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剛到達錫城的時候，一陣含着水汽的冷風在林微他們轉出機場的瞬間就兜頭而來。緊接着，幾張被游人随手丢棄的錫城日報就在狂風卷裹中從蘇南碩明機場的南方呼啦啦飛向了他們。雨水拍擊在報紙未濕的地方，在林微的耳廓中留下輕微的啪嗒聲響。
顧景炎用手臂擋掉“襲擊”而來的報紙，撐着傘讓林微先上了喬姨開來的車，“這場雨像是要變大了。”咔噠一聲，鴉黑色的歐式大傘被顧景炎關了起來，套上塑料防水滴的薄膜後，他修長的大腿與林微的靠近了些。
喬舒言仍舊是潋滟紅唇，漂亮得不可方物，她銳利地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目光在林微戴着黑色美瞳的眼睛裏定格了一秒鐘，利落的音質果敢地往林微的方向傳去，向她确定目的地，“确定要去晨曦中學？現在？”
林微似乎在思索什麽東西，但得聞這句話後卻還是輕盈地擡起了臉龐來，窗外的雨水把窗子拍打的聲聲作響，似乎将她說話的聲音鍍上了一層外殼，“嗯。”她帶着感恩的視線與喬舒言的在後視鏡中交彙，後者聳肩，塗着豆沙色的手指利落挂擋，腳踩油門向着既定的目的地而去了。
“柏秋涵那個老頭子……”當車子開出去二十多分鐘以後，喬姨拉長的音調在安靜的車內再度響了起來。
“嗯？”聞言，林微沉默的思緒被打斷了，她的視線緩緩從腳下轉移到車帶鏡的畫面裏，喬姨擡了一下眼皮，看了眼車帶鏡中林微的懵懂表情，聲線不由得激動了起來，“七十多歲的人了，當真是把社會機制玩得團團轉。哪怕是在設計大賞上說了那些話，哪怕是親自被我帶到了警局，居然也能夠全身而退！他的那些手下也真是忠心耿耿，那麽大罪都肯替他頂下。”
都替他頂下了？林微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耳廓中回蕩着喬姨的那些話，良久，才總算是咂摸了過來。想到當初因為柏秋涵的一席話，她才會人格混亂，才會和顧景炎分開這麽長時間，她不由得向着顧景炎的方向看了過去。不過這世界大約是真的存在心有靈犀這回事，林微并沒有想到，顧景炎也會在這時看往了她的方向。當他們的視線觸及到時候，他們兩人的嘴角都微微牽動，而後一齊笑了。
他們明明有千萬句的話可以說，但這一刻林微卻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于是，在隔過了兩次的分離後，在萬物喧嚣的景狀中，他們誰都沒說話，只是深深地注視着彼此。
沿路的風景都在風中不斷地向後倒退，林微的眼睛卻始終落在他好看的面龐上，仿佛怎麽移也移不開，怎麽看也看不夠。
其實，關于他的樣子，她自問看過了很多遍，甚至在S國的時候怕忘記，還一遍一遍地畫過他的素描。可大約，時光真的是一把刀。因為和當初分別的那會兒相比，他所有宛如璞玉般的溫潤都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在歲月的連番打磨下，變成了一杯濃郁的香酒。全部都沉澱了下去。
于是過了七年，他當真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個更好的人。
她查閱過慕JIN的歷史，看到過無數他被媒體拍到的畫面。那些畫面裏的他總是穿着一身西裝，帶着妥帖的微笑，站在設計界的英才旁邊，既得體又耀眼。任誰都不會想到，他也曾在大雨的時候跟她踩水塘玩，他也曾在凜冽冬日的時候跑兩條街給她買熱紅薯。
曾經的他，是在大雨裏抱着她轉圈的恣意少年。今天的她，是能與世界得宜對話的青年英才。
人家說，願你走過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到了顧景炎這兒，大概就是一種斬斷退路的不斷成長。從男孩，到男人。從讓她笑，到不讓她哭。他是那麽那麽的好，所以——
“所以顧景炎，不管對方是多麽厲害的角色，我都會盡我最大的可能去拯救晨曦中學。”因為，她含笑想到，那是你給我的禮物。
那也是我回到錫城以後——第一份工作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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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炎的唇角微微上揚，看着她的眉眼，他緩緩伸出了自己的手掌，用五根手指細細地從她的指縫間穿插過去然後與她十指緊扣。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猶如盛日的桃花氤氲出了一個心心相印的笑容。
曾經那樣愛你，如今這樣愛你。千帆盡過，你變了多少，又沒變了多少。我啊，仍舊一看到你，連心髒都在微笑。
窗外的雲層在他們的遷徙中早已變得無比厚重，淅瀝瀝的小雨也在不知何時風雲大變宛如雄獅漂泊而下。她聽着窗外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雨聲，緩緩回身将手指搭在車門的按鈕上。
二十秒過後。喬姨踩下了剎車，車子在雨水裏随着慣性向前滑行了一段距離，然後緩緩停下。“到了。”喬姨回過頭來，顧景炎利落無比地拉開自己這邊的車門，砰啪，鴉黑色大傘撐開的聲響在他們的耳邊落下。
