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鹹陽城內的變天,似乎并未對正在上升的大秦并未有過影響,至多就是成為了茶餘飯後的閑談,人們更多議論的或許還是這件事中的大秦相邦,呂不韋。
當年輕的大王以謀亂的名義一舉清除了長信侯嫪毐等人的餘黨,甚至于就連太後也沒能在鹹陽城過上一個新年,就以身體不适為由回了雍城,而最令臣民驚訝的或許還是,主導這一切的居然是大秦的相邦呂不韋,呂不韋的上奏之上痛斥了嫪毐的所有非法、僭越行為,同時伴有久違露面的贏傒為證,可為是将嫪毐的罪行定的死死,甚至于毫無反抗之力,而嬴政對于呂不韋上奏的處置方式—車裂,亦沒有任何意見。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此事就當塵埃落定之後,誰能想到看似與呂不韋同一陣線的贏傒卻是忽而反水,在朝堂之上将此事的矛頭直接指向了呂不韋,甚至于翻出來嫪毐就是呂不韋送進宮的,可為引的朝堂之上議論紛紛,竊竊私語,而那高坐上首的嬴政一身冷氣,卻始終是一言不發,只是在餘光中瞥了一眼站在最末端的李斯,随後便是看見自家的小崽子又貓着個小腦袋躲在那大門之後。讓嬴政很是無奈的朝他揮了揮手,就見扶蘇屁颠屁颠的朝着嬴政跑了過去。
對于自家的小崽子隔三差五跑到朝堂之上來,嬴政并未有太多的想法,反而更是篤定了扶蘇類他,小小年紀便是有着驚人的天賦,大秦将來必是指日可待。
而在彼時的大秦朝堂,似乎所有人亦是将這位長公子默認成為了将來大秦的主人,對于他的出現,所有人都似乎是見怪不怪了。扶蘇亦是很聽話的坐在了嬴政的一邊,靜靜的看着這一切。
扶蘇是壓根不會承認,他會出現在這裏,就是因為昨日裏李斯與嬴政的對話,李斯本就主張于借着此事一舉将大秦的相邦拿下,徹底還政于嬴政,當然李斯的這種想法雖然有着利己的存在,只有呂不韋倒了,他才有機會坐上那個位置,當然此舉更多的也是深得嬴政之心,亦是嬴政所默許的,不然他也不會從一個呂不韋的門客而做到了嬴政的心腹,正是因為他深得嬴政所想,且以嬴政為主,讓嬴政擯棄了他是呂不韋門客這件事的偏見。
但在扶蘇的那句,“相邦一直覺得父王是最厲害的大王……”嬴政的那顆堅硬的心始終是被影響了,他無法忽視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那些年秦莊襄王未曾盡到父親責任的時候,是呂不韋一手促使了他的成長,他并不是他父王唯一的兒子,亦不是陪在他身邊最久的兒子,他永遠無法忘記他的父王将他們母子扔在趙國的歲月,亦無法忘記成為秦王之前,那些明刀暗箭的傷害,而替他解決這些的,無疑都是呂不韋,是呂不韋在他最黑暗的歲月裏,朝他伸出了手,告訴他,只有自己強大了,才可以按照自己心願活下去,那也是他很長久以來告誡自己的事情,而他亦是曾經告訴過自己,“臣定會輔佐大王成為萬世之君……”但是随着呂不韋的權勢越發強大,他便是越發的難以咽下這口氣,大秦的主人只能也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自己,而不是他呂不韋,對于呂不韋事事都以自己的想法為主,這讓日漸成長的嬴政越發看不慣,哪怕他的決策是正确的,也讓嬴政內心越發不能接受,因而呂不韋是他必須除掉的,可他并不想讓他死,由始至終都是不想的,尤其是他從扶蘇的嘴裏知曉了呂不韋的想法之後,他的腦海之中又想到了那個雨夜,呂不韋對自己的承諾,“永不負大王……”
因此他的猶豫不僅是被彼時的李斯一覽無餘,更是被那躲在幕後啃着羊腿的扶蘇所見無疑,彼時的李斯是詫異于終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能讓一直以來長久致力于要講呂不韋扳倒的嬴政突然動搖了。以實際來說,嫪毐從來就不是嬴政所放在眼裏的對手,就嫪毐所擁有的東西,都是在嬴政默許下他才有的,嬴政想讓他一無所有,就如那天擒殺嫪毐一般,只是松松手指的事情,除了場面難看點,并不會發生太多的意外,而他之所為默認将此事一再擴大化,甚至同意于将自己父王昔日的對手贏傒都給搬了回來,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嫪毐的出處無疑是這位相邦最大的痛點,也是呂不韋最無力反擊的地方,而借贏傒與呂不韋之仇,無論是為了重返鹹陽,還是報當年的失位之痛,贏傒就是一把利劍,而除嫪毐只是一步棋子,他很耐心下的棋子,甚至于李斯還曾想到,嬴政之所為讓扶蘇去了相邦府,就是這位大王的狠辣之處,以自己的兒子去穩住呂不韋,表明嬴政對他的信任,可以使他放下所有的戒備,甚至于将贏傒這個功勞送上門給呂不韋,為的就是今日朝堂之上,致命一擊,讓呂不韋毫無反手之力。
