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請您。”聲勢浩大的暴雨裏，林微早已渾身濕透，發絲貼在她的臉頰上，她一雙布着雨珠的手緊緊攥着眼前人的胳膊，将對方暗黃色的外套揪出層層褶皺。“請您給我幾分鐘！”狂奔過來的她，狠狠喘了兩口氣，猛地擡頭沖着大人物的臉大聲喊到。
然而，當她的視線從剛才的雞飛狗跳中沉靜下來，總算有機會一睹大人物模樣的時候，整個人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站在原地猶如一個啞巴“……駱……駱承川？”她不可置信地看直了眼睛，緊抓在駱承川胳膊上的那只手也宛如驚醒，緩緩松了下來。
駱承川把傘往她那邊傾了一下，傘上銀白的雨珠滑落，嘩——急聚落地。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他的視線在她濕潤的臉龐上定格了半秒，然後說：“又見面了。”
雨水把她的視線都變得模糊了不少，她迅速抹了一把臉，擡眼看向他，“駱……”
徐慧珊在這時丢掉傘，一把沖到林微的身前，林微猝不及防往後踉跄了一下，後背剛被顧景炎拖住就聽見徐慧珊毫不客氣的聲音，“你是誰？你潛伏在晨曦中學是什麽目的？我們學校要被挖開是不是你搞得鬼？！”一聲一聲，一句一句，徐慧珊所有的情緒仿佛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她怒不可遏地推搡着駱承川的肩膀，說着說着卻被現實的無力感弄得自己先哭了。
林微被她的聲音弄得僵立在了原地，她看着駱承川的樣子，明明知道曾經刻意入職來擔當晨曦園丁的他必定身份詭谲，卻還是對他有着一種莫名其妙般的信任。甚至……好像有些看不得他被這樣對待。
真是奇怪。她的心髒往下沉了沉。
“徐老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居然二話不說自顧自地再次沖到了駱承川的身旁，當着所有人的面展開雙臂護住了駱承川。“徐老師，你冷靜點，我想學校的事一定不是駱承川做的，這裏面肯定有誤會。”
“有誤會？林微你怎麽肯定有誤會？”
“我……”她的心顫了顫，緩緩回頭看着駱承川的臉。她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相信他。
“還是換我來說吧。”駱承川的眼睛亮了亮，側身走到了林微的身前，他看着衆人，堅毅好看的面龐在雨水裏沉靜了幾秒，而後一彎腰，“我很抱歉，之前轉換身份進入晨曦中學。我也很抱歉，身為晨曦人卻沒有第一時間和大家在一起。但是……”他獨特卻好聽的嗓音頓了頓，目光掠過所有人的臉盤，語氣篤定，“我是回來為大家渡過危機的。”
看着他彎腰的樣子，林微忽然明白他剛才任由徐慧珊推搡的原因了——大抵只是，他覺得自己來得太晚。
——
三個小時後，顧景炎家。
勾人食欲的香味從廚房門的縫隙當中飄散而出，仿佛讓人的胃酸都開始蠕動起來。看完一集肥皂劇的喬姨咬着根磚紅色的筷子撐着下巴坐在餐桌邊，駱承川翹着二郎腿，低頭不時翻動着腿面上的文件。
“久等了~”林微穿着粉紅色兔兔圍裙，用肩膀熟絡地蹭開廚房前的那扇推合門，手捧一盤香噴噴的鲈魚走向了餐桌。“顧大廚的作品。”她放下食物，用桌上的一根筷子巧妙地抵住喬姨即将落下的筷子，頭一扭，看向駱承川，微笑道：“我親自給你做的，專門謝謝你在香港收留我。”可能有些黑暗料理，但讓顧景炎把關了調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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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駱承川淡淡的目光在擡起的時刻準确地落向了端着托盤出來的，身穿黑色圍裙的顧景炎。後者用表情告訴他，只說了這一點。
