音,在這樣一片聲響裏,她悄悄吸了一口氣,顧景炎意欲往前的腳步在她看過來的目光裏,頓了一下——原來,她是要親自力挽狂瀾。
他原先沒有阻止她,只是覺得,既然她又回來了。那麽,這全天下的事情,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會支持。
舞臺的燈光宛如流光游走在她的裙子上,她看着觀衆,然後與他十指緊扣并高舉了起來。燈光打在他們交纏的十指上,顯得那樣的合适。“我們不是仇人。”她轉眸與顧景炎對視着,說話的時候,不穩定的兩個人格猶如燈火忽明忽暗地來來往往,偌大的舞臺上,兩個人格仿佛用着同一個聲音,一道鄭重地看着他的眉眼,“我們不是仇人,我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結婚了。”忽明忽暗的交錯,她的聲音是不變的篤定。
倏然,她再次轉面,漂亮的面龐對着攝像機的方向,語調輕緩而柔恬,“我想,電視機前和在座的女孩子,可能都和我一樣。如果有一天,一定要嫁一個人的話。那麽無論如何也希望,這是一個好人,更是一個愛人。”
“我跟顧先生,是夫妻。是同床共枕,是百年修得,是結發而婚。”
是朝朝暮暮,所有嬉笑怒罵永不藏掖的——彼此。
“他是我花了整個青春年少用盡全力去愛的人,如果真的如柏秋涵所說的那樣,我不會——”衆目睽睽之下,她轉身踮腳一把吻住了他,金屬麥克風從她的手中掉落在地上,發出嗡得一聲長響,話筒掉落前的最後一句話,仿佛繞梁仍舊蕩疊在人們的耳朵裏。
“我不會——”如果那樣,我不會——“如此深愛他。”她說得那樣濃情蜜意。
隔了七年,隔了兩千五百五十五個日日夜夜,依舊那樣清晰。
——
紅色木質短丈被柏秋涵在地上狠狠敲了下去,發出一陣不悅耳的聲音。他目若如鷹,眼看着場面開始向着林微的方向轉變,氣息不由上湧。他怎麽都沒有想到年紀一把的他竟然會被林微這個小姑娘狠狠将了一軍。
他根本無法理解,林微怎麽會在短短的時間內穩定下來的。他明明是渴望林微像那些軟弱的女人一樣,哭泣,大鬧,和顧景炎歇斯底裏。好讓顧景炎顏面盡失以解他柏秋涵錯失大獎的郁結。
作者有話要說: 跟大家分享一個好消息,我被錄取啦。
以後我努力做一個日更的好寶寶。
祝看文的小天使們都好運連連呀~
☆、Episode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