但他如何也沒想到,嬴政的猶豫之後所開口的只是,“寡人并不想讓相邦背負如此惡名……”對于呂不韋下臺,這是歷史的必然,當時那句“永不相負”,讓這位年輕的大王似乎并不願意成為那個相負之人,尤其是在他身邊的的一個接一個離去之後,就連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在最後關頭都抛棄了他,而選擇了一個閹人,承載了他所有的過往也就只有一個呂不韋了。
他始終都記得那扶蘇後來問他的那句,“父王,成為大王就一定是孤家寡人嗎?”黑暗的大殿中,出了微微亮起的幾盞燭火,似乎天地之地就只剩下了他們兩父子,扶蘇靠在他的肩上半睡半醒之間的問道,讓他既是詫異又有些微微動搖,那小崽子的下句,“那我就不要當大王了……我喜歡父王,喜歡恬叔和毅叔,還有相邦也好好……”若不是扶蘇的下句那碎碎念的名單,甚至于連鹹陽殿裏的一個小宮女他,他都記得人家叫什麽,嬴政一定有沖動想揍他一頓,畢竟普天之下,人人都想做王,偏偏自己懷裏的小崽子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居然都不喜歡這個位置,讓嬴政又是好笑又是不得不深思呂不韋的話,“父為子之榜樣……”
他不清楚扶蘇不過去相府待了三日,怎麽就對呂不韋如此喜歡,但他始終記得扶蘇是自己的兒子,他很有必要為自己的兒子鋪一條平坦的為王之路,但那真的有必要讓扶蘇從小就見識這般黑暗的東西,在那一瞬間嬴政是動搖的,面對如此濫情的小崽子,嬴政深覺他兒子骨子的良善似乎更多的像極了他的母親,也治愈了他心中缺失的那塊久違的溫情。
也正因為如此,面對李斯的陳訴利弊,嬴政第一次覺得有些厭倦,只在那一刻,他并不想讓呂不韋以如此屈辱的方式退出大秦的朝堂,他覺得他應該是給他一個體面的。
當他也沒想到,贏傒居然會當真在朝堂發難,彼時沉默的朝堂,并未随着扶蘇的到來而掀起波瀾,嬴政亦只是輕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便将目光投向了呂不韋,對此呂不韋似乎并未有任何的意外,早在嫪毐把扶蘇從他府中帶走的那刻,他便已讓意識到了什麽,這些時日的忙碌,嬴政看似完全未插手任何事,由着他做主,但實際上他也已然明白自己是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盡管他的門客出謀劃策無數之多,但實際上嬴政的放權,何嘗不是一種試探,他若真在嫪毐的事情上動什麽手腳,怕是自己更說不清楚,更何況他的原罪就在于人是他送進宮的,這點無論如何他也是洗不清的,加之嫪毐在長信宮的那番話,更是猶如将他架在火上烤,在這刻,他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已然是敗局已定,因而在今日上朝之間,他的袖中就已然寫好了一份請辭的奏表。
辭去大秦相邦之位,遠離鹹陽,這是他能想到唯一一條可以避免嬴政猜忌,保全全家以及那些跟随着自己門客的性命的方式。因此在嫪毐的這件事,他不僅親力親為,甚至于辦的是格外嚴厲,為的就是留好一條退路。有門客甚至于建議他謀反,如此的想法,令他詫異亦是震驚,轉身便是将人投入了诏獄,有人問這是為什麽,可正如嬴政所言,“全天下都會反,唯獨相邦不會……”他戀權,貪權,可從商賈爬到相邦的位置,他為的就是日後的青史之下,他呂不韋留有一筆,但絕對不是佞臣,而站在鹹陽的城牆之上,他更加不可能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大秦亂下去,給六國蠶食的機會。
因而,在嬴政不可能退的情況下,只能他退。然而正當他欲上前,攬下自己識人不明之罪,并自請離開的時候,扶蘇卻是忽而指着他開了口,“我要相邦做我師傅……”