而後顧景炎來到了桌邊，他妥帖地将托盤上的菜一樣樣碼好，并特意把一盤糖醋排骨推到喬姨的跟前，和順道：“專門為您做的。”于是，拿着筷子和林微的筷子打架的喬姨停止了動作，大方地撚起一塊酸甜交融的排骨，入嘴下肚。
“為什麽給他做魚呀？”其實根本不生氣的喬姨邊吃邊嘟囔。
得聞這樣的問句，坐在駱承川對面的林微心口一靜，她看着駱承川夾着鮮嫩的魚肉送入口中的樣子，微微揚起了唇角，想到了什麽似的，溫潤笑了一下，輕盈的嗓音落在餐桌上，“因為。”她說：“鲈魚好吃。”
駱承川咀嚼的動作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被壓在S國地震下的某一刻，他說過，他去世的母親做的最好吃的就是鲈魚了。
吃過這份接風飯，駱承川像之前在晨曦中學校門前承諾的那樣，決議把一切的真相和盤托出。
他從登山包中拿出一張A4打印紙，紙面四邊純白，中間是一張掃描的黑色信封圖案，信封接口處有一枚白色的三角接口，上面寫着兩個英文字母HA。“大約兩個月前，錫城的安全部門收到了這樣一份信，信中指出，在晨曦中學的校址之下埋藏着戰時的生.化.武.器。後來，恰好我在錫城療傷，他們聯系到我，希望我能夠潛伏到學校中去确定事件的真假。潛伏的原因，一方面是為了不引起大面積的恐慌。另一方面是因為安全部門內部有着兩方的力量，一方支持即刻封校，一方支持花點時間确定真假。”
顧景炎接過話茬，“所以，你是如假包換的地質專家？”
“是。”駱承川順暢地點了點頭，繼續道：“我出生于軍.人世家，我的祖父曾是一名戰士，我的父親是一名邊防兵。我從小對于腳下的這片土地有着近乎骨血般的熱愛，高中期間發覺自己對于氣體探測以及地質方面有着一定的天賦，後來就幹了這一行。祖國四地、大漠荒野、國外不毛，這些地方都對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HA是什麽意思？”林微不解，漆黑的瞳孔靜靜地凝視着那張A4紙，雪白封口上的HA安靜地呈現在她的面前。
“幸福。”駱承川獨特的音質利落地放下兩個音節，弓起的手掌把紙張轉了一圈，信封的樣子又呈現向了他這邊，“根據專業人員的破譯，以及抽絲剝繭般的探尋，最後我們暫且認為這是happiness——幸福的意思。”
把駱承川剛才的言論仔細整理了一番，林微最終了解了發生在晨曦中學身上的一切，“那麽……你當時向晨曦中學的師生承諾，說你這次得知消息後，回到錫城，就是來拯救晨曦的。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所探查到的氣體與地質方面的信息和這封信有出入……”
駱承川大約是很贊揚林微的頭腦，他下意識伸手揉了揉林微的頭發，“真聰明。”他誇獎她，然而一道不鹹不淡的目光卻從林微的身旁——顧景炎那兒落了過來。
“咳咳。”顧景炎咳嗽了一聲，大約是故意地利用地理優勢往林微那兒挪了那麽兩寸，“繼續。”他面帶微笑看着駱承川。
林微卻已經被這一切的故事所吸引，為了能夠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以最快的效率得到拯救晨曦中學的任何消息，她突然嘩得一下站起來蹬蹬蹬坐到了駱承川的邊上。不過她大概不知道，她聚精會神仰頭看人的樣子，天下無敵的可愛。
駱承川又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嗯。”他忍不住想到了那個說他是好朋友的次人格，于是平日堅毅的表情也溫柔了幾分：“我回晨曦中學。”他的聲音沉穩又利落，“就正如你們之前跟我進去時看到的那樣，再收集一點資料。”
“再收集？”林微體味到了這個再字的奇妙，聯想到駱承川說的那些話，她的心裏不禁打了一個咯噔，“難道，你之前判定晨曦中學底下并沒有埋藏生.化.武.器的資料……”
