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鹹陽一夜變天，全城宵禁，驚動的何止是城裏的人，怕是六國之間亦是議論紛紛。而自打回到了鹹陽殿的嬴政似乎就一直陰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總是一言不發的樣子，惹得扶蘇亦是不敢吭唧一聲，乖乖的嘟着嘴巴跪坐在一旁。
只是他始終年紀還小，且被嬴政寵的自由慣了，沒消一會兒就是有點撐不住了，搖搖晃晃的似是有些不樂意了，嬴政許久才輕緩的開口道，“怎麽了，這就跪不住了……寡人可是記得這偌大的鹹陽殿和相府都困不住寡人的長公子，怎麽這會兒就不行了？”嬴政對于自家小崽子小小年紀比自己還能折騰這件事，是深感無奈，他以前最多也是在趙國街頭混一混，到點就回家，結果這小子走哪都溜出去，那段位可比自己高太多了，對于自家小崽子三番兩次亂跑，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嬴政還是心有餘悸的，亦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育一下他。
“我沒有亂跑，是他們騙我，說要帶我見父王的，我可想父王了……”那張軟萌萌的包子臉朝着嬴政使勁撒嬌，饒是誰看了又能受到了呢。
“寡人聽着意思是看起來是相邦照顧不周了……”嬴政盡量不去看這小子的臉，不然不消一會兒他估計就要投降了。
“不，不是的……”提及呂不韋，扶蘇似乎就有些小小的不樂意，他總是在下意識的或多或少維護着呂不韋，這讓嬴政很是奇怪，這相邦到底給自家這位小崽子吃了迷魂湯，便也曾打斷他，由着他繼續說下去，“相邦可好了，他會陪我睡覺，還會給我買好多好多好吃的，還會給我六國的故事……”
聽他越是這麽一說，嬴政越發覺得想要吐血，他這諾大的秦宮是怎麽沒養活這個小崽子，是他沒給他的吃的了，還是沒陪他睡了，亦或是他沒陪他玩了，導致這小崽子如此眷戀相府的好，眼見嬴政就要發火了，扶蘇趕忙就是湊了上去，拉着嬴政的袖子，“相邦還說，父王會是秦歷史以來最偉大的王，六國一定會被父王一統，到時候父王一定會是被千秋萬代所傳頌的……”
“相邦，當真如此認為？”嬴政微微有些詫異的輕聲呢喃着，沒有一個人不渴望得到認同，哪怕是已然是成王的他，越是站得高便越是想要得到認同，尤其是來自強者的認可，他從不否認于呂不韋的能力，甚至于一定程度上他是敬佩于他的，能從一個商賈爬到秦國相邦的位置，他的才情，他的能力絕對是當世無二的，只是他越發的顯示自己過人的能力，就會顯示他這個秦王真的很弱，他又怎麽可能且願意容忍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更何況對于那個傳言，終究是他心裏的一根刺。
眼見嬴政的眼中微微有些動搖，扶蘇将自己的小腦袋靠在了嬴政的手臂上，亦是重重的點了點頭，“相邦是唯一一個告訴我，父王是最厲害的父王，他一定不會騙人的，他還說要送一本書給父王，将來秦統一六國之後，父王處理其六國的事務就不會那麽辛苦了……”他有意隐去了那段《呂氏春秋》的故事，卻是以一個孩童對父親孺慕之意，他喜歡呂不韋，是因為呂不韋認同他的父親，講出了自己這番所言所聞，無疑是嬴政格外受用的，或許這也是嬴政對扶蘇格外歡喜的一部分，那就是他對自己不設防，在扶蘇眼裏，他就真的只是他的父親，而不是一個大王，而對于呂不韋在著書一事，嬴政亦是早有耳聞，只不過他一直覺得他是在沽名釣譽，對此更是不屑一顧，如今聽扶蘇這話将來，他似乎應該另外再好好審視一番自己這位“仲父。”
“那麽蘇兒覺得相邦可是厲害的？”嬴政好笑的摸了摸的扶蘇小腦袋瓜，“相邦有時候也好兇，好像那些人都很怕他，可所有人都說相邦很厲害，是六國最有能力的人……”扶蘇輕晃着嬴政道，果不其然聽到此處的贏政還是微微有些不舒服的，可扶蘇的下一番話，又讓他似乎有些釋懷了，“可相邦都說了父王比他還厲害，那父王才是最厲害的……”