他特意轉到她車門的那邊，為她打開車門，“等天晴了，還要抱你出來。”她的雙腳落在水面上，仰頭的一瞬間，就筆直地看到了他凝望的眼神，聽見他這樣說，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
“老師！”約摸是汽車車燈的光芒太過顯眼，所以讓偌大校園門前擠擠挨挨的一群人回轉過頭來。然後，就在這樣的一刻，林微看清了那些人的臉，也聽到了特優4班學生參差不齊的喊聲。
天上的雨下得到底有多大呢？
有的傘布都被砸得凹陷了。
“你們怎麽在這裏？”雨水在她的疾步中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她顧不得這股狂風吹來的寒意，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着那群孩子走了去。
明明這裏的寒氣是那麽得重，這些孩子見她的時候臉上卻都一致地露出了笑容。班長陸匪毫不猶豫地看着她的眼睛開腔道：“老師為什麽在這，我們就為什麽在這！”
“對，老師為什麽在這兒，我們就為什麽在這兒。”葛卉琴眼睛裏有淚花，臉上也帶着笑，聲音裏有着女生的哽咽。
“對，對，老師為什麽在這兒，我們就為什麽在這兒。”陸匪他們的話猶如一個導.火.索，于是下一秒內，接二連三地有孩子說出了這句話，大家都用澄澈的目光望着她，所有的聲音在滂沱的大雨裏隐隐約約，卻又清晰萬分。
林微只覺得自己的喉口像是哽了一塊石子，連鼻子也發着酸。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從面前這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上走過，最後，她也笑了一下說，“對。”又過了幾秒鐘，她靜靜看着他們明亮的眼眸，聲線動容地緩聲道：“我回來了。”
我又回來了。
“老師是回來和我們并肩作戰的吧？”班裏的調皮王，這會兒也不忘先聲奪人。
“嗯。”她聞言從雨傘裏奪步而出，一把抱住了班長陸匪，然後鄭重道：“嗯，老師和你們，并肩作戰！”
那一刻的雨水把她的臉打了一個遍，在朦胧的雨線當中，她再次擡起了頭來，發現自己的眼睛裏全是他們的樣子。
“加油加油加油！”她難得中二地如同十六歲的女孩子，握着拳頭大喊着這兩個字。約摸是他們特優4班這邊的氣氛感染力太過強盛。許康平主任也不由得加入了進來。
一貫以成績至上的2班班主任徐慧珊，今天也在現場。她跟他們班的孩子一起舉着自制的橫幅過來，“林微”她向着林微友好地伸出了手掌，帶着微笑的樣子竟然那樣溫柔，“歡迎回來。”
林微的笑容一下子提了起來，她也伸手回握回去，“徐老師，一起加油。”
無論是言辭苛刻的老師，還是溫文爾雅的老師。林微此刻，終于明白為什麽顧景炎當初會招這樣一群人來到晨曦了。
因為，不管有沒有被現實打趴下過，他們都曾經有着一顆喜愛教育的心。林微知道了，不管是徐慧珊，還是馮小小，還是其他數百位的各個年級的老師。能夠被招攬在晨曦中學裏的每一位，都在希望着倚靠自己的努力把錫城、把中國的教育變得更加美好。
應試教育、以成績至上、忽略愛好、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是順從這樣的機制，然後站到頂峰之後再力圖改變呢？還是完全抛棄這樣的機制，任由孩子們自由得發展呢？兩種方式孰好孰壞，一切自有後人評說。只是，不管是哪一種，晨曦中學之所以特別的地方在于——
他們總在堅持着，想讓一切都好起來。讓以後的孩子們有更加快樂的學習生活。所以啊，一開始他們都是樂學計劃的支持者，所以啊，他們最後都會聚集在這個地方，即便是帶着一點點遺憾的心情，也迫切地想要挽救學校。
“诶？”和門口守衛的人交涉了近兩個小時，無果之後，林微突然注意到了一貫熱心的佟幼薇并沒有出現在這裏。“佟……”她的話還沒問出來，遠處突然有一抹發散的光源緩緩過來了，緊接着，一輛黑色的轎車出現在了大家的眼皮底下。
徐慧珊說：“我那在相關部門工作的親.戚說，今天會有一個對校址挖掘有着舉足輕重影響力的人來晨曦。所以我們大家今天才會聚集的這麽齊全……林老師……現在過來的，應該就是那個人了。”
聞言，林微全身的毛細血孔仿佛在一瞬間全部進入了一級緊張模式。她想，如果能夠說服這位大人物，那麽一切應該就有一線希望了吧！
“麻煩您停一下！”原本漂泊的雨勢到了這會兒已經兇猛得不成樣子了，大家似乎還沒想好怎麽去接近這位大人物，林微就率先采取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懷抱着零星的希望，在所有人下意識往前湧動的狀況裏，她猶如一支迅捷的箭毫不猶豫地向着來車跑了過去。
呲——黑色的轎車被林微逼停，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車痕。“你真的是不要命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倏然傳入了林微的耳廓，緊接着黑色轎車的大門被人從裏推開，一雙暗黃色的登山鞋踩在了水面上。
☆、Episode 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