“是，不翼而飛了。”
大約過了半秒鐘，駱承川謹慎地糾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辭，“不，應當是說，在呈遞的過程中沒有被交到擁有決策權的人手中。”
林微心裏一急，猛地抓住了駱承川放在桌面上的手，聲音裏也帶着緊張，她有些怕事情會因為這一個差錯，走向另一種面目。
駱承川大約是為了寬慰她，又大約是想到了那個可愛的次人格，于是用寬大的手掌當着顧景炎的面覆蓋住了她小小的手。“近期，我會親自去提交一份報告。以後，都不會讓這種陰差陽錯的事情發生。”
不過，即便駱承川這樣說了，林微的心裏還是很不放心。寫着HA字樣的信封，不翼而飛的報告，這兩樣東西都宛如黑夜中的鬼魅讓她連頭腦都抓不着。她不解：“就算你的報告沒有被提交上去，按理，這一切也不應該這麽快發生。”不該這麽快，猶如飓風般猝不及防地開展了封校的事宜。
這其中到底又發生了什麽呢？
聞言，駱承川沉默了五秒左右，遒勁的手指在信封的上輕微打了兩個轉，最後他才擡起頭來，看着桌上的大家，眼神微眯：“因為——第二封信又來了。”
——
雖然大家對于寫着HA的信封還有着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林微轉念一想，其實無論如何，晨曦中學事件的突破口一直都是駱承川所說的‘面見領導，直交報告’的事宜。所以，為了能夠把這件事了解地更加透徹一點，林微特地和駱承川聊了将近一下下午。
不知不覺間，落日的餘晖猶如色澤好看的彩筆，簡單揮就之間就把客廳染上了一層和暖的顏色。
下午六點。
終于把一切都了解清楚了的林微，從駱承川所住的客房裏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然而她均勻的步調還未走出客房幾步遠，她的胳膊就被一個熟悉無比的手掌輕輕拽住了，而後，她就在猝不及防間被顧景炎拉入了主卧裏。
碰得一聲輕微響動，顧景炎關上了主卧的門。他緩緩擡起好看的臉龐，看着面前這個讓他吃醋吃得心癢癢的女人，然後難得這樣霸道地把人摁在了門上使勁兒親了起來。
“林微。”他貼着她的耳廓，溫熱的氣息綿纏着她的耳垂。
“嗯？”她面色酡紅，被吻得氣息不勻，只能從鼻腔裏發出螞蟻似的溫柔聲音。
“我也是會吃醋的。”萬物靜籁裏，有撲簌簌的飯菜香味從門縫裏溜進來，他的聲音一下一下地點在她的心田。
☆、Episode 29
二十七章
“我們的愛情到這剛剛好，不多也不少還能忘掉……”好聽的來電音樂在這時猝然出現，林微臉皮蝦紅，靈動的雙眼萌萌地眨巴眨巴目不轉睛地看着顧景炎，“吃醋的顧先生。”她揚唇，粉嫩的唇角帶着甜滋滋的笑意，然後用着含羞的語調提點他：“該接電話了。”
顧景炎清澈的眸眼停留在她臉頰邊飛起的兩朵紅雲上，微微勾了勾唇角，自然無比地擡起了自己的手掌并娴熟地用五指細細穿過她的手指，緊緊交纏。他人往前近了一步，溫柔地把她被握住的手按在米色的門板上，然後一面湊到她臉龐的附近，一面用另一只手順暢地接通了電話。林微的心髒宛如在跳倫巴，她一邊聽着着他用英文流利地和對方交談，一邊覺得得他身體的溫度與言語的氣息是那麽得清晰可感。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什麽時候學會這麽撩人了？林微被撩得臉色漲紅，漂亮的眸眼滿是氤氲的水澤，微微打着顫。
顧景炎落下最後一個單詞後利落地收起電話，卻同時放開了她的手。他稍一低頭，在夕陽的溫暖光芒裏，筆直望着她的眼睛，半秒後輕輕邁步往後退了一下。“顧先生……”她卻一把拽住他寬大的手掌，目光明亮地瞧着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他大約是從來沒想過要隐瞞她，刻意退開也只是想要用一種更正式的狀态來說這件事。“你讓我組織一下語言。”他長得讓人嫉妒的濃密睫毛在他閉眼的動作中被光線打上了暈圈，林微的視線靜靜落在他的睫毛上，半秒後他大概是做好了準備，徐徐睜開了那雙吸引人的眼睛，“黛西李，就是之前設計大賞上說要購買‘夏娃的禮物’的那位評委。她剛剛來電說，想和我談有關這系列服飾的事情。”
“但……”他眉頭都沒有皺，妥帖地告訴她：“我想放棄。”
慕JIN如今仍舊被貼着抄襲的标簽，錯失這樣一個翻身的機會，他當然會有一點遺憾，因為——畢竟只有他知道那個小小品牌裏藏着多少艱苦卓絕的努力。可是這世間本來就少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所以比起這些，他更想将他們相處的時光無限拉長。因為他清楚——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确定，留在這個世上的會是哪個人格。所以假如一切終究是向死而生，他想做最後送她的那個人。
得聞他的話，林微低眉思索了一會兒，須臾，她緩緩擡起白皙的臉頰，眼裏含着鮮亮篤定的生氣。她腳尖往前，邁一寸步然後停下。迎着盛烈的暖光，利落地舉起三根手指，她說：“不論你怎麽選，在此之前，我也有三件事要告訴你。”
“第一件。”說話間，她的腳尖微微擡起，然後倏得一下靈巧地往前又邁了一寸步，她用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用漂亮的唇角微微上揚，整個人站在黃昏落下的光路裏，看他的目光一如十六歲時那麽得澄澈，“景炎哥哥。”隔了七年，她再一次這樣叫他，“十六歲時的景炎哥哥，二十三歲時戶口本上的丈夫，七年還是一輩子，你的每一個決定在我的眼中都是英明神武。”
“第二件。”她說着話，腳尖猶如跳芭蕾的女孩兒再次踮起再次落下，整個人往前進了一步，又望着他，這回輕輕皺了皺眉，“可是，對于你這次的決定我有一點點建議。”
“第三件。”她在他的面前利落立定，眼裏水光潋滟，夕光把她的臉部輪廓照得十分柔和，她拉起他的手撫在她的心口上，在她的心跳躍動在他掌心的當口，緊緊看着他。然後突然古靈精怪地一把踮腳，飛速地在他的唇瓣上啾了一下，重新站定後，她的腦海裏浮現出曾經和他的多次嬉笑告白，或許是想正式一點，又或許是想讓他記得更清楚一點，這回她一字一句講得特別認真，她說：“就算別的男人再好再好，也及不上你的萬分之一。”
“你是最好的。”她不吝啬把心意盡數傳達給他。
他唇角微微斜勾，像是對她的這種行徑背後的意圖了如指掌，悠悠道：“十六歲的時候，就學會了循序漸進這一招。現在好話說完了，接下來是想勸誡我了吧？”
她反手扶額，心想他果然了解她，于是唇角裏的笑意蔓了開來。“但那些話都是真的。”她先強調一句。
“嗯哼。”他偏了偏頭，對于小青梅的真情确實沒有異議。
“我只是想說。”抒情過後，林微也不忘一本正經，“你大可以去和那位黛西李商讨。晨曦中學的事情我和駱承川可以解決。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并且我比你想象的堅強，不會那麽容易就挂掉。”
“而且”林微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一直認為，相愛的兩個人應該是猶如《致橡樹》裏說的那樣，是彼此獨立卻依偎的兩棵樹。假如我的存在，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你束手束腳的理由。那麽，我寧願不做那棵與你并肩的樹。相愛——是彼此長在彼此的生命裏，又彼此有着彼此各自的人生。慕JIN不是我的，而是你的，是你的夢想。我想做你一輩子的愛人，十六歲的時候可能只是想和你永遠打鬧在一起，甚至做一個你身邊的蛀蟲也不要緊。但二十多歲的我，想成為你人生的見證人。跟你一起努力努力，往上往上。”
☆、Episode 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