扶蘇的話無疑就是戳到了嬴政心裏去了，一把就是把人抱到了懷裏，“就你小子嘴甜，那你到是告訴寡人，你這動不動就喜歡跑長信宮，是為什麽？”對于自己兒子從雍城開始就如此執拗于長信宮的一切，嬴政狀似無意的問道，倒不是什麽試探的意味，而是當真怕哪裏發生的事，會讓他心裏留下陰影，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扶蘇當然不會願意告訴嬴政，他之所以對那些感興趣，是因為在他曾經那個的夢裏，嫪毐的倒臺亦伴随着呂不韋的離去，同時也讓李斯有了起來的機會，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夢裏的李斯最後是如何出賣自己的，這讓他很是讨厭，所以他想要呂不韋好好的，同樣與呂不韋接觸下來，他亦是覺得呂不韋并非如他們說的這般不堪，相反他還覺得他是有趣的人，總結他就是不想讓呂不韋在這件事裏受到牽連，雖然他能做的似乎并不是很多。
見到絞着自己的手指久久不語，嬴政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愠怒，“你該不會覺得長信宮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吧……”
扶蘇壓根就不願承認，其實那天他被騙走，還有一小部分是因為那人手裏拿着的真的是他喜歡吃的甜食，最重要的是他，那日在街頭偶遇那兩個小孩，聽他們說，長信宮如何如何好玩，同一個迷宮一樣，還要暗道，讓他很是感興趣，所以一有機會他就總想去看看，只見扶蘇喃喃道，“他們都說長信宮頂漂亮，我就想，想…看…看……”嬴政表示自己是當真被氣的牙癢癢，轉頭就是把人放到，狠狠的朝他的小屁股揮了幾巴掌，“寡人這秦宮是養不活了你這長公子還是不夠長公子你跑了……”
忽而被放到的扶蘇，感受到自家父王突如其來的“愛”，在愣了三秒之後，就是迸發出了豆大的淚珠，一句“我害怕……”
瞬間就是讓嬴政停了手，将人抱了起來，微皺着眉頭，替他擦了擦眼淚，“父王，在呢，不怕了，不怕……”
他原以為那種場面會吓到他，是以他一直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亦是有想過如何去安慰着小子，但仔細一想又沒什麽好安慰的，畢竟這大秦未來的王，若是懦弱之主，那可不行，甚至于以類已說服自己，扶蘇是像自己的，那會那麽膽小。但他到底是忘了，這家的小崽子再怎麽心大，還只是小娃娃，不被完全影響是斷然不可能的。可對于這種家醜，他亦是覺得心中疲累兼苦痛，世人皆說秦王冷血霸道，但誰也知道他心中的痛，從小在趙國備受欺淩，與自己的阿母相依為命的長大，那個時候他就發誓一定要讓自己的阿母過上好日子，自自打自己有記憶的時候，他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是什麽樣子，直到回了秦國，明明才是最有資格成為秦王太子的，卻因為華陽夫人更喜歡成姣，他這一路以來走得太過艱辛，直到他成為了秦王，他以為可以和自己的阿母苦盡甘來，然而到頭來，他的阿母卻把屠刀揮向了自己，而自己深愛的女人，第一眼就喜歡上的女人，隔着家國，也離開了自己，他除了秦國的大王，似乎什麽都不是了，也許唯一有的便還是陪在自己身邊，同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崽子了吧。
是以，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同他去解釋那一切，告訴他，自己的母親是如此的不堪，告訴他的親奶奶要他的命，他覺得這一切很難啓齒，所以他一直都很竭力的避免扶蘇牽連其中，亦是想要去淡化這一切，他把他送去相府，或許存了試探呂不韋的意，可更多的是，在當時的那個情況下，他或許更相信呂不韋能給扶蘇更多的保護，畢竟諾大的秦宮，他從不相信任何人，但他終究還是沒有避免，還是讓扶蘇見到了這一切，讓他也同自己一樣在經歷着，甚至于成為了當事人，很多事不是他不說，他就理解不到的，或許其實他什麽都明白。
“我害怕……”那三個字似乎深深戳中了嬴政的心，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成為了秦王，想保護的人卻是一個沒有保護住，甚至于連自己深愛的女人留下的孩子，從小就跟着自己過這種刀光血影的日子，說不難受亦是假的，或許是血脈相連，扶蘇亦是在那刻感受到了嬴政委屈與落寞，只是停止了哭聲，緊緊的纏住了他，不斷的喚着自己，“父王，父王……”
嬴政替他擦了擦眼淚，終究只是輕嘆了一口氣，“罷了，将來寡人一定給蘇兒建一座最好